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雾 第1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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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载川单膝在他面前蹲下,垂眼望着他,嗓音很冷淡:“你自己能吃吗?” 信宿试着抬了抬手腕,还是有点发抖,他小声说:“好像端不住,你可以喂给我吗?” 林载川没说什么,用筷子夹起一挑面,送到他的嘴边。 女巫吃的有些慢,言百也极有耐心地喂给他。 那白人饶有兴趣抱着手臂在旁边看着,盯着信宿那长长的睫毛,还有尖尖的下巴,忍不住感叹道:“这女巫长的可真是好看,比我在东南亚见到的女人都漂亮,可惜是的男的,我对男人没兴趣,不然……” 那白人自顾自嘀嘀咕咕地念叨着,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林载川的神色变得冷而淡漠。 信宿把那一碗面都吃完,林载川站了起来。 “吃完了?”那白人用脚在信宿的腿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两下,有点惊奇地问道,“言百,他的腿真断了?看不出来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载川转过头看他,“你想试试的话,我可以让你亲身体验一下,不会断的太厉害,马上去医院打上钢钉,还有机会能接上。” 那白人顿时不说话了,只是讪笑了一下。 能把柯泰捆在雪地里放一晚上的狠人,他一点都不怀疑言百肯定能干出这种事。 他又瞥了女巫一眼,然后走了。 信宿肚子饱了,心情也变好了不少,他轻轻将后背靠在墙上,凝眉思索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故人见面,少不了旧事重提——信宿希望周风物跟他见面以后,不要在林载川的面前说太多曾经过往,有很多事他并不想让林载川知道。 八点半多的时候,本杰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这时信宿已经被其他的白人拎到后院去了,他只是往人群里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个小时,寺庙里来了一位“客人”。 那人看起来还很年轻,年纪可能跟林载川差不多,他的皮肤有一种久不见光的病态的苍白,身形看起来也非常消瘦文弱。 他穿着一件长身羽绒服、黑色长裤,脖子上套着一条灰色围脖,打理的非常规整,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乍一看给人的感觉很像文质彬彬的学者。 谢枫的身后还跟了两个人,一路把他护送到了这座雪山上。 本杰明拄着拐杖走到他的面前,脸上难得挂着笑,“你来了。” 谢枫点了点头:“老板。” 组织里的几个老人跟他的交情不浅,听到谢枫来了,都一窝蜂凑了过去。 林载川远远站在人群边缘,没有上前。 他只是在照片上见过这个男人的脸,而根据信宿对他说的消息,这人的真实名字并不是“谢枫”,但信宿没有说他的名字叫什么。 谢枫极为客套地跟他们寒暄了一阵,推了一下眼镜,询问道:“信宿在哪里?” 一个白人马上道:“就在后院,我带你过去。” 信宿现在是个瘸子,站不起来,只能勉强靠在一个石凳旁边,他的身上哪里都脏兮兮的,看起来有些狼狈。 谢枫一眼就认出了他。 小时候软弱无害的皮囊长开了,竟然这样冰冷锋利。 他的心里叹息一声,抬步走了过去。 看到走过来的那个男人,信宿的瞳孔轻微收紧了一瞬,心里窜起一丝难以描述的恐惧感。 ——他其实早就已经从那段时光里走出来了,甚至于完全不在意这个人给自己留下过的阴影。 但是有一种出于本能的恐惧反应是无法控制的,那是在年幼的时候受过毁灭性的伤害、长久难以愈合,以至于在成年后看到创伤源,还是想要躲避的条件反射。 是所有生物在遭受伤痛后趋利避害的本能。 谢枫慢慢走到他的身边,然后在他的面前停下脚步。 他温和地笑了笑,瞳孔里倒映出一张有些苍白的脸,抬起手摸了摸信宿的头。 他语含笑意道:“好久不见了,小信宿。” “你能活到今天,真是让我感到非常惊喜。” —— 第二百零六章 信宿稍微抬起头。 眼前的这个男人跟他记忆里别无二致,好像这么多年的时间,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轻笑了一声,神情淡淡道:“托你的福,我还没死。” 远处,林载川心里莫名感觉有些异样。 他从来没有见过信宿这样的状态——信宿看起来总是非常松弛的,整个世界上除了林载川,好像没有他在意的东西了,所以他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漫不经心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林载川的错觉,在见到谢枫的时候,他看起来有些异常的紧绷。 “你的性格跟以前相差许多。”谢枫垂眼注视他许久,轻轻弯下腰,将信宿的一条手臂搭在肩上,稍一用力就将他整个人带了起来。 他稍微一侧头,“老板,有空闲的房间吗?我想跟我的老朋友叙一叙旧。” 本杰明对旁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人立马给谢枫带了一条路,语气相当恭敬,“这边有地方。” 到了房间里,谢枫——真正的周风物将信宿小心放在椅子上,低声问他:“这样坐着可以吗?” 信宿没回答,心里淡漠地想:这个人还是那么喜欢惺惺作态。 谢枫站在一边,望着他自然垂落下去的双腿,嗓音温和:“听说你的腿上有疾,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后遗症吗?” 信宿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是在装瘸,本杰明没跟他解释,信宿也懒得反驳,当是默认了。 谢枫看他可以自己坐稳,就拉过一个凳子在他的对面坐下来,“听说我刚回到中国,你就来到了这里,所以,你是为我而来的吗?” 信宿眉眼有些厌倦道:“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谢枫轻笑了一声:“既然如此,你愿意跟我走吗?” 听到这句话,信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抬起眼,一双漆黑眼珠里泛着极为冰冷的光,他讥笑一声道:“你还是那么喜欢虚情假意啊,周风物。” 周风物就是披着一张体面人皮的衣冠禽兽,他最擅长的就是用天衣无缝的伪装来轻易旁人的信任。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在他还很小、愚蠢到对一个陌生人交付信任的时候,这个人也对他说过相同的一句话—— “你愿意跟我走吗?” 那时幼年的信宿把这个人当做垂死挣扎时的救命稻草,以为他终于可以从谢枫日复一日的囚禁之下逃出去,他以为这是可能把他从地狱里带出去的人。 于是他毫无防备地将手放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手里。 周风物也确实把他从那个黑暗的囚牢里带了出去。 让他洗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还给他许多东西吃,让他不至于感到严重饥饿。 然后周风物把他带了一间干净而明亮的房间里,让他坐在布满消毒水气味的雪白实验台上。 又微笑着将一支浑浊暗白的针剂推到了他的血管当中。 信宿甚至还能够清晰回忆起当时的情境。 那时候的年轻男人对他笑了一声,深深注视着他,玻璃镜片之后的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和善温柔,他摸了摸小信宿的头,声音温和地对他说:“不疼,会让你觉得很舒服,你只需要告诉我是什么感觉就好。” 信宿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他给自己注射的是什么,懵懵懂懂地听他说话,然后有问必答地认真回复他的每一个问题。 他在周风物那里获得了相对的自由,尽管他仍然不被允许回到以前的社会环境中生活,可是也终究是逃离了那不见天日的方寸牢笼。 那时的信宿愚蠢至极地觉得,就一直这样跟在他的身边也很好—— 直到周风物把他带到了谢枫面前。 那个温和的男人仍然像以前那样摸着他的头,然后把他的手放到了谢枫的手里,低笑着对谢枫说道:“明明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你为什么会说他在你面前非常不听话呢?” 那时的信宿感到茫然,而后刹那间如坠冰窟,整颗心脏都在难以抑制的颤抖。 原来那不是把他带出去的救赎。 只不过是另一道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从来没有逃离过什么,不过是在此间不断地循环往复。 信宿付出了太过惨重的代价,所以很早就看透了这个人,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个天衣无缝的伪装者,一个丧失了所有人性的、完全疯狂的疯子。 信宿像是有些自嘲地嗤笑了一声,撇了他一眼,语气凉薄:“你来这个地方,不就是为了把我带走吗?何必再假惺惺地问我的意思?你的喜好可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过,不管心里怎么龌龊,面上也要装的完备至极,真是令人做呕。” 周风物也不觉得被冒犯,仍然是那副温和无害的样子,“你要知道,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在摄入高浓度的毒品后,还能戒断成功的例子,这样的存在对我来说更有实验价值。” 他如实道:“我的确很好奇。” “直到现在,被放回自由环境的实验体,只要给他们提供足够的毒品,无一例外都会控制不住地复吸。” “你在谢枫的身边那么久,现在甚至应该已经掌管了他生前留下来的全部资源,竟然还能无动于衷。” “是怎么做到的?” 信宿从很小的时候就被谢枫拿去做实验,虽然时间不长,但也足够形成成瘾性,如果他一直吸到现在,恐怕连外表的皮肤都已经被腐蚀的满目疮痍了,绝对不可能活到这个时候。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已经强制戒断了很长时间,那些东西没有来得及对他的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 周风物是个疯狂的研究者,对他领域内的一切不同寻常的事物都有强烈的探知欲和好奇心,否则他也不会亲自来到这个地方,跟信宿见面。 信宿面目表情不说话,周风物又继续道:“信宿,你我都知道,高浓度海洛因对大脑的改造是不可逆的,以人类自我掌控的上限来说,只凭借意志力应该很难做到戒断这一点,再过自律顽强的人,一旦恢复自由,都会在大脑的第一指令cao作下复吸。” “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想起什么,信宿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微微低下头去,仍然安静的一言不发。 周风物想了想,思索片刻后道:“我唯一想到的可行方法,就是用更高级别的痛楚来掩盖海洛因带来的兴奋,当神经中枢同时接收到两种信号,大脑会优先处理更加感知强烈的一方,当痛苦远大于快感的时候,大脑就会形成‘吸入海洛因会伴随强烈痛苦’的脑神经反射,而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第一本能,以此来达到强制戒断的效果。” “我说的应该没错吧?” “那么,你的手段是什么?” “电击、窒息……还是自残?” 信宿不回答,周风物似乎也没有太介意,只是若有所思说,“在谢枫的眼皮底下,你没有那样的电击设备,没有实施条件,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很怕疼,所以应该也不敢自残。” 他望着信宿的双眼,慢慢道:“所以,是窒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