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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二郎真正是好脾气,遇见这样的事也不恼,奴带你到正厅去罢。” “三娘不可无礼。”宋柔回首轻斥道,转身笑道,“妮子年幼,张二郎君可别笑话她。” 张桐连称不敢,却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了那躲在宋柔身后的小娘子,见那小娘子仍旧探出脸来朝他笑,忙垂下眼去,不敢再看。待得仆从将他引至正厅时,却见张夷则与刘宏词仍在饮茶,一声旁的动静不闻,不免太过无趣。少年人便想起方才惊鸿一瞥的小娘子来,却不好多言,只默然立于张夷则身后。 仆从将那茶博士的去向说明后,刘宏词蹙眉道:“岂有这样放诞无礼的人呢,你去瞧瞧,若不是什么大事,仍旧教他来。” 张桐心知刘宏词未必是真的要为难那茶博士,遂接口道:“并不是甚么大事,刘相公不必生气。” 张夷则一笑:“正是这话了,便这样算了罢。” 宾主叙话已毕,忽听见外头仆从神色匆匆行进来,叩首道:“两位相公,外头传来消息,邢国公家的娘子歿了。” 【陆】将以问诛者 居摄元年二月二十五日,邢国公冯昭辅之妻、息国大长公主殁于布政坊的公主府,府内诸人三日成服,内外皆哭以尽哀。 息国大长公主名唤李兕,是献宗李彻皇后上官氏的女儿,初名胜仙,后因其骑射不让须眉,李彻为其更名李兕。李兕初封清平公主,十五岁改封凉国公主,下降时为翰林学士的令狐焘。令狐焘多病,公主与之成亲三载他便撒手人寰。年轻的公主很瞧不上这个孱弱的夫婿,不愿为其服丧。她在为其举哀过后迅疾地搬回公主府内,李彻一连三道诏令将李兕召入宫中,责令其为驸马服丧。 公主素知驸马孱弱无能,深以为驸马服丧为耻,怒而将紫宸殿几案上的玉玺掷于御前,答道:“女宁死不受此辱。” 皇后上官氏自清凉殿闻得此事,亲至紫宸殿教女,欲以言辞感之,公主孝,遂上奏曰愿着素服往安西都护府从军三载。 一身素服的公主自一个清秋的早晨骑马提枪离开了长安,归来时带着自安西都护府认识的将军冯昭辅。于是公主再次受封为息国公主下降冯昭辅,冯昭辅性子刚毅果决,与公主成婚后二人情深意笃,纵公主无所出,冯昭辅却仅纳了一位妾室,且不蓄家妓。到如今夫妇二人已然过了二十余年,孰料一朝梧桐半死,鸳鸯失伴。 息国大长公主李兕的葬期前一日之夕,圣天子李玚去冠素服,亲往公主府探望。朔望殷奠时,又馔于东堂下。诸事皆毕后他坐于冯昭辅的上首,一时有人奉上笔墨使他作挽歌,李玚红了眼睛,接过兼毫一挥而就,伏案痛哭。 随他来公主府的是苏严,见此低声劝道:“大家虽伤心,也该保重身子。大长公主泉下有知,见大家如此,也必不能安乐的。” 坐在一旁的冯昭辅虽未作悲声,却已然望着那安放着李兕的棺椁望了许久,恍若不觉周围人的悲戚,只隐隐见他鬓边横生许多华发,闻听苏严对李玚的劝解,亦沙哑了嗓音劝道:“阿兕儿往日便不喜这些,圣人无谓再作悲音。” 李玚半晌止住哭泣道:“姑母不喜沾巾之儿女态,朕素所知。只是她骤然故去,教朕如何不伤心,姑母的身子一向康健,如何只受了风寒便没了呢?” 冯昭辅闻言长叹一声,终于落下泪来:“阿兕儿她是旧疾难医,从前在安西做下的病症。” 说话间已有一双仆从奉上数沓宣纸,恭敬垂首道:“禀圣人,禀阿郎,这是外间客人们作的挽歌。” 李玚接过时,另有一仆从奉上数页宣纸,道:“这是阿郎的挽歌。”李玚见了不由迟疑,但见那挽歌写道:琴瑟调双凤,和鸣不独飞。正歌春可乐,行泣露先晞。环珮声犹在,房栊梦不归。将军休沐日,谁劝著新衣。[1] 冯昭辅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叹道:“臣于诗词一道全然不通,只得暂借古人之意了。” 此时已然内外止哭,三声噫嘻,忽听人曰:"谨以吉辰启殡。" 冯昭辅亲自扶灵,妾室穆氏相随。出了公主府,行至朱雀大街时,互听见远处有马蹄声响起。此时已至黄昏时接薄暮,三月份的时节虽不算冷,却也仍旧有凉风拂面,送葬的穆氏忽觉一阵战栗。 须臾,果见一队人马骑马自远处驰来,当头一人身穿的白衣裹着纤秾合度的腰身,一束乌黑的青丝从同色巾帽中扬出,遥遥看去宛若姑射之人。那人见得扶灵众人之后猛地扯住马缰,身后的数十人亦训练有素地住了马,领头人扬声道:“下马!” 那声音随遥遥传来,却依稀辨得是个女子。她身后的数十人闻言立时下马,站在女子身后默然不语。扶灵队中三十五个唱挽歌的人被那数十个骑马之人的气势唬的住了口,寂了片刻,忽闻那领头的女子朗声道:“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起先只有那女子一人唱这挽歌,随后她身后的数十人便一齐唱,扶灵的队伍不由停了下来。等那唱的一队人走至近前时,那领头的白衣女子忽然跪倒在地:“长安长公主李祁,率息国大长公主安西旧部,叩迎大长公主之灵!” 她话音始落,身后的数十个身着玄色盔甲的将士随之拜伏:“息国大长公主安西旧部,叩迎大长公主之灵!” 自北风振漠、鸟飞不至之处曝骨沙砾,亲见过风悲日曛、蓬断草枯的将士们的声音一时震慑住了皇城里的贵人,连哭泣都混忘了。李祁回首命身后诸人道:“大长公主虽未以军礼出丧,终究曾是你们的同袍,站到后面去罢。”等诸将士依言而行,她便默然立于冯昭辅之侧。李祁是行至半路才听说李兕殁了的消息,便当机立断,领了五十个李兕在安西从军时的旧部赶到长安来。待丧仪毕后,圣天子李玚下令辍朝三日,到了第三日的晌午,载着李泱的车队终于也到了长安。 那日下午,李祁同李泱带了随侍,复到公主府向冯昭辅见礼,却听来公主府的管事禀告道:“阿郎连日来为了故大长公主的事伤心,穆娘子从国公府来劝解,却连她也劝不好的。方才太后下了旨意教阿郎入宫,这才刚去了不到半个时辰。长公主和小郡王若是闲着,不如在府里等一等罢。” 李祁微笑道:“不必了,孤还要带着泱儿往太傅那里去拜见。等姑父回来,官家替孤和泱儿告诉一声便是。” 那官家连连称是,李祁携了李泱欲待离开,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回身向那官家问询道:“孤记得姑母的身子一向安好,传讣告的人传得急,一时也说不清楚,姑母她到底是怎么没的?” 官家显是说得熟了,不假思索地答道:“大夫说大长公主她是旧疾发作。其实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