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谣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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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地方,在楚明姣眼里,可以说是不忍直视。 可就是这么个浪荡子,在那个无星无月的夜里,不曾迟疑地拒绝了她。 “我不能走。”他岿然站在原地,任她怎么拉都不动。 楚明姣松开他袖口,红着眼眶咬牙,大声道:“你是不是疯了?不走你就死了你懂不懂啊!” “楚明姣你听我说。”苏韫玉唤了她全名,话语理性得近乎将自己的性命完全剖除在外:“我不能走。我若是走了,苏家该如何自处?” “那些名声还能有你的命重要吗?”她用匕首戳他脊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道理你是不懂吗?” “曾经我不理解楚南浔,我们那样撑着为他找办法,为何他仍要选择赴死。”苏韫玉苦涩地弯了弯唇,望向她的眼睛,由衷道:“现在我理解了,真的,明姣。 “甭管深潭是怎样的存在,只要这个“以人活祭,保三界平安”的说法还在,被选中的人便无法挣脱,我没法做山海界的叛徒,苏家也不能因我蒙羞。” “再说直白一点。”他顿了顿,道:“我承受不住‘三界生灵或许因苏韫玉而死’这种说法。” 他们确实都不想死,但是他们没有办法。 无法逃脱。 “正好你来了,今日你不来,我也得找机会去见你呢。”苏韫玉看着她,道:“伸手。” 楚明姣吸着鼻子照做。 “流霜玉。”他侧身将东西塞到她掌心中,在她耳边用极低的声线道:“人在世时生剥一缕神魂,于玉中蕴养,可保死后魂三月不灭,寻个合适的rou身,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其实那个时候,苏韫玉自己也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尝试,但这东西,万一呢,人生在世,总要抱有点希望。 “好了。我可将我最后的希望,都交到楚二姑娘手里了。”他摊了摊手掌,替她将匕首收了,想了想,又颇为郑重其事地叮嘱:“我思量了一天,在山海界找个容貌能胜过我,且生机即将完全流逝的躯体怕是难,但你还是帮我把把关,别丑得没法看。” 结果最后那片流霜玉还真发挥了作用。 苏韫玉借助因为受罚而生机流失,奄奄一息直至断气的宋谓躯壳醒了过来。 只是这样一来,不止身份背景离自己而去,就连从前有的修为,心法,秘术,全都付诸流水,需得重头再来。 “苏家的盾山甲都是从小就学,宋谓这具身躯,适合吗?”楚明姣又问。 苏韫玉沉吟片刻,继而摇头说实话:“很难。因而,我想找追星刃不全是因为它有极强的攻伐之力,可能是后续对付深潭的有利武器,还有一点,传闻它与盾山甲相辅相成,两者合一,有事半功倍之效。若是能找到它,或许也能重修盾山甲。” 这意思楚明姣懂了。 走一步看一步。 “别有太大压力。”楚明姣马马虎虎地安慰了句:“就算真要对付深潭,主力也是我而不是你,放宽心就行。” “……” 他们从山路走下来,一路朝城中去,约莫四个时辰后,到了峪州城城南的渡口。 渡口边很热闹,人潮来来去去,大多人形色匆匆,从渡口乘船登舟上或下,在日复一日的熙攘热闹中奔赴自己的目的地。 “走吧,选家酒楼,我们也听听消息去。”苏韫玉仔细看了看渡口两边矗立的酒楼,视线从被风刮得鼓动的白布招牌上扫过:“供修士北上的画舸五天内只有这一趟,附近酒楼中说不定都是同行者。” “走吧。”楚明姣扬了扬下巴:“你去问问,这六家酒楼,哪边的糕点最好吃,还有。”她转身去找春分与清风:“天一下雨,我手就有些痛,我预备在房里做个手敷,也去去晦气。” 说着,她取下手中的灵戒,丢给清风,看他手忙脚乱地接住,开口说出自己日常的规格配方:“将一百块灵髓石,五根灵芝,十朵雪灵花磨成细粉,一块鳞松香掰开,掰为五块,还有……”她卡顿了下。 春分含笑接:“再加以雪山巅的灵泉甘露,放置在玉盆内。殿下放心,我记得。” 楚明姣笑了下。 清风已经完完全全傻了,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灵戒,再看看楚明姣,一脸嗫嚅的难以置信:“什,什么……一百灵髓石么?” 单就这一个,已经让他脑子无法正常思考了。 这么一长串下来,苏韫玉都跟着侧目。 他转了转自己的灵戒,掂量了下全身家当,对这姑娘财力雄厚程度止不住的惊叹。 “我记得,你从前虽也精致讲究,但也没败家到这种份上。”他摇着头将她打量了遍,“啧”的叹了声:“江承函到底怎么养的你,能将你养成今日这等娇贵小模样的?” 他失笑:“感情他这神主的威仪,是半点没用在你身上?” 第20章 楚明姣做完手敷后在镜前坐了会, 她凝视己身,本命剑的状态并没有好转迹象。 一柄小小的剑沉在神魂中,安静蛰伏着, 剑尖寒光泠泠, 锋芒的杀意喷薄欲出, 但被她有意识地死死抑制住, 才暂时控制住了它由上而下全盘崩裂的情势。 她垂下眼,用雪白的帕子将沁了灵露的手指根根擦干净,而后看向镜中巧笑嫣兮,风情潋潋的脸。 经历这些事情之后, 感觉自己突然就长大了。 每天脑子里要想许多的事,步步为营, 要与最亲近的人对峙,就像突然登上了戏台,要合唱一班无法定论对错的戏。各有各的立场, 各有各的不易。 她慢慢拉出一个带哭泣弧度的笑,又觉得不对, 伸手用指尖哒哒点了下镜面。 “马上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昂了昂下巴,镜里的人一瞬又高傲起来,最近常用来给自己打气的话不经思索,脱口而出:“放心吧楚南浔,先救你再救山海界,顺利的话,也就这几年了。” 说完, 她推门走出去。 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这个时辰, 正常投宿的客人都睡了,还亮着灯,或干脆就没进房间而是在一楼坐着喝酒谈天的,都是要赶同一艘画舸的修士。 苏韫玉作为山海界各大酒楼的常客,眼光毒辣,这会已经占了个不错的位置,帘子一拉,里面能听见外头絮絮的喧嚣,外面却无法窥见里面的情形。 他身边,清风和春分都在,汀白生怕她看不见似的,使劲朝她招了招手。 楚明姣挑挑眉,目不斜视地朝他走过去。 她体态极出众,又爱漂亮爱摆弄,脚踝上不知何时戴上了玛瑙琉璃珠脚链,走一步链上铃铛便响一下,那声响像小锤子,敲在人心上。 没过三五声,三桌开外的一男子踱步过来,书生打扮,长得还算秀气,拱手作揖间文质彬彬,颇有君子风度:“姑娘安好,在下天极门孟长宇。姑娘可是也要乘北上长安的画舸,若不介意,可与我等同行。” 修士不比凡人含蓄内敛,在情感方面向来直率,觉得好看就上前搭讪,聊一聊,并不是多稀罕,多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楚明姣已经很久没遇到这样的状况,一时有些发怔。 从前倒是还有,自从和江承函在一起后,她身上属于神主的霜雪气浓得不行。山海界排名前列的酒楼,那些醉生梦死的纨绔子弟,有一个算一个,见到她就如见了鹰的兔子,跑得飞快。 “明姣。”恰在此时,窗边隔间的垂帘被双骨感分明的手挑开,苏韫玉朝她看过来,唇畔含笑,道:“发什么呆,大家都在等你呢,还不过来?” 她慢吞吞地回绝了眼前的男子:“抱歉,我有同伴。” 那位自称天极门的男子也不多说什么,他极有礼数地让开一步,笑道:“是在下失礼,叨扰姑娘了。” 楚明姣走到走进隔间,帘子当即一放,将外面视线隔绝在外。 “殿下,这人不怀好意。”才进去,汀白就义愤填膺地唠叨起来:“哪有这样的,上来就如此冒昧,登徒子!” “嚷什么。”苏韫玉优哉游哉往凳椅上一靠,眼也不眨地道:“这算什么,你是没见从前她那风头出得。真当你们殿下山海界第一美人的名号是白叫的?” “但说真的……”他视线在楚明姣脸上停顿许久,仔细端详,最后仍是建议:“不若戴个幕篱吧?先前春分不是为你选了许多吗?” “没喜欢的。”楚明姣嫌弃地拒绝:“摘来摘去的,打斗不方便,麻烦。” “那人说他是天极门中弟子。”她捧着热茶抿了口,觉得口感颇涩,又很快放下,说起正事:“天极门在四十八仙门中排名第七,和其他仙门不一样的是,天极门每年所收弟子甚少。传言,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招收弟子的标准奇怪而严苛,非得要前来求学者对山川地脉有非比常人的敏锐感知,否则天赋再好都不会收。” “这么奇怪的规定,我还是头一次听见。”苏韫玉被勾起好奇心:“研究山川地脉?有什么用?” “没出息点的,能勘山断脉,混个风水先生当当,有出息点的,借山川土壤之力穷尽造化,攻势奇特,不容小觑。” “他们门中人本就不多,很少结伴出行。” 说到这,她不由皱眉,像是不解似的:“你看看四周,大多都是年轻人,成群结队的,也不像家族出行,反而很像门派之间外出执行任务……目的地长安?” 苏韫玉不觉挺直脊背,神色凝重起来:“发现了。实际上,不止这些年轻人,散修也有,只是这些人多数一入酒楼,就钻进房间中歇息了,我看他们的样子,都是专程赶往长安,风尘仆仆,不是峪州本地人。” “嘘。”楚明姣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听听外面怎么说。” 很可惜,外面一桌一桌的少年少女像是被下了什么封口咒,就真是在外面纯喝茶谈天,说些凡间琐碎事,时不时附和着笑一阵,连谈门派的都少。 “算了。”楚明姣没了耐心,春分懂她的意思,招呼店家上了盏酒楼里最好的茶,她道:“不管这些,我们只是同船一路,只要不是帝师出了事,长安发生了什么,他们去长安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 有时候,苏韫玉其实挺佩服她这种即便平时矫情难伺候,可关键时候拎得清,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性格。 临近子时,楼上歇息的散修们也都陆陆续续下来了。一楼灯火通明,聚满了人,说话声反而小了下去,场面堪称静谧。 直到一小厮从外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扶正了自己跑歪的帽子,大声道:“船来了船来了,峪州前往长安的修士画舸到码头了。” 他话音落下,楼里霎时热闹起来。等候的这些时间,大家东西都已经整理好收进灵戒中,现在都往外走,放眼望去,一片乌泱泱的人头。 楚明姣不喜欢拥挤碰撞,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慢悠悠缀在后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色中的画舸停在码头口,乍一看,它显得尤其大,里头张灯结彩,连船柱都像撒上了层透亮的荧粉,衬得上面刻画的人物花鸟纠缠不休,栩栩如生,在夜色中像一栋流光溢彩的平地小楼。 画舸的检验方式很简单,使出点证明自己有灵力的小伎俩,再付高昂的费用即可。 一行五人毫无阻碍地入了画舸内部。 只是交钱时,汀白的手有些抖,忍不住和同样心疼的清风埋怨:“一艘贴了十几张加速符,布了几个飞驰阵的画舸,平平无奇,这价格谁定的。” 清风连连点头表示赞同,痛心疾首:“怎么敢这样定价的,凡间比山海界还欺负人。” 这才几天下来,两人的关系已经从互相试探发展到了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这一步了。 好在这钱也不完全是白付,画舸内布置得非常华美,一人一间房,船舱内铺着白色绒毯,珠帘屏风,壁画香炉,无不精致,极尽奢靡。除此之外,一层还有茶室专供喝茶谈天,与酒楼无异。 楚明姣才进自己房间,要将钗环卸下,梳妆台边撂着的传音玉简就亮了起来,她接过来,点了点,那头传来苏韫玉的声音:“来一层茶室。” 他这样郑重其事,必然是有要紧的事,很可能和他们接下来的行程有关。 楚明姣没敢怠慢,起身就往一层茶室去了。 茶室里有不少人,很显然在外面的茶楼里他们都刻意憋着话没说,但此时船上都是修士,而且大多怀有相同的目的,那些已经不算秘密的话,就断断续续往外吐露。 “怎么?”楚明姣看到伏在船栏上,背朝茶室的苏韫玉,走过去问他。 “听。” 还没来得及疑惑发问,身后的茶室就已经传出了声音。为了方便客人来往进出,茶室并未关门,里面开了窗,外面又是奔腾的河水,声音被风一带,落到他们耳里时,被放大了好几倍,一字一句听得格外清晰。 “……也不知姜家这次是真是假,我现在越琢磨,心思越乱,总觉得不应该。”有道声音顿了顿,接着说:“流光箭矢和锁魂翎羽是姜家从古至今传下不知多少辈的宝物,平时都当祖宗供着呢。这次怎么突然放出话,说只要能破解地脉灵煞,就可在两样宝物中择一带走。” 楚明姣在听到锁魂翎羽时便全神贯注竖起了耳朵。 “这……”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有一句断断续续,不甚清晰。 后面人呵斥他:“你好好说话,两男人凑这么近做什么,这船里谁不知道这事,你当只有我们惦记这两样东西啊。” 说话那个恢复正常声量:“倒也是。我就是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莫不是姜家使什么绊子看着我们往下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