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源 - 言情小说 - 关于我哥和我男朋友互换身体这件事(1v2)在线阅读 - 14 抽积木的最终赢家是

14 抽积木的最终赢家是

    我当然知道陶决口中的“他”是谁。

    我只是没想过,陶决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愿意叫他“爸爸”。尽管我无法否认,他从来都不是个好父亲,有时候甚至连好人都算不上。

    更不可能突然良心发现,给赶赴考场的儿子准备早饭。

    “……他是故意的?为什么?”

    “报复吧,”陶决扯出一个稍纵即逝的冷笑,半是得意,半是讥诮,“我说动mama带你走,坏了他的好事。”

    父母办离婚时,陶决刚刚成年,抚养权争议便只落在我身上。

    彼时mama忙着准备移民,丝毫没有争取的意愿。而我作为协调的关键人物,态度格外随便——反正也只有陶决会管我,跟谁还不都一样。

    陶决就是在那时的一个下午,带我绕了点路,来到他曾经找到我的那座废弃滑梯旁。

    我小学最后一年身高疯长,已经不能再轻松钻进滑梯洞。长椅倒还没坏,我们一人拿着一罐可乐,在那个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暑假、永远不会结束的黄昏里,为父母婚姻的破裂碰了好几次杯。

    然后他说,他不高考了。他说,只要我不选爸爸,mama会带我们两个一起走。

    仿佛要刻意达成某种平衡,他同一句话里的两个谎,终究有一个成了真。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什么事至于他非要在我和mama之间牵线,非要把我送走?

    我忍不住坐直身体,后背离开浴缸璧,胸口几乎浮出水面。陶决的视线便“唰”地往上偏,务求不看到我脖子以下的部分。

    “那是我下一轮的积木——如果还有下一轮的话。”

    他盯着我,眼里写满“上钩了吧”。

    事到如今,哪怕我是傻子,也反应过来他在套话。

    我重新沉进水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有是有,就怕你接不住。”

    “说说看。”

    “我刚来美国的时候,因为MDD……啊,就是重性抑郁,休学过半年。跟钟意就是那时候认识的,他姑姑在我住的康复中心上班。”

    我抬起眼皮,将陶决听到这话时的表情收入眼底,意外地并不觉得痛快,只从胃里泛起黑洞般的空虚。

    在那空虚吞噬掉我的五脏六腑前,我再次出声:“就算现在我告诉你,这事和你真没关系,你也很难不多想吧?陶决,套我的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

    “怎么样,还要不要继续?”

    如果这里真有一座积木塔,它已经状若危楼,摇摇欲坠。

    “我听到他打电话。”

    陶决沉沉开口。

    “拿你换了十万块彩礼,满十四就让人带走。要是一年内怀孕,他还能再收两万。如果生下来是男孩,多加一万。”

    我没接话,也没动。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摆出了什么表情,以致于对面的陶决吐字越发艰涩起来:“骗你……确实是我不对。但我一个人护不住你,劝mama带你走已经是当时能想出最好的办法……”

    “你有没有告诉mama?”

    陶决摇头,“要是被她知道,不可能不把事情闹大。虽然确实会对她更有利,但……”

    “但这样一来,你就很难再瞒过我,”我闭了闭眼,一声叹息滑到嘴边,变成似是而非的疑问语气,“可你既然要瞒我,为什么不瞒一辈子呢?”

    “我本来也没那个打算,只是你当时还太小——”

    “因为我太小,所以你觉得和我讲不通道理,只能靠哄骗。”

    我给他鼓了几下掌,水花溅入眼角,粘膜微微刺痛。

    “陶决,大侦探、大军师、大英雄——你可太了不起了,一切都会按你的计划走,你是不是还觉得牺牲自己换我浑然不觉中逃过一劫,特别伟大?觉得等过几年再说出来,我搞不好还会感谢你?觉得你把选择都替我做完了,我之后的人生就能高枕无忧?”

    仿佛被我尖锐的措辞刺中,陶决搭在浴缸边的手指受惊似的缩了缩。

    “我现在明白了。你不在乎我的想法,你只想解决问题,而我……”我停顿,轻笑一声,“是问题的一部分。我错在不该是个女孩,我错在不该只有十二岁,我错在明明只可能被你挡在身后保护,却还以为我们是并肩作战的同伴。”

    “陶然……”

    “陶决,我不瞎,能看出来你这段时间在尝试什么。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还是喜欢把身边一切都当成自己的责任——我已经能当人、能为自己和别人负责了,凭什么因为你想,就要变回你的责任?”

    光是压制住身体里不停扩散的黑洞已经竭尽全力,我站起来,跨出浴缸,不想再听他解释,也不想在乎他会看到什么。

    “……!”

    黑暗毫无预兆地降临。

    大脑得出“电闸跳了”的答案时,疲倦的身体正因惯性一脚踏空,只来得及在磕上冰凉的地板前护住头部。

    寒冷和疼痛却双双缺席。

    取而代之的是腰上环着的手臂,肌肤相接的触感,甚至胸膛紧贴处传来的心跳……一切都再熟悉不过,令我险些在恍惚中相信,这片黑暗离奇地将钟意带回了我身边。

    然而下一秒,我意识到这具身体里究竟是谁,拼命挣扎起来。他便也重心不稳,拖着我重新跌回那缸温水里。

    水花声中,陶决用力收紧怀抱,像要把我压进他肋骨缝,“我改。我不会再当你是小孩子,一厢情愿地为你好、替你选择。”

    “……”

    “我已经没有事情瞒着你了,以后也不会再瞒你。你总得给我个机会……也给我一点时间习惯。”

    “……”

    “我们做兄妹也好,做同伴也好,做什么都好……你可以向我求助,我也会向你求助,行不行?”

    我停下挣扎,脸靠在他肩窝。有水滴打中后背,留下一道微微发痒的痕迹。

    “……好烫。”我缩了缩身子。

    “是水太热。”陶决带着鼻音。

    身体裸裎相对,人似乎也不自觉地坦诚起来。

    我不合时宜地想起摇摇欲坠的积木塔。这一轮的积木还在那里,等待我将它抽出。

    只要我说出那件事,就能彻底赢下这一回合,以及之后的所有回合。

    然而我只是抬起手,回抱面前属于钟意的身体,和此刻停留在它里面的,我的哥哥。

    “你说是就是吧,”我闷声说,“积木倒了。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