第八章 十日为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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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膳后,卯少夫人先行告退,许华羡则带柳韵织前去她的厢房。 “我一人住一间厢房?可我不是……” 未等柳韵织说完,许华羡便道: “卯兆不愿我们三人同住一室,你一人住也宽敞方便些。我的起居平日有卯兆照料,你不用cao心,府上的活也不必cao持,你安心住着便是。府院之内可以随意通行,若想出门走动玩乐,也并无禁忌。” “好。” 柳韵织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想,明明说的是让自己做通房丫环,给的却是大小姐待遇,并无近许华羡之身的机会,倒显得生分许多。 呵,许华羡与他夫人这一出,先让她以为自己是受宠的丫环,后来才让她意识到,自己其实是被冷落的妾室,还是只有妾室的地位,没有妾室的名分。而他方才这话的意思,是说自己一天到晚可以到处溜达,就是不见着他便是了?不想让自己见到他,他这是在报复吗? 二人行至厢房,进门之后瞧见有一丫环在清扫物件。 “唤春,来。”许华羡唤了一声,又对柳韵织道: “你有事可以朝她吩咐。” 唤春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转过身走上前。 “你,叫唤春?”柳韵织刻意重复一遍她的名字。 许华羡见柳韵织眼神锐利,便知她又在想那些乱七八糟之事,于是偏头对唤春道: “你先下去吧。”又面朝柳韵织道: “我为你换个别的丫环来。” “慢着。”柳韵织伸手拦住,“既然她都来了,留不留下,还得看唤春的心意。” “唤春愿意服侍柳娘子。”唤春也是个机灵的,话答得很快。 柳韵织走向一旁的椅子,坐下道: “我这般身份,怎么还用得着人服侍?难为唤春一片心意了,还是退下吧。” 许华羡见唤春说漏了嘴,不得不圆话道: “谁说让你服侍她了?只是柳娘子初来府上,对府内事宜不大熟悉,让你帮衬着些。若是叫你传个话、跑个腿,便任其差遣,仅此而已。你不必上赶着伺候她,明白了?” “唤春明白。” 柳韵织见桌上摆着水果,便对唤春道: “好了唤春,别理他。坐下吃果子。” “我……” 柳韵织见唤春仍低着头站在原地,便起身走过去,拉她在对面坐下,将果子递到她手里。 “吃吧。”她自己也拿起一个果子啃了起来,然后对许华羡道: “阿羡,你去忙吧。” 许华羡心想,他二人都将唤春摆了一道,最后她却抢先做了好人,倒是会拉拢人心。于是转身出了门。 柳韵织见许华羡离去,便问道: “唤春,你在许府待了多久了?” “奴婢从小在许府长大,年幼时便跟着我娘侍奉老爷夫人,偶尔也做小公子的玩伴,后来就被分来了小公子院中。” “那小公子是怎么同你说起我的?” “小公子说,您是锦州柳府大小姐,如今流落江州,无亲无靠,没有安定之所,所以就将您接来府上,让我们好生照料。” 看来自己曾入柳陌花街之事只有适泽、卯兆和许华羡三人知晓,但许华羡同自己年少时的关系想必全府上下皆知。或者,这般好生照料,并不是因为二人的私交,而是因为当年柳许两家交好,所以许华羡是在替许家尽故交的情谊?所以他说的接纳,是指接纳故人之女寄居府中? “那他有没有说,我会在许府住多少时日?” “柳娘子,再怎么说,您从前也是闺中大小姐。如今只身一人在江州,还是不要在外受苦受累的好。许府您想住多久,便住多久。老爷夫人不在家,多一个人府里也能热闹些。小公子,还有少,少夫人,其实人都很好的,您不必拘束。” 唤春不愧是府里的老人,这话说起来像是半个主人。 “多谢唤春替我考虑。只不过,我会在此住多久,也不是我说了算。” “这是为何?” 照现下的情形,如若她和许华羡真的处成了陌人,就算他手中有自己的卖身契,就算他想尽所谓的责任和情谊,想要维持表面的以礼相待,这个家,她无论如何也会离开。还好有卜籍,有他,不管发生什么,都能有一条退路,有他在,便可以任凭自己发疯。所以,许华羡,你不会让我走到断绝念想,被逼无奈的那一步,对吗? 柳韵织垂眸,轻扯唇角,道: “但愿以后有一天我能说与你听。” 晚膳过后,柳韵织在房里整理行李,将一件件的小物什拿出来摆在桌上,里边就有上次卜籍送的那套七仙女泥人儿。中午同唤春说了一会儿话,午睡过后去院中逛了一圈,不知不觉又到了用膳的时间,行李尚未来得及打开。她正收拾着,听见一声: “我来了。” 是卜籍。柳韵织搁下手中物什,走到桌边示意他坐下,拿起茶壶倒上一杯茶递给他,眼带笑意: “阿籍,我是不是永远不可能在你面前逃掉,到哪里你都能找到我。”她今日临走之时未给他留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卜籍上前坐下,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他知道柳韵织是仗着自己对她的忠心,才会对自己开这种撩拨的玩笑,于是接过她的话茬: “怎么,想逃?” “永远都不想。我的好阿籍,你是世上最好的阿籍,我巴不得你每日追着我跑,永远永远都不要让我逃离你的视线。” 看来是在许华羡那受挫了,想来自己这寻点安慰。 “我不会跟丢你的,你放心。” 柳韵织朝卜籍投去感激的目光。如果没有卜籍,很多时候,她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成什么样。过了一会,道: “他有夫人了。”柳韵织说这话时,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夫人?”卜籍此前来过许府两次,并未见到夫人打扮之人。 柳韵织胳膊抵在桌上,手撑住头,道: “说是西南卯家。但我觉其家世,扑朔迷离。” “会不会是……?” “他最好是。但无论哪种情况,都很可恨、可气。” 卜籍蹙紧眉心。如果说这是柳韵织必经的命运,他也无可奈何。 “此事需要我打听吗?” 柳韵织摇摇头:“是真是假,都不重要。” 此时,有人扣门。 “韵织,是我。” 柳韵织往门边瞧去,听闻来人是许华羡,刚欲叫住卜籍让他不要藏身,转头一看他人已躲进阴影之中,于是走过去开门。 “卯兆做的桂圆莲子羹,做多了一碗,便让我送来。” 柳韵织接过食案:“替我谢过少夫人。” 见许华羡并不接话,也不离开,只是凝视着自己,双眸漆黑如墨,格外深邃。她又道: “怎么,阿羡,想让我过去替你暖床?”柳韵织心知他肯定并无此意,但她还是存有希望。 “大热天的,暖和得很,用不着暖床。” 柳韵织心想,现已入秋,虽早晚皆有凉意,但不至于寒冷,勉强算是热天吧。 “若无其他事,我先进去了。”她退回房内,掩上了门。 许华羡头疼,他俩除了暖床之事便无话可说,无事可做了?柳韵织一回府得知自己是有妇之夫,就不吃醋,不难过,不生气,不想质问自己吗?她怎么好像若无其事,还冷淡异常?莫非她是在隐忍?还是说,她只惦记着鱼水之欢,所以对旁的毫不介意?他悻悻然走回房。 卜籍见柳韵织已掩上门,便走了出来,道: “你在许府暂且安全,我以后便不会每日都来。” “好。” “我走了。”卜籍从窗户悄声离去。 柳韵织拿起勺子轻轻搅拌,然后舀起一勺桂圆莲子羹送入嘴中。 她亦想每日夜里,能为心爱之人亲手做上一份宵夜,她亦想如卯少夫人一般,同丈夫鸾凤和鸣,举案齐眉,但她眼下只能用媚惑手段换一场握得住的巫山云雨,鱼水相欢。 她亦曾相信,她与许华羡二人之间,可以将浓烈短暂的欢欲转变为细水流长的爱恋,她亦曾幻想,自己成为那个长伴他左右之人。可是同他回到府中,她发现,已然存在着一个卯少夫人,她惊觉,原来那个长伴他的人竟也可以是别人。她隐约觉得,有些东西,好像冥冥之中便很难属于她…… 许华羡房内。 卯兆正盘腿坐在床上,她看着许华羡抱了一床棉被走到床前空地打起地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一切太过荒唐。 “许华羡你是不是疯了?你让一个通房丫环单独住一间厢房,却让我在这和你挤一张床?” 许华羡往棉被上一坐,两手一摊: “谁挤着你了?你莫睁眼说瞎话。偌大一张床全是你一人的,本少爷我还要睡地上,已经够厚待你了。你就说,如此奢华精致的卧房、床榻,比你素日住的不知好上多少倍,你能在此享受几日,那是你的服气。” “我呸!我才不要在这享受别人的床榻。你要是真想厚待我,那就将我的卧房也布置成这般精致奢华啊?!” “小桃子,你怎能事事倚靠男人呢?我平日工钱也没少给你,你怎不自己花钱装饰?” “我不同你吵,反正你这事就是做得缺德。” “我若缺德,那也不是对你缺了德。” “你会遭报应的!” “你这人真是不识好歹。”许华羡一想,还得靠她配合自己继续演戏,于是道: “行了,这个月加一千两月钱,你且忍忍。” “才一千两?” 卯兆心想,自己怎么说也是尚未出阁,待字闺中,牺牲自己的名节同他排这出戏就才换来一千两? “两千两。” 见卯兆还不作声,许华羡再次妥协: “三千两。”随即补充道:“再无更多。” 卯兆将许华羡的枕头狠狠扔了过去,正好砸在他身上。 “许华羡,我要是将来嫁不掉,我就赖死你!” 此事还得从昨日下午,也就是柳韵织醉酒之前说起。 适泽进到许华羡房中,为他递上一封从玱州送出的家信。许华羡拆开一看,上面写着: “玱州远亲姜府之女姜礼琦与其姑北游,途径江州,欲顺道临府拜访。望尽地主之谊,妥善招待,念其旅途劳苦,留其短居几日。” 许华羡思量着,远亲,北游,说是顺道来许府拜访,实则必然是特意来访,而且并非走亲访友那么简单。姜氏,曾听母亲提起过,那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四代开外的亲戚。其女,既同姑母出游,应当还是尚未婚嫁的闺中女子,而家中爹娘哥嫂不在,只有自己一名年轻男子,这个姑母想必也是个幌子,实际上为的就是让自己和姜礼绮二人见面相处几日,互相认识认识。此女必定是爹娘瞧过,觉得很合心意,又是远房亲戚,虽不常往来,但亲戚之间口舌相传便能知根知底,而对方本人和家里又看得上自己,甚至可能尤为心仪,所以两家人才想了这么一出意图撮合他俩。 许华羡瞧信尾日期写着七月二十九,如今已是八月初二。此信是快马加鞭从玱州送来,而按平常脚程,从玱州至江州约需半月。既然是爹娘见过此女之后两家才商量着安排二人见面,那其同姑母出发之日应当是七月二十九前后,前脚出发,后脚送信。这便意味着她们十日左右就会到达江州。 只有十日了。十日之后他与姜氏相见,若挑不出她什么毛病,八成爹娘就会毫无犹豫、欢欣鼓舞地将自己这盆水泼出家门。 当初从锦州搬迁至江州,人生地不熟,待过了几年,对此地的大户人家熟悉了些,爹娘便想从各家千金中为自己挑选一位夫人。但无奈那些闺英闱秀,自己不喜欢不说,爹娘也瞧不上,一直都未相中合适的,自己的婚事也就一再耽搁。这回总算让他二老挑中满意的了,若非当事男女之间有什么大的隔阂,恐怕这门婚事很难推阻。 许华羡随即怀疑,爹娘不会是借着南下巡铺子、朝东拓宽生意的由头去各地替他相看女子的吧?如若真是如此,那当真可怕。 他仿佛听见他娘说: “我儿啊,长相品性都甚好,就是爱贪玩,游手好闲,心思都不在正事上,喜欢混些旁门左道。他呀,需要一个能管得住他的人,叫他收收心思。无论是继承家业,还是考取功名,总归得走条正道啊。” 又仿佛听见他爹说: “你莫要整日同那些门派纠缠不清。若是牵连其中,惹出祸端,把许家害了,可如何是好!” 总而言之,十日之内,他还可以想个办法让姜氏知难而退。而他面前,就摆着一个现成的利用对象,一个只知床笫之事的柳韵织。不过,他并非真心想要利用她,而是他本就希望能和自己成婚之人是她。所以,他需尽快知晓柳韵织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