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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号20

    20

    一晃眼,夜已深,累了,肚子在静謐的夜里敲锣打鼓,发出咕嚕咕嚕的声响。

    距离反鐘家不远的地方,有间他夸讚到会打舌的蚵仔煎。台东的海滨公园有间蚵仔煎摊,蚵仔肥大鲜美,麵糊边煎得香脆,老闆特调酱汁更是蚵仔煎的秘密武器,让我从此爱不释手,荣登内心排行第一名。

    好东西,不吝于跟朋友分享。「这间蚵仔煎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了!」可是反鐘马上反驳我,说他家附近的才好吃,我们为此争论不休。现在,蚵仔煎摆在我眼前,筷子拿在手上,蚵仔煎表皮香q,酱汁浓稠,发出阵阵飘香,让这些饿昏头的我们,垂涎欲滴,忍不住大快朵颐。

    好吧,我承认,这煎蚵仔煎确实美味,可以跟海滨并列第一。

    「你敢喝牛奶吗?」打了个嗝,还有蚵仔煎的味道。

    「我与牛奶天生为敌,看了反胃。」

    吃完宵夜大家各自回去休息,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手上提着绿色袋子,上面印着7-11的商标,他隐约瞧见内容物。

    「不会吧……。」他作了个非常夸张的表情「你想……。」

    呵呵,我促狭一笑:「想起来了?」

    「天!饶了我的肚子,我可不想蹲整晚的厕所啊!」喝掉一大口纯喫茶,倒入光泉鲜乳,藤井树特製-甘甜奶茶。

    「不行,上次我在麦当劳答应过你,实验完砂糖加入番茄酱的特製酱料后,还得实验甘甜奶茶。」拜託,这样有趣的事情,我可是说到做到。

    他哀嚎着,捱着肚子,一副没喝牛奶就先肚子痛的样子。

    夜晚的江子翠,少了白天市场的喧哗,寧静中隐约传来愉悦的嬉闹声,和白天相同,我们轻手轻脚的走入小径。诡蹫的气氛铺天盖地而来,不知风云已变色,一个拐弯,是我们未知的未来。

    「你们一整天到哪去了。」一辆机车从人群中窜出,直逼眼前。

    反鐘家楼下约莫十多个人坐在机车上,原本紧握的手,他放开了,他放开我的手,没有一丝的安全感,没有一丝防备,未知的……未知的……明天。

    夜很静,因为静使我更听得清自己急促的心跳。那一刻,我和他拥有共同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

    是阿杰,他说的。阿杰是他国中同学,死党之一。

    阿杰面色凝重,劈头一阵批哩啪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的口气很差,很差很差。

    「出来玩先跟家人交代过没?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家人打来他家,你晓不晓得事情的严重性,你这样会害到他,你知不知道!」

    反鐘急得替我辩解:「他事先有留封信,刚才也传过简讯给家人报平安。」

    反鐘爸爸循声下楼,走近我们:「刚刚你阿公接到电话,这女孩家人非常着急,一口咬定你诱拐,说今天若是不给个交代,就要报警处理。」

    没有想到,跟他的亲友初次见面竟然是在这种不堪的情况,更令我不解的是,他们是从何得知反鐘家的电话?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怎么会?为什么要用难听的字眼?诱拐?我没有被诱拐,没有人诱拐我,没有人!

    我一直躲在反鐘身后。愤怒和恐惧吞噬了我,根本没料到家人会知道我的行踪,不就是开开心心上来玩,让家里担心一下,希望爸爸能改变,星期一如常回学校上课吗?我没有想要在班上也搞失踪的计画。现在好了!完全脱稿演出了!

    听到报警两个字,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根本不是这样,不是,为什么受到处罚的人是他,你怎么不报警把你自己抓起来?

    反鐘自然也不好受,要护着我,又得顾得到自己,还得顾家人,我觉得自己真是个麻烦。

    「先打电话给爸爸,报个平安。」阿杰催促着我到电话亭前。

    我好气,紧捏拳头,想把手中的零钱给捏碎,指甲陷入rou里,噢好痛,才有知觉的放开。不是答应我不追究,你们为什么还这么做?

    平静如一道白光在我最混乱的此刻止住了我的泪水,因为只有冷静才有力量解决和处理,不要哭,再跟家人沟通一次。泪在脸颊湿了,在手臂上乾了。

    握着话筒,我仍在犹豫,望向反鐘幽幽开口,哽咽的说:「我不敢打给爸爸。」我不敢,还是不敢,我好怕再听到更严厉的责骂或恐吓。

    他一定很难受,和我一样难受,不知从何安慰,不能帮我打电话,不能带我远走高飞,无法像歌词那样「趁时间没发觉让我带着你离开」,只能静静的陪在我身边,时间依然是现在进行式。

    「那……打给你大伯吧!」他摸摸我的头,尝试想给我安慰。

    嘟了几声,电话通了,大伯叫出我的名字,急切的询问我在哪,和谁在一起。我只觉得做作,反覆地问为什么,除了哭泣以外,是悔恨、是愤怒。

    「为什么要打到他家?为什么欺骗我?当初说好的不追究呢?为什么……。」泪水在风里飘,问号在夜空里飆,在电话中失控。

    大伯沉默。「别这样,你爸只是担心你,他不是有意的,他只是希望你能赶紧回家,一个女孩子在外,不知道你安不安全,你要知道,人心叵测。」

    「你现在在哪里,你在板桥对不对,你现在跟我回家好不好?」大伯柔性劝导、气结、又怒不敢言。

    「我恨死你们了,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反鐘愁苦的面容更上一层楼,激烈的字眼,话筒另端的大伯也跟反鐘一样错愕吧。

    家里的人一掛认为,上网交友是坏事,他们认定网上所有人是恶魔、未知的网路之狼,我常向他们解释,不全然都那样的,他们说「新闻、广播都这么说,前几天有个女孩跟网友出去……。」可恶!该死的新闻广播,只晓得传播负面资讯。

    那是当下的心情。十年后的我觉得,网路交友的确暗藏陷阱,要避免受害,除了有自我保护的观念,应拥有正确的交友观念,也要有辨识能力。遇到反鐘,是我太幸运了,但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做人不要太侥倖。

    「我想留在这里,明天回去,我明天一定会回去。」大伯苦口婆心依然无法奏效,但对脾气拗的我也束手无策,僵持了一会儿,大伯说,他会跟爸爸告知我的决定,要求我留下反鐘的电话,他会随时打给我,确定我的安全。

    掛电话之前,达成最后一项协定。

    「你们是不是会报警?不要报警好不好,可不可以不要报警,你帮我跟爸爸说,不要报警。」

    「好」大伯答应我。

    我安心了。

    回到反鐘的房间,心仍如狂风海啸翻腾在浪里,久久无法回归平静。

    反鐘爸爸在房门外,一脸愁容:「唉,我不会反对你们交往,年轻人爱玩我晓得,但不管怎样,出来玩得先跟家人交代一声,这样我们家小善会被拖累的,你爸爸的脾气,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刚刚在电话中的口气,很差。」

    爸的脸浮现脑海,想起过往他『龙顏大怒』,刚才电话中如何,可想而知。

    他长叹,看了反鐘,又看看我,还想说些什么。

    我勉强抬起被眼泪佔据的脸庞,低声回答:「我知道。」今天这样带给反鐘一家困扰,也是我始料未及。

    走了爸爸,来了阿嬤。阿嬤问我到楼下跟他一起睡觉。

    我不晓得该怎么回应,反鐘在一旁,脸色大变:「阿嬤!」

    或许是心烦吧,房内诡异的异常安静,那股不安持续流动着,塞满房间每处空隙,甘甜奶茶搁在冰箱,今天大概喝不到了。

    「我好怕……对不起。」房内只剩下我和反鐘,自然有话直言。

    沉默半晌,不断啜泣着,让泪水在脸上放纵,这次,我不想擦。狂风暴雨之中,我是在铁达尼号『萝斯』旁边的『铁丝』,找到心安的『夹克』。在他的怀抱里,像是回到了摇篮,啜泣声逐渐变小;他哄着我,安抚着我,轻柔的晚安曲跟小木马在转动。

    「你一定很难受。」直视他的眼睛,眼神内也佈满和我相同的恐惧,他要我别想太多,说要唱歌给我听。

    他将周杰伦八度空间那张专辑放入音响,唱了半岛铁盒、暗号、分裂、回到过去。

    他的上衣,有一大片我的泪水,我想大口大口呼吸,我想记住今天这个味道、这种感觉。

    现在,真有种明天阳光不要来的念头,明天一到,不晓得还有多少衝击在等待着,有多少人要面对,准备攻破我们的心房。纵使今天世界末日,身边是心爱的人,那也死而无憾了。

    「我们曾经都有『如果没有他我就活不下去的念头』,还是厚顏无耻的活下来了。」

    我想吻他,我不顾一切的把嘴凑上前,他却没有任何动作,直到感觉唇瓣被舌尖侵袭,原来我还感受得到温度。

    那是充满nongnong爱意的吻,那是证明相爱,挥洒泪水的一吻,久而甜,却让人窒息。

    我永远不会忘记今晚,是在怀抱中温暖睡去,是在歌声中安心闭上眼,朦胧睡意中,他替我盖好棉被后,在床下打地铺。床不高,我要他握着我的手,心中的恐惧,在他温暖的手掌下,渐渐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