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河谷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当他从昏沉黏着的梦境中苏醒的时候，窗外除了雨声便是持续不断的蝉鸣，室内温度与湿度适宜，甚至还有冒着细密水雾的小装置放在床头柜上散发着薰衣草的香气……

    他的意识比躯壳先醒来，一贯灵活的大脑却在连绵的雨声中陷入了卡壳，细小的齿轮在他脑海缓缓转动，带动了临近用于‘思考’的模块。

    啊……他没有在实验室白噪音模拟睡眠舱醒来，他听见的是来自数万年后苍茫的雨声，温暖的水汽于高高的云层凝结，以每分钟182米的速度降落在他的耳边……降落到了这片陌生的大地，这片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融入的大地。

    一股莫名的恐慌在这个稀松平常的午后笼罩了他，更多的被称为‘软弱’的情绪在他心底滋生，他在无声的流泪。

    丰盈的泪腺是他浑身上下唯一没法控制的变量，他一般会在自己的私人空间妥善处理这些多余的情绪，就像以前那样，深呼吸，然后呼气……反复几次后他频率过快的心跳逐渐平复下来，大脑也逐渐找回了身体控制权。

    他弯了弯手指，还好，能动，还没松懈到连骨头都软了。

    这么一动就摸到了怀里一个圆头圆脑又毛茸茸的东西，下意识的低头却不曾想被那对树枝状的小角扎到了下巴。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怀里的是什么了。

    是可爱的小女妖，菈玛莲女士最珍贵的宝物。

    此时哀珐尼尔像一只没骨头的小黑猫，小小的，暖烘烘的窝在他的怀中沉睡，两扇漆黑的耳翼盖在脸上，只露出精致小巧的下半张脸。

    之前总是躲着他的小家伙忽然亲近了他，即便是他也有些受宠若惊，他甚至在想等下还可以和Scout炫耀一下自己对孩子天生的亲和力。

    “……”

    似乎是感受到陌生人的注视，小女妖耳翼微动，从交叠的扁毛间泄出红宝石的微光。

    “下午好，哀珐尼尔～”

    一个柔和的吻忽然落在了他的额头。

    措不及防的。

    小女妖猛然瞪大了双眼，一把将他推开并瞬间消失无踪，过大的动静引起了门口侍女的注意，短暂的停顿后，敲门声起。

    “博士，您已经醒了吗？”

    听声音是大女妖身边那位干练的短发女妖。

    “咳，是的，帮我拿件衣服来吧……我可能还要洗把脸。”

    博士睡昏了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很没有边界感的蠢事，当他赤身裸体的从床上坐起来时，来自门外的女妖侍女鱼贯而入，手里各拿了一套风格不同但全部都是黑色调的裙子。

    让他想起了自己冒充寡妇的那段缺德日子。

    “……就没有裙子以外的选择吗，比如裤子之类的？”他挣扎道。

    “哦～博士，您也明白我们女妖一族的特殊性，在河谷长大的孩子甚至从来没有听说有裤子这种东西。”

    短发女妖嘴角噙着与大女妖无差的得体微笑，向他展示了自己引以为傲的作品——一件剪裁得体用料讲究极具女妖审美的华丽裙装，在那件裙子的衬托下，其他小裙子都黯然失色，作为女妖王庭御用礼仪女官，她的品味毋庸置疑。

    “唉……”

    博士无奈的叹了口气，总之这些恶趣味的女士们是没法轻易的放过他了，希望她们能看在他还算配合的份上早点饶过他。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下了许久也没有停下的趋势，此间他被女妖们拉至落地镜前来回摆弄，穿好了裙子还不算，他还需坐在女妖们中间看她们如何折腾自己如干草一般的头发，在浪费了大女妖整整一瓶护发精油又梳断两把梳子后，他头上的违章建筑才初见规模。

    如果不是地点不对，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直接顶着脑袋上那坨东西光明正大的走进维多利亚的皇家舞会。

    “不对不对姑娘们，你们太贪心了，忘记我教给你们的搭配技巧了吗，头上这些还有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统统去掉……”短发女妖拨开继续往他头上点缀珠宝的侍女们，将他盘的高高的发髻揉散，只留下最开始编织上去的几条编辫。

    博士眨了眨眼，又趁她们不注意的时候打了一个哈欠，过长午睡时间所带来的弊处显而易见，他注意力有些不集中，走神的时候他总是会不自觉的四处张望小女妖的动向。

    之前是躲在窗帘后，现在又躲到了门后面，总之就是离他远远的，好不容易缩短的距离在他一个错误的决断后又瞬间打回原型，甚至比之前还要避之不及。

    “菈玛莲现在在忙吗，我是否可以去见她？”

    博士忽然问道。

    他醒来这么久还未看见大女妖的踪影定然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

    “菈玛莲大人正在前厅接见其他王庭的成员，至少在今夜您别到处走动，为了您的安全。”

    短发女妖含糊其辞，但从她的语气也能察觉到这次前来拜访女妖河谷的‘客人’绝非善类。

    博士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习惯，这次归来他的身份很敏感，之前阿斯卡纶帮他解决了不少来自王庭的探子，那边或许已经知道了他在军事委员会与巴别塔之间选择了后者，所以才接二连三的试探他的态度。

    ‘他们’希望他能够加入他们。

    如此，在他没有明确的倒向巴别塔之前他只会收到一些无关痛痒的‘sao扰’。

    但也不排除会有激进派的愣头青选择将他直接掳回去扔给特雷西斯或者赦罪师那个死变态，所以特蕾西娅才建议让他先来女妖河谷住上一段日子避避风头，有大女妖撑腰他至少能睡个好觉。

    想着他又有点困了，当他快要阖上眼时，一层轻薄的黑纱盖在了他的脸上……

    “博士，有哀珐尼尔的陪伴您可以四处走动一下，我们有事先失陪了。”

    说完，短发女妖面含歉意的朝他鞠了一躬，随后便带着一众侍女离开了房间，她们走的很匆忙，应该是前厅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哀珐尼尔，你还在吗？出来和我玩好不好？”

    博士从凳子上站起身，在他刚刚留意的位置一一查看，但每当他快要找到的时候，小女妖的身影就又一次消失了。

    不想接近他，但也没有离开太远。

    这种矛盾的行为像是在行使‘保护’的职责。

    小女妖擅长咒术，一味的追逐很难抓住他，就算是Scout那样精通反侦察的高手也曾吃过他的亏。

    博士想要拉近与孩子的距离，过长的裙摆影响了他的步伐，好几次他都差点踩到裙边摔跤，但他依旧没有放弃找寻那抹‘害羞’的影子。

    “哎呀～”

    一个黑影踩空坠下，下方即是高高的台阶，这让隐匿在暗处的某位小女妖瞬间警觉，但当他忍不住现身的时候就中了成年人的圈套，一双手竟然从他的身后穿出，将他意图挥动骨笔的小手牢牢握住。

    “怎么回事呢～我怎么在你的身后——你是想问我这个问题吗？”

    低低的带着愉悦的笑声，通过胸腔的震颤传达至他的身体，他看向台阶下，一个裹着黑纱的圆形枕正躺在台阶的最下方，台阶的中央还放着一台不知何时从房间带出的录音机。

    他立刻明白了什么，他中了一个拙劣的简易陷阱，而‘猎手’就是他身后的那个人。

    “谁让哀梵都不让我靠近，是我刚刚的吻惹你生气了吗？”

    博士又蹭了蹭小女妖的发顶，嗅到了和大女妖身上一致的香味，被他从身后抱着，小女妖倒是没像之前那样推开了，但身体依旧是很僵硬，似乎是不习惯于他的触碰。

    见小女妖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将‘得寸进尺’奉为人生真理的某人越发大胆的贴上对方软软的面颊。

    “哀梵～哀梵～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要不然也罚我被你亲一口？”

    在为数不多与孩子相处的经验里，博士自认为要和‘腼腆’‘内向’的孩子交往的秘诀就是自己的主动，其根本逻辑就与他主动撩sao各式各样的萨卡兹男的差不多。

    他坚信只要自己死缠烂打对方就一定能明白他的心意，丝毫没发现身前原本面无表情的小女妖头顶的低气压越来越重，终于在他喋喋不休的sao扰下，怀中的孩子转过了身，但迎接他的不是灿烂的笑脸而是一支点在他唇间的骨笔。

    “‘噤声’”

    由女妖口中吐出的冷硬字节，彻底杜绝了自己的耳朵继续接受扰人的摧残。

    博士在他面前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他惊讶于自己被言咒击中的同时，对他不胜其烦的小女妖已经化作黑雾消失了，他在附近找了许久都感觉不到那股熟悉的气息，应当是跑了很远了。

    坏了，这下他该如何与大女妖交代他把她可爱的孩子彻底惹恼了，他明明只是想搞好关系的说……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小女妖或者其他女妖解除诅咒，在这里待久了谁知道会碰到什么脏东西。

    仿佛是立了什么flag，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阴风，紧接着一股湿冷的气息就如同蛇一般攀上了他的脖颈。

    “……可爱的孩子，你是迷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