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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谬之敌 第37节

    邮差沉默了一秒:“银,我相信你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也相信没人比你更有猎奇心,只是这样畸形的关系是否会影响到你的工作?我的意思是……”

    邮差有些难以启齿,但谢敏只安静聆听,仿佛在教堂中潜心背诵唱诗班的曲调。

    他的同僚,似乎误会了什么。

    但……

    谢敏抿了下唇。

    算了,继续这么误会着吧。

    掺杂微弱电流声的频道里淌过一霎空白,紧接着才响起金玉相击般的男声。

    “我听说,信息素的交融会引起alpha对对方的情感变化,比如占有欲和保护欲的增强。我知道你心志坚定不受干扰,但客观的生理条件我们不得不考虑。”邮差客观地评价道。

    “你可千万别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邮差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敏打断。

    晚了,谢敏已经有了。

    还是最不堪入目的低劣想法。

    特工一手拢了下耳边细碎的发丝,视线从岸上那道身影移开,投入天边渺远的黑云。

    “我不会屈从alpha的兽.欲,我说到做到。你不必担心我与他之间的种种会影响到什么,一切都不会从既定轨道上偏移。”谢敏的声音很轻,却重如万钧:“我比你更清楚,怜悯敌人的下场是什么。”

    邮差的话音被吞进肚子里,甚至连呼吸都暂停了一瞬,不久后,他遗憾般地低叹了一声:“对不起,我不该怀疑现在的你,我只是怕你重蹈覆辙,我希望你能活着。”

    “真是久违的母爱发言,你温柔到不像一个信使,我猜你下一秒就要说等我回来给我做小浣熊蛋糕。”谢敏眯起眼,他语调中的冷厉与严肃褪去,显出几分熟络的打趣。

    “我,我其实最近新学了血河排骨酱。”邮差不太自信地道。

    “我们伟大的子爵试吃了?他这次又写了几千字的赞美小作文?”谢敏揶揄道。

    “他没吃。”邮差难掩低落:“溪崖说子爵最近身体不好,要吃清淡,所以……”

    “所以子爵又听从了溪崖的建议,对吗?”谢敏眯了一下眼,闪过一抹不乐意。

    “溪崖说得对,是我不合时宜。”邮差嘟哝了一句,很轻,但谢敏还是听清了。

    谢敏还在“殉道者”以银的身份参与组织内部事情时,重大决策都是三众臣说了算。子爵挑大梁,银是个冷淡听话的杀器靠山,子爵和银的关系不算太好,但凭邮差从中斡旋,内讧倒是不会有。

    至于溪崖,是后来的狠人。

    谢敏打入安斯图尔内部两年后才听说溪崖,彼时这位有着男大学生纯洁无害的脸的参谋,已经成了子爵的心腹。

    溪崖性格沉稳,手腕强硬,为人忠诚,深得子爵信任。他就像一条只对主人摇尾巴的狗,除了银和邮差,他不给任何人面子。

    “邮差永远能在纷乱情报中摘取最具决定性的一条,这是你与生俱来的能力,也是所有人都信服你的原因。”谢敏幽幽道。

    “你不必介怀一个来路不明的插足者,如果必要,我可以替你动手。”

    特工的话语带着其特有的冷硬,却不难听出其中罕见的维护。邮差的轻笑传出,染了笑意的尾音俏皮地发抖。

    “银,这是上次的小浣熊蛋糕换来的承诺吗?”

    “……那可能需要你给我做十年小蛋糕才行。”谢敏认真想了一下。

    “你呀。”邮差低低笑了一声,转回正事:“闲话先放一边,这次行动的计划需要先告知你。”

    谢敏正色,认真听着。

    “殉道者”代表封控区与矿头山的合作协议是子爵在溪崖的陪同下签订的,不仅是为了垄断矿石贸易和矿业开采权,还包括其他一系列商业合作和政治支持。封控区想要与安斯图尔抗争不仅需要武装,更需要雄厚的经济实力做支撑,这点谢敏也认同,从这点来讲,矿头山的确是目前最好的合作伙伴。

    其中绝大部分合作项目的进展也在谢敏的监视之中,子爵野心勃勃,侵略欲并不比傅闻安小,只是后者城府深又善忍耐,步步为营,更像个斯文的疯子。

    “前段时间收到情报,在洛特航道处有不明人士活动,但碍于来往货船数量庞大,矿头山曾突击进行过数次排查但一无所获。”

    邮差的语气严肃。

    “今晚是我们与矿头山合作的最大一个走私行动,但行至中途突遇水雷,货船残骸和货物一同沉底,贸易委员会的动作比想象中快,安斯图尔在事发当刻便通知各位代表到场,这简直是……”

    “简直是等着这批走私货出事。”谢敏恰到好处地接道。

    “是。事发航道在三十年前曾是安斯图尔和苏林城邦的交战区,后来苏林覆灭,矿头山掌权,战事平息。战后,在和平委员会的主持下已经在事发河段进行过排雷活动,当时出具的报告是完全安全。”邮差欲言又止。

    “当年负责排雷的是谁?”谢敏沉吟一声。

    “是当时安斯图尔的航道武装部。”邮差叹了口气。

    “自己给自己排雷可还行。我猜子爵如此急于行动,其中一个原因是傅闻安主动揽下遗漏水雷的责任,打算替三十年前的安斯图尔政府重新履行好义务,清理航道吧?”谢敏冷笑道。

    “银,你还真是了解你的敌人……难道是咬过脖子的原因?”邮差促狭一笑,在谢敏不悦之前立刻道:“你猜的不错,子爵怀疑,这是傅闻安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卡住洛特航道,阻碍我们的交易。”

    “不用怀疑,他确实找了个地质教授偷偷研发水雷,至于你们和矿头山的交易,他可能只是顺手为之,主要还是扳倒矿头山。”谢敏分析道。

    “银,傅闻安在研发水雷这件事你并没有在情报中传达。”邮差顿了一下,正色道:“请不要再有任何工作的失误,这对我们来说非常致命。”

    “抱歉,下次一定。”谢敏拖长了语调,有些敷衍。“我以为你们……子爵和他的红人能掐会算,会想到这一层。”

    “阿银,你对子爵的敌意太重了。”邮差有些无奈,似乎不知道该拿自己这位同僚怎么办才好。

    “敌意?呵。我授权你将我的原话传达给子爵,对只睡在纸皮房子里做复兴梦的领导,我连再警告一遍都嫌费事。”谢敏一哂。

    “我知道了。”邮差服了,他轻声道:“希望他不会生你的气。”

    “你们现在是要围堵傅闻安?这个任务的难度应该不小,人带够了吗?”谢敏真诚发问。

    邮差感激涕零,银很少过问他们的行动,总是高悬天边事不关己的漠视态度,连必要提醒都已是仁至义尽,更别说现在居然主动关心。

    是战友爱觉醒了吗?邮差抹了一把辛酸泪,颇有孩子长大成人能反哺老父亲赚钱养家的感动。

    谢敏不清楚邮差的内心活动,如果他能听见,大概会潇洒地比个中指。

    傻逼,老子只关心自己的猎物能不能活到被收割的一天。

    “不不不,围堵傅闻安是不现实的,子爵知道你现在是傅闻安的保镖,为了不让你难做,我们行动的目标已经改变了。”邮差连忙道。

    “所以,需要我做什么?”谢敏问。

    “我们会尽全力拖住傅闻安,制造出刺杀他的假象,同时派出精锐与你一同行动,你只要杀一个人就好。”

    “谁?”

    “傅闻安的副官,黑枭。”

    邮差的话音重重落在谢敏心上。

    谢敏眯起眼,远处灯塔一转,拖着那道柔软的光影,映在那双黑眸里渐行渐远。而后暗色一点点覆盖,直到漆黑的瞳孔浓郁成一汪古墨,如荒原冻土般冷锐的寒气爬上了青年瘦削的身躯。

    他站起来,舒展许久未活络的筋骨,如一尾在深渊中拔起的荒草。狙击枪的枪管倾斜,贴在他身侧,比他的身影还要寂寂荒谬。

    浓云稠密,被风一吹,一缕月光伸到河面上。

    特工背上枪,在细长的吊臂上疾驰起来,他猛地抓紧绳索,从几十米高空飞速下落。

    轻盈似燕,矫健如豹。

    风猎猎作响,特工的回应比风还要锐利。

    “收到。”

    砰砰砰——!

    枪声不绝于耳,港内半边天空被闪光弹照亮,空中乌云闪过白光,火光如闪电,令枪口吞吐的火舌越发耀眼。

    子弹击打在集装箱上的声响如密集雨点,砖石飞溅,占领高处的敌人来历不明,他们携带着精良装备,将港口的货运人员和各城邦代表节节逼退。

    保镖们掩护着自家代表后撤,仓皇逃窜的身份尊贵的领导人目露惧意,一群丧家之犬中,唯有一人卓然而立。

    傅闻安找了个不错的掩体,身边保镖实力不俗,虽然是轻装,压制力却不落下风。

    执政官长身玉立,深黑色风衣融于夜色,一半笼在阴影里,一半被时不时出现的闪光弹照亮,勾勒健硕拔直的身躯轮廓。

    他颔首,冷漠视线扫着远处集装箱顶的来历不明的敌人,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微微张开。光芒一闪,照出他耳里塞着的微型通讯器。

    “我知道,他们是冲我来的,但攻击频率控制得很好,看起来只是为了牵制,而不是下死手。”

    傅闻安说话时嗓音低低沉沉的。

    耳麦里,隔着火拼声,黑枭的汇报声响起:“长官,这群杀手训练有素,出现突然,恐怕有备而来,还是联系谢长官,他在的话您的安全也能……”

    “你是在寄希望于他能保护我?副官,睁开眼看看,谢敏的定位已经多久没动过了?”傅闻安的声音里多了一抹寒色。

    黑枭怔忡了一下,他接到傅闻安的命令,带人持续跟踪矿头山老板魏宁的行踪,眼看着就要查到新一批走私货的位置,谁知傅闻安那边突然遭遇袭击。

    一边完成潜伏任务一边担忧长官的情况,黑枭根本无精力去关注谢敏的定位动没动过。

    他闻言猛然低头看去,空旷的厂区,百米外偷偷卸货、热火朝天掩埋罪证的情景并没能让黑枭感到一丝放松,相反,他发现谢敏的定位仍在半小时前的位置。

    如果谢敏还在原地,从他的位置看,不可能不知道傅闻安遇袭,可他没动,只有两种可能。

    动不了,或者,不想动。

    前者可能性几乎为零,黑枭知道,除了自家长官,没什么能令谢敏停住脚步。

    那就是后者。

    谢敏为什么不想动?

    他是选择一直欣赏眼前的火光与灾难还是……已经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去了一个不需要被知晓的地方?

    冷风一起,黑枭的后背一凉,彻骨寒意从脊柱窜上颅顶,一种从未有过的死亡逼近感随着夜色倾轧而来。

    他本能地张开嘴,刚要说话,颈侧划过一抹刺骨的冰凉,一个细管状的金属物结结实实抵在他的后腰。

    黑枭的骨头因恐惧和心悸而僵硬,似乎一个用力就能粉碎,他努力保持呼吸平稳,却察觉到自己的指尖都在发抖。

    什么时候?怎么可能?

    他身后不是有十几位随行的特工吗?

    黑枭死死咬住后牙槽,不断震颤的瞳孔如针般缩小,带有潮气的冷风顺着他的衣领贴近皮肤,让他如临寒渊。

    黑枭稳住心神,他能感觉来人是个老练而强悍的特工,能无声无息放倒他的护卫,摸到他身边,不令人察觉地逼近,但有一个细节给了黑枭挣扎的空间。

    对方没有一上来就杀死他,这意味着在对方眼里,他有活下去的必要——可能是人质、可能是拷问的需要,总之什么都好。

    他或许能与对方短暂的周旋,赢得一定机会,以傅闻安的敏锐程度,很快就会发现黑枭这里的异常。

    身后人的存在感很淡,如夜空的一缕风,捉摸不定,只有匕首的银光切实唯一。

    黑枭神经紧绷,用力通过听觉捕捉对方的信息,哪怕是鞋底摩擦地面带起的咯吱声,或衣料扬起的噪音——所有细节都能反应一个人的身份,黑枭的侧写自问不错。

    果不其然,大概五秒左右,身后的特工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