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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听胖婶儿说过学校的事后,花道便处处留意消息,村里倒确实慢慢流出不少风声,花道留了个心眼特地有事没事往村委会附近转悠,又时时观察村里几家大户的动静,看样子确如胖婶儿所说,有那么回儿事。 悄悄收集不少信息后花道一方面为健司有机会上学高兴,一方面又犯起愁。一个村里那么多娃娃,这附近还有两三个村,镇上的学堂却只有一个,竞争势必激烈。而这还是后话,当务之急却是要给小娃娃先落好户。这本非难事,当年乡亲们看不惯他娘亲,处处阻挠不给落户,花道娘俩又无依无靠,现在花道有地有房,又是生在这儿养在这儿,若要申请户口也是理所当然的。一旦他的户口解决了,健司的落户也就不成问题。可事情难就难在他太清楚那些当官的嘴脸了,本身明明白白的一件小事,一旦走起程序来,顺不顺利就全看村官的心情了,花道不免想到泽北,心里又急又愁。 可光想也没用,这事关乎健司以后的人生,是桩大事,容不得花道半点犹豫,硬着头皮,他还是敲响了泽北办公室的大门。 近两年经济景气,城带镇镇带村,连他们这穷酸村子的现状都改善许多,村民们翻了新房,村办处自然也整修过,原来还嫌破旧的木房如今给改造成了一排砖房,外墙刷上白漆看起来倒确实有几分政府部门的派头。 泽北现今就坐在新办公室里,鼻梁上架了副金丝边儿眼镜,看起来竟也斯斯文文的像个正经读书人。 “哟,咱们花道来啦。” 瞧见来者,泽北也不显意外,笑着抬抬下巴示意花道在他对面坐下。 哼,官腔倒是越来越浓了。花道心下鄙夷,面色自然也不够好看,吐话的语气都带上了些生硬。 “泽北哥,我是想问问落户的事……” “要给那小娃娃落户啊。” “嗯,不过我自己的也还没落定呢。” “哟!”泽北脱下眼镜瞧着花道,突然拍了下自己的脑袋,“你瞧瞧我,做事就是不周到,咋这么些年没想到这着呢!是该落户,早该落户了。” 这话说得热情,花道却不买他的帐,泽北是个咋样的人他早儿就看得清清的。 “来。”泽北从抽屉里取出张纸递给花道,“先把申请表给填了,你的情况我熟悉,需要的材料不多基本上我这儿都能直接给你调。” 花道刚接过表格道了谢转身要走就被泽北叫住了,他心里“咯噔”一下,料想那人是要提龌龊事了。 没想到泽北却是笑嘻嘻地又抽出几张纸叫花道拿,还顺带给了支原子笔:“我看还是直接在这儿把你和小娃子的申请都给填了吧,有啥不清楚的也好当场问我。” 见花道接过了东西却没坐下,重新戴好眼镜的男人接着说:“现在可不比从前啦,上面说了,这关于咱老百姓切身利益的事情,就得快准狠。你和小娃娃的资料我都给你备好,等你的事办好了,这娃娃的户口我也立刻一手一脚就给你办齐,这不省事多了。” 这话说得倒还真像个好官,花道狐疑地瞧了眼泽北,坐到位子上开始填表,那人竟和嘴里说的一样立马指导他写完了内容。要不是这泽北非要从办公桌后走出来靠在花道身边,吐出的气息全往他领口里钻,花道保不准要生出莫非泽北变成个清廉正直的好官的念头来。 要花道准备的材料这就搞定了,泽北从他身侧直起腰时在花道的发尾处狠嗅口气,微眯起眼睛叹道:“咱有好些日子没见了,花道。有时候我得了空想去探探你,你就非得躲着我。咱明明住得那么近,居然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 花道瞧着泽北的模样心里犯怵,两只眼珠子东瞟瞟西瞅瞅。 “你说这真也奇怪,这么些年花道你好像没变过似的,你瞧瞧,我眼角都出了两三条皱纹啦!你这皮子却还像个黄花闺女般地水灵,就是晒得黑了些……” 泽北说着就要伸手去摸花道的脸,花道瞬间“腾”地站起身,磕磕巴巴说了句:“泽,泽北哥,没啥事我就先走了,健,健司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花道低着头就冲出村委办,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其实这种事早几年他经历过好几次,这回也是做好心理准备的,可真嗅到一丝那方面的气息,他心里就慌得很不想面对。 匆匆赶回家里,小健司本来就趴在窗台盼着花道回来呢,这一看到人影立刻跑出屋子扑进花道怀里,小脸蛋埋在花道肚子上搓了两圈才抬起头来:“花道事情办完了吗?” “嗯。”花道大手一盖把小健司的头发揉成一团乱毛,心里打着鼓暗忖,这事算是在办途中,结果咋样却不好说,泽北现在没提啥要求,可谁知道那些材料压在他手上猴年马月才能见光。 这些日子落户成了花道的心头大事,他既怕泽北来找他寻“好处”,又时时焦急怎么还没半点消息。这天早晨他刚做完农活,就看见小路上有个熟悉的身影往自己家去,是泽北。一时间花道也不知自己是喜是忧还是燥,拎着箩筐就赶紧跟上去叫住那人。 “泽北哥。” “嘿,我正要去找你呢,刚下活?” “是啊。”花道双手在腰间别着的毛巾上搽了搽,“泽北哥你找我是要说关于落户的事不?” “当然。”泽北瞥了眼花道家大门,“咋,就让我在这儿说啊。” “没,没,咱们先进屋。” 等两人进了屋花道给泽北倒上杯热开水,泽北才悠悠开口:“这次来是给你报好消息的。” 男人抿了口热水,在公文包里摸索几下掏出本棕皮簿子放到桌上,“喏,收好了。” 花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咋回事,瞪大双眼睛瞅瞅簿子又瞅瞅泽北,直到男人说了句“不要我可收走了”,他才如梦初醒般将小簿拿了起来。 “谢,谢谢泽北哥。”大概是过于激动,花道说话都有些打搁楞,他实在没想到这事竟办得如此顺利,他预计的那些阻碍居然一样都没出现。 “别见外,以咱俩的情分这点小事都是哥份内的,对了,这突然想起来要落户是不是打算给娃儿报学堂?” “是。” “有这想法肯定是好的,不过学生名额那可是稀缺资源,就怕你们挤不上。” 花道双手扒拉着裤腿没搭话。 “近段时间好些人来打听过消息了,有几户人家对村里贡献还挺大,你知道,这有贡献的,自然啥事都挨在前面。” “嗯。”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哥会给你争取机会。”泽北喝口茶慢慢呼出热气,“过几天镇上有人下来了解情况,到时候叫上你一起,混个眼熟也好抓住机会。” “谢谢泽北哥。” “时候不早了,我就先走了,小本本可收收好别弄掉了。” “嗯。”花道踌躇几秒又开口道:“要不吃了晚饭再走。” “花道这份心哥就收着了,事情太多,这顿饭咱留着以后吃。”说着泽北就站起身来,一个没注意带到放在桌边的公文包,包“啪嗒”掉在地上,里面的文件也散了一地。 花道急忙跟着蹲下一起收拾,头几张是他看不太懂的文件合同,整理得也快,后面几张他却是故意慢吞吞地一边捡一边摞在一起。那都是些关于学校的文件,他留意了下上面的内容,有关于学校基本规划的,有关于师资分配和学费补贴的,最令花道“触目惊心”的是那几张名额表,名字几乎填满了一大半,好多他都认识,就是村里的“大户人家”,还有些不知道的估计便是别村的。花道的心一下凉了半截,他知道这事难,可事实放在眼前则更叫人担忧。 “花道啊。”泽北把收拾好的文件塞回包里,“要是看到了啥,可别往外说,有些事,是机密。” “我懂。”花道点点头,表情僵硬。 送走泽北,没一会儿自个出门玩的健司也回了家,花道没做菜,下了两碗馄饨便算晚饭。饭桌上小健司叽叽喳喳的跟他讲些在外头的所见所闻,无非也就是抓到几条小鱼,见到了多漂亮的蝴蝶,平日里花道总笑呵呵地听得津津有味,今天却实在没心思。 小健司虽然年纪小,也瞧出了花道不对劲:“花道是不是不舒服,没精神的样子。” “没。”花道拍拍健司的小脸蛋笑了笑,“就是干了一天活,有点累了。” “那我快点长大就能帮你干活,就不会那么累了!” “那可不行,光在乡下干活可没出息,咱们健司以后是要做学问的。” “做学问是不是就有出息?” “是呀,读的书多了,就能去城里长见识,可得比整天闷在这落后的村里干活有出息多了。” “那我要读书,以后有出息了花道就不用辛苦了。” “这才像样。” 话虽这么说,花道心里却没底,以后的路,或许还有许多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