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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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meimei死后,周瑜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再次发动一场傩。 可惜上天不再眷顾他,在曾经流转的三千世中,他已经耗尽了所有自母亲那里继承来的傩力。 他去拜王母、求佛、请来那些神人异士、甚至去找他曾经最痛恨的左慈,长跪不起叩问仙门,只为求一个复生meimei的办法。 所有人都在劝他说算了吧,放下吧,世间还有很多事,斯人已逝,他再思念再悲伤也应该肩负起自己的责任来了。再说,meimei生前还有那么多牵挂,他作为兄长,怎么说也该继承meimei的遗志才对。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啊,公瑾、公瑾、公瑾啊…… 周瑜茫然地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整张脸白惨惨的,嘴唇发青,只有浅色的眼珠在缓缓转动着,看着竟比冰棺内躺着的女人更像一具尸体。 他翕动着嘴唇,那曾经被meimei盛赞的一把嗓子已经干涩到只能发出喑哑的声音了。周瑜动作凝滞地摇摇头,声声泣血:“我会把meimei带回来的。” 那些和他有关、和她有关、和他们无关的人一窝蜂地来,也一窝蜂地走了,周瑜听着那些人叹着气走远,平静如一潭死水的眼神落在冰棺里的身影上,又落在旁边放着的那把琴上。 那把琴……是他一次次提出要分期购买 ,又一次次被广陵回绝,最后在某个生辰被meimei亲手奉到他案几上的绿绮。他想起meimei那时的一颦一笑,心中抽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周瑜轻声喃喃着,唇边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他攥紧了手中那个从鬼师那里得到的锦囊,一滴泪自他空茫的眼里掉下来。 周瑜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膝行至冰棺边,伸手轻抚着meimei毫无血色的脸庞,脸上还挂着一道泪痕。他爱怜地在meimei脸上抚了又抚,留恋道:“别怕,哥哥一定会找到你的。不要怕,哥哥马上就来了。” 他从腰间抽出那把曾刺穿过meimei胸膛的长剑,横刃划过脖颈。为了meimei,他一直将这把剑磨得很利、很利……横过脖颈时,就像一阵清风拂过,她……曾经也是这么迎来死亡的吗? 将剑刃对着自己时,力道果然还是不好掌控,割得有些浅了。周瑜感受到体力和身体的温度都随着血液的流淌极速流失,他颤抖着伸出手,将溅到meimei面上的血液如胭脂般轻轻涂抹开来,遮掩了那青紫得不正常的面色。他倚在棺边,轻轻地笑了一声,他的气管也被自己割破了,笑起来实在算不上好听。 不要怕,meimei。周瑜强支起的身子慢慢失了力气,垂下去的手指不小心按在身侧的绿绮上,染着血的琴弦被拨出短促的一声响动。 啊……有些走调了……太久没调了么…… 周瑜眼前已经看不见东西了,他无力地阖上眼,喉咙里溢出一声局促的喘,身体再不见起伏。 02 你最近得到一把奇怪的琴。 你前段时间随着母亲去访亲,途中顺路陪母亲去某座有名的寺庙拜了拜。 神佛这些东西,你是一概不信的。母亲在正殿解签,你嫌闷,借口要去解手便溜了出来,一个人在寺内闲逛。 你转来转去,不知道怎么转到了一个偏远的院落里。这院子颇大,其中也立着一方大殿,与其他香客盈门,游人如织 的大殿不一样,这个院子中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进了这座院落,又是为什么推开了殿门,所有的动作都仿佛是习惯般行云流水。 这座大殿没有供奉任何一尊佛像,只有一层层红得浓稠的绸布,空旷得很奇特。 你走近了些,才发现殿上并不是空无一物,只是那物件比起高阔的大殿实在小得过分。那殿上原本应该放着佛像的地方放着一把古琴,素白的琴弦上染着几点殷殷如血的红色,连琴身都染着大团大团洇开的血色,艳丽得令人疑心是刚从谁脖颈上刚溅出的热血。 你不好琴,平常碰到琴连多一眼都欠奉,今天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毫不犹豫地迈步走向那把漂亮到有些邪肆的琴,甚至伸手轻轻拨了一下琴弦。 古琴铮然一声,余音绕梁,久久不绝。今日明明大晴,刚上山时一丝风都没有,此刻却忽然狂风大作。你头顶的红绸被吹得卷起来,布片互相拍击,发出扑簌簌的一阵声响。你抬头望去,殿门却忽然被风吹得砰得一声关上,室内无灯无烛,不知是不是窗纸材质过好的缘故,竟连一丝透进殿内的光线都没有。 殿内昏暗得几如深夜,伸手难见五指,只有头顶上那层层叠叠的红绸还能勉强看得分明。你饶有兴味地看着那片红绸,发现上面用刺绣刺着密密麻麻的纹路,比起绣样,更像是某种不知名的文字。 只怕是这绣娘绣工了得,绣线材质也难得,才能做出在黑夜中也莹莹生辉的布料来。你被关在这方诡异的大殿内,竟丝毫不觉惊慌,只思忖着是否能向寺内讨一块红绸回去研究,好改进家中绣坊的工艺。 你出神地望着那块红绸,简直如痴如醉,连门被人推开都没发觉。直到熟悉的力道落在你肩上,你吃痛地回头,才发现娘亲和一群脑袋锃光瓦亮的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你身后。 “这孩子!怎么到处乱跑!”娘怒目圆瞪,眼里的火几乎要喷出来,“也不知道提前跟娘知会一声,也不带丫鬟,害得娘好找!” 你刚要开口狡辩,跟着娘找人的小沙弥却忽然指着前方失声惊叫道:“师父!琴弦……琴弦全断了!” 你闻言悚然,立马转头望向那把琴,正如小沙弥所言,其上琴弦已根根崩裂。你仔细打量断裂处,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琴弦崩裂的地方恰好是原先染着鲜红的地方。你皱着眉喃喃道:“明明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会……” 你以为自己念叨的声音足够小,却不想被你娘听了个正着。她将手中的丝帕在手中攥得紧紧的捂在胸口,颤颤巍巍地开口:“你这丫头……你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啊?你碰这琴了?” 你无辜地扭过头,诚恳道:“碰是碰了,我只轻轻按了下一根弦啊。怎么会全崩开呢?” 你娘看你那个疑惑的神色,两眼一翻,几乎要晕过去。她咬牙道:“你平常不是看一眼琴都嫌要吐吗?今天倒是知道碰了?” 你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方丈却道了一声佛号,不紧不慢地迈了两步,双手合十向你行了一礼:“阿弥陀佛,女施主,这琴本就不是寺中之物,小寺也只是代为保管。现下看来,女施主才是这把琴的主人。” “啊?”你面露古怪,刚想回绝,你那刚刚要昏倒的娘亲精神抖擞地凑上来,喜气洋洋道:“方丈啊,您的意思是说,小女和这琴有缘?” 方丈摇摇头,低头敛目道:“这琴本就该是女施主的。夫人,天机不可泄露。” 你娘亲喜不自胜,连声道是,连原本要去拜访的亲戚都不去了,马上带着你和那把琴颠颠儿地回了金陵。 03 回金陵有好也有坏。 好处是不用去跟某个陌生男人相看了,你娘嘴上说是去走亲戚,实际上打的什么小九九你用足尖都能想明白。 坏处是你娘觉得你在那个庙里受了高人点拨,现在一定七窍全通,往你房里搬了一架又一架好琴,还喊人把那把从佛寺中带回的怪琴修了修。 那把琴今日刚修好,你娘又差人送到你房里,还给你带话要你好好练琴。你心里哪有那些琴棋书画,只把丫鬟往外一赶,掏出藏在琴身下的陶朱公商训,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唉,暴殄天物啊。”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声音十分清越,如玉碎声般泠泠动听。 你却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思,这里是你的闺房,怎么会有男子的声音!你横眉怒目地扭过头,怒声喝道:“哪来的登徒子!” 忽然出现在你房内的男子俊眉修目,面色如玉,长得倒是十分俊美,单看容貌,他能力压整个金陵城被盛赞为美姿容的那些男子。他不慌不忙地站在那里,冲你微微一笑,身姿如庭中玉树,仙气泠然。 你下意识地观察他的穿着,这人身着一袭朴素的白衣,偏偏别出心裁地在外衣外又罩了一层偏硬的白纱,其上用金线勾了几圈镶边,呼吸间衣袖轻摇,如烟雾笼身,飘飘若仙。 你不知道哪来的直觉,心中竟笃定了他不会伤害你,连声音都收敛了,只皱着眉问他:“你是怎么进来我房间的?” 男子理了理衣袖,纱料缓缓摆动,其上光芒波折如星河流转。他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反问道:“不是你把我带回来的么?” “我什么时候……”你冷声刚要回他,却听见那架刚刚送到你房里的琴自己铮铮响了两声。你话一下梗在喉中,扭头惊异地望向那把根本无人挑动的琴,又确定这个男子没有用丝线之类的物事牵动琴弦,刚要吐出口的话在舌尖打了个囫囵,马上吞回腹中换了另一句:“你是妖怪?” “不。”男子抱起那把琴缓步向你走来,行走时身上串着的环佩相扣,发出一阵悦耳的声响。他纤长的手指在弦上轻轻一拂,勾出一连串珠圆玉润的乐声,这才抬眸望向你,缓声道,“我是琴灵。” 你低头看向那把琴,骤然发现刚刚换好的素白丝弦不知何时又染上了点点殷 红。 那位置……和之前你在寺中看到的竟丝毫不差。 04 自称是琴灵的男子非常理直气壮地在你房内住了下来,并且顺理成章地霸占了你房间里所有的古琴。 他跽足而坐,低眉敛目地拨弹案上摆着的古琴。你坐在书案前,从商道中分出一点心思给他,支着头看向他的背影。 这几天相处下来,你已经确定他的确是他所说的琴灵。你虽然不好丫鬟随侍身边,可日常生活,丫鬟难免进进出出,你房中多出一个大男人,丫鬟竟恍若未闻。你爹娘也来过几趟,通通对琴灵的身影视而不见。 这是只有你一个人能看见的琴灵。你心中升腾起莫名其妙的满足感和占有欲,你明知这样不太应该,潜意识却对自己的情绪放任自流。就像这些天,你明知道自己房中多出来一个男子,却仍坐卧自如,就仿佛……已经习惯了多年, 才能这样丝毫不因此感到尴尬和不适。 加上琴灵果然爱琴,每天都能看到他在拨弄琴弦。你爹娘听说你院中常常传来琴声,还以为你终于爱上了琴艺,一时大喜,大手一挥给你的月钱翻了倍,你高高兴兴地偷偷运回来一摞商贾之书,又隐姓埋名地在城东买了座小院子挂在牙行出租。 琴灵一直跟着你,亲眼看到你花钱如流水,荷包一开一合倒了不知道多少钱出去,里面却仍鼓鼓盈盈,表情一下变得古怪起来。 你挑眉看向他,压着声音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表情淡然,嘴上说着没什么,你却直觉他心里一片哀怨,“你可真有钱。” “哈,你们琴灵也要讲贫富?” “古琴可是很贵的。”他的喉咙里似乎压着一声未能诉诸于口的叹息,密而长的睫羽慢慢向下一垂,连眉梢和眼角好像都一起垂了下去,看着一副可怜相。 你心头忽然一动,连带着指尖也颤了颤。你第一次在他面前感到不自在,你稍微清了清嗓子:“咳,尚可。” 你吩咐车夫转道家中的某个琴行,带着琴灵让他选了几架自己喜欢的古琴打包带走。琴灵选完琴出来,眼神黏在隔壁商行里摆着的装金玻璃和玉玦上不肯离开。 你心想他简直得寸进尺,却还是掏钱将他想要的东西买了回去。 色令智昏呐。你摸着瘪了不少的荷包看着神色柔和的琴灵,突然开口:“你叫什么?” “到现在才问吗?”琴灵轻轻抚摸着新到手的琴,慢慢掀起眼皮瞥了你一眼,“再说,你怎么知道我就有名字呢?” “直觉。”你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吐出两个字,默了一会后,你又补上一句:“我一直是凭直觉和你相处的。” “嗯,那你的直觉是准的。我的确有名字。”琴灵闻言,愉悦地低低笑出声,眉眼间却莫名带着点哀愁的意味,他终于回答了你最初的那个问题:“你可以叫我……公瑾。” 闻言你狠狠吃了一惊,这个名字,就算是你这样不被允许学太多史书的女子都知晓得分明。再者,本朝崇尚琴艺,传说中的顾曲周郎更是为人推崇。这个所谓公瑾,到底和周郎有什么关系? 你撩起眼皮飞快地瞥了公瑾一眼,他仍然安然地拨弄着琴弦,姿态优雅,面容俊逸。若说他就是千古流芳的那位美周郎……他这样的姿容气度,也的确当得上那份美名。 你直觉现在还不是问他这件事的时候。 啊,又是直觉。你本不是个靠直觉行事的人,相反,你奉行的是谋定而后动。直面那些可能会扰乱心绪的事物时,第一反应很难做到冷静理智,你一直以为,只有定心静气后再做出的决定才能被称为正确。 而今又何以凭直觉行事呢?可你偏偏笃定了,在这凭空出现的公瑾面前,直觉要比理智好用得多。 05 相亲,又是相亲。 奇怪,明明你父母只得你一女,明明他们知道你在商道上的天赋远甚于众人,他们千挑万选出的女婿也不一定有你在商业上那份灵敏的嗅觉,却仍然坚持要给你选婿,吹锣打鼓地将那个不具名的男人从外面接回来。你会从小姐变成夫人,从闺房搬出去,搬到要分给那男人一半的新房里,关在昏暗的屋子里等着生出你父母怎么也得不到的儿子。而那男人,将会悄无声息地侵占你的所有,你的父母将把他视为希望,你的家产为他所有,他是你父母眼中那根最后的稻草,而你,你就是那致使家中风雨飘摇的罪魁祸首。 这些不过是因为你是个女子。 从幼年时期,府中就频繁有医师出入。那些名满江南的、来自巴蜀的、说着一口京城官话的杏林圣手风尘仆仆地来,留下一张又一张落笔狂放的药单,或者将你的父亲扎得满头满身银针。 你父亲有段时间早起,在府中打一个时辰的五禽戏,然后喝药,接下来针灸,针灸完药浴,然后又喝药。如此反复折腾到入眠,整个府中都飘荡着苦涩的药味。 他以前做生意的时候伤了根本,只来得及留下你这么一个连种都算不上的丫头,心中郁郁难平。他不乐意抱养别家的孩子,一个是他不愿意这偌大的家业白白拱手让人,还有就是……他仍做着他忽然起了势,然后一举得男的美梦。 那些神医来了又走,药味渐渐散了,另一种味道却蛮横地占据了整座府邸。 和尚、道士、云游天下的巫师不断涌进府中,三天两头杀鸡取血,绕着水井古树不断做法。有些还直指着你说是你身上有邪祟,拿着沾满所谓仙露的柳条绕着你抽打。 你痛,叫出声,那巫师却严词厉色道他是在驱除你身上的邪祟,为府中迎来新丁。若你知孝道,便忍着不要痛呼出声。 你娘虽然也想生个男儿,可做娘的万万没有看着女儿被欺辱的道理,她夺过巫师手中的柳条狠狠在他身上抽了一顿,巫师喊得比你厉害多了。 她这些年跟着你父亲练那些体术,又不用喝那些乱七八糟的药,身子骨健壮,打起人来险些将柳条抽断。那巫师滚在土里,诶哟诶哟地缩成一团,姿态难看地哀求你娘别打了,明眼人打眼一看就知道他是个赖皮惯了的滚刀rou。 你父亲这才总算从生儿的美梦中的清醒过来,他不再到处求医问药,访神请仙。他打定主意,既然自己生不出儿子来,那自己的女儿一定要生一个儿子出来。 他开始为你相亲,他不挑那些家世高的男子,只专往贫苦人家去找。也只有这样的人家,才舍得让家中的香火入赘。 香火,你反复在舌尖咀嚼这个词,在睡前、在相亲时、在被罚跪在祠堂时。 你一抬头,看见满室牌位,一个压一个,密叠叠地摆在高堂之上。白烛上的火光随着夜风轻轻晃,那些牌位投下的阴影也跟着轻轻晃,只是晃来又晃去,那影子始终死死地压在你身上,往上数两行而已,那些名字的主人就已经变成了完全没有见过的人。 所谓香火,难道就是留下一个不知所谓名字压在后人身上吗?这些人你不知其形,不见其貌,父母口中絮絮叨叨的那些经历也只如听故事般过耳便算了,只剩这些牌位,轻飘飘地、沉甸甸地压在你肩头,逼你跪一晚又一晚。 娘说,这次挑的男子与此前都不同。娘说,他是有大才的男儿,若不是孤苦无依也轮不到你捡这个便宜。娘说,儿啊,你的正缘来了。 娘啊,你每次都说不同。娘啊,便宜没好货。娘亲啊,你每去冰人那走一遭,都能给我带回来新的正缘。 你娘听你一句句顶回来,脸都黑了。她没有再苦口婆心地吐出那些你听惯了的劝说。 她只说,你成亲,那家里的绣坊就归你管。 你愕然抬头望向她,她面色冷冰冰,仿佛早早就看透了你的心思。 这不是一桩婚事,这是一桩交易。你第一次行商,用来易物的筹码就是自己。 06 你心情沉重的回了房,表情算不上好看。公瑾还在弹琴,这家伙怎么能爱琴爱成这样?你苦大仇深地冲到他身边,烦闷地把头靠在他肩上。 他轻轻按弦,停了乐声,侧头看向你:“怎么面色如此不好。” 你长叹一口气,跟他粗略地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公瑾神色温和,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你伸手虚虚地描画着他眉眼的轮廓,摇摇头说:“还能怎么办?公瑾啊,如果你是人就好了。” 话刚说出口,你自己先笑了,自嘲道:“唉,人果然就是很容易贪心啊。有了一就想有二,可事情哪有十全十美的呢。” “是很容易贪心。”公瑾以手作梳,轻轻梳理着你垂在他肩上的长发,不知道是不是他半垂着头的缘故,他的发自肩头缓缓滑落,与你的发交汇在一处。 公瑾慢慢帮你梳好头发,手指灵巧地帮你挽了个低低的小髻,叹息道:“世事难全,可偏偏有人想求一份完满。的确是……很容易贪心啊。” 你枕在他肩上,知道自己的贪心难以成真。这是只有你一人能看到、碰到的琴灵,他极大程度地满足了你的独占欲,却也让相守变得艰难。你明明对他有意,却也只能让枕肩成为你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 只是人,难免贪心不足。你嗅着公瑾身上清淡的香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相亲宴,冰人将男方吹得天上有地上无,你脸上的微笑无懈可击,心中却难免烦闷。 冰人叫那男人进来的时候,你正低头轻啜着盏中的清茶,却忽然听到一串熟悉的环佩声。 你僵硬地慢慢抬起头,来人一袭青衣,穿着虽然粗鄙,但举止间满是贵气。他的衣襟紧紧地系着,只露出一小截玉白的脖颈,下颌线精巧流畅,口唇淡红,眉目清丽,不是天天坐在你房中弹琴的公瑾又是哪个? 你愣愣地看着他,呆愣的模样被你娘误以为是一见钟情的凝滞。她喜不自胜地拍手笑道:“诶哟,周瑜这个名字取对了,只怕他和以前那位美周郎相比也半点不差的。你看,我家丫头都呆成什么样了。” 周瑜微微一笑,优雅地向席上行了一礼,缓声道:“皮相而已,若能借此得小姐青眼,是瑜之幸。” 你娘笑得花枝乱颤,随便扯了几句便以赏花的名义把你们赶到园中培养感情。 你将手中的圆扇挡在脸前,低眉敛目假作娇羞状,扇下的嘴唇却一张一合飞快地吐出一串话:“公瑾?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心中如搔不到痒处般焦急难明,堵着一大堆话急着要问他。周瑜站定,将刚从枝头摘下的一枝淡粉的桃花插在你发髻中,他高出你太多,这样一来,你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到他清浅的呼吸一下下打过头顶。 他细细帮你簪好头发,低声道:“我只是……贪心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