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现在不可以
简一发烧了。 吃了退烧药捂着被子睡了一晚,他发了汗才降了点温。 谢兰没照顾过病人,就打电话请家庭医生。大过节的,人家也不可能守着简一一晚上,交代完注意事项又走了。 谢兰的睡眠质量很不好,在床上躺了半天都睡不着,就闭着眼睛听简一的呼吸声。 生病后简一的呼吸沉重,一呼一吸之间间隔很长,好像随时要断气似的。谢兰听了一会儿,爬起来把手指凑到简一的鼻子下,感受到那股微弱的热气时才松了一口气。 她躺回去,继续闭着眼睛,谁知道简一忽然哭了起来:“爸爸!” 认识这么久,也睡了不少回了,谢兰头一次见到简一哭得这么伤心,哭起来完全是个孩子的样子,嚎啕大哭至满脸的鼻涕和泪。 谢兰开了灯,他躲进谢兰的怀里哭,手攥紧了她的衣服,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好像很痛苦:“爸爸……他一个人……好冷,他好痛……我想他……” 谢兰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得哄床伴,天哪,像她这么温柔的金主真的很少见了,能不能让简一给她发保姆费啊?她在心里为自己的圣母心鼓掌,然后拍了拍简一的背,权作安抚。 简一哭了一会儿,声音又慢慢的小了,人也冷静了下来,只偶尔抽泣一两声。过了一会儿,他问谢兰:“兰姐,你会不会也不要我了,然后消失,就像我爸爸一样?” 谢兰心说你爸那是死了,不是不要你,也不是消失了,我跟你爸能比吗?我又不是你妈。 但她还没想好怎么跟简一说这事。先让孩子过个好年吧,知道爸爸死了跟知道爸爸失踪是两回事。 于是她说:“我又不是美人鱼,还能变成泡沫吗?” 简一就搂紧了她,不说话了。 他知道自己有点笨笨的,总是转不过弯来,但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笨,他能意识到很多事。 没人知道当他看到温柔但陌生的谢兰时内心有多害怕,他觉得她下一秒就要张大嘴巴把他吃掉了,但很快,谢兰又回来,她没有不要他。 哭完了,他双脚双手缠上谢兰,跟个八爪鱼似的。 谢兰说:“我要被你勒死了。”他只是松了一点点劲儿,还是搂得那么紧。 谢兰躺平,随他去了。 简一的皮肤很烫,热热地贴着她,跟个小热水袋似的,谢兰很快就出汗了。她说:“热死了。” 简一充耳不闻。 他的脑袋还是昏昏的,没多久就睡着了,谢兰依旧睡不着,闭着眼睛等天亮。等着等着,她也睡着了。 好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简一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高烧一场让他头重脚轻,下床的时候他还有点不清醒,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出了房间,谢兰已经离开了。他还是有点困了,但是很饿了,他就打起精神想去厨房煮点面吃。 厨房里煨着热粥,他盛了一碗吃。粥有股糊味,吃起来味道一般,但他还是吃完了。餐桌上摆着药,旁边有张字条告诉他什么时候吃药又要吃多少。吃饱了,他就窝在沙发里看动画片。 看着看着他就困了,抱着小宝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又做梦了。 梦见家里破旧窄小的房子,爸爸坐在餐桌的凳子上,招手过来让他吃饭。 他走过去一看,都是他爱吃的。他高兴地抱住爸爸,很亲昵地把脸贴在爸爸的脸上,像只小猫一样蹭了蹭。 “爸爸,我好想你,你去哪里了呀?”他问。 爸爸就说:“我去了一个温暖的地方,那里很漂亮。” 他放心了,说:“爸爸,那你带我去吧,我现在也可以赚钱养你啦,你别不要我。” 爸爸说:“不行,路太远了,我得一个人去。” 他就很伤心地哭了。 他哭着跟爸爸说:“你留我一个人,我会害怕。” 爸爸笑了,给他擦掉眼泪,动作很温柔。 爸爸说:“小宝,你不要怕,爸爸就在那儿等你。你不来,爸爸就不走。” 简一问:“现在我不可以跟你去吗?” 爸爸说:“现在不可以。” 既然爸爸都这么说了,简一也没有强求。他坐下来,跟爸爸一起吃饭。吃完饭了,爸爸要走了。 爸爸说:“小宝,要把门反锁好,谁来敲门都不要开。” 简一一口答应:“好,不过我认识谢兰,她来了我可以开门吗?” 爸爸说:“你觉得她可以进来,就开门。” 爸爸要走,他却抓着爸爸的手不舍得松开。他真的好久没有看见爸爸了,他见不到爸爸的每一天都在想他。 爸爸说:“好了,小宝,爸爸真的要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只好懂事地松手。爸爸走了,门被关上。 简一这才想起来忘记问爸爸有没有拿钥匙。 不过他转念一想,爸爸每次出门都会拿的,又放心了。 简一跑去自己的房间,拉开窗户往下看,想看爸爸离开的背影,但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雾了,他什么也没看见。 突然,门被敲响了,他反射性地一抖。但门外的声音是:“简一,简一。” 谢兰的声音。 他的心安定下来,走过去打开门,然后醒了。 谢兰把他给推醒了。 他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上了一条毛毯,谢兰说:“起来吃饭了。” 他揉揉眼睛,爬起来吃饭。 晚饭很丰盛,也很好吃,谢兰说给他请了一个阿姨,每天定时过来给他做饭,让他到时候有什么想吃的就跟阿姨说。 简一点点头。他其实很想问谢兰有没有找到他爸爸,自从谢兰答应他后,他就一直记着这件事。但谢兰不说,他也不敢问。 谢兰帮他找爸爸是情分,不是本分,他不能得寸进尺。 但他还是有私心的,所以就跟谢兰说:“我刚刚做梦梦见我爸爸了。”他觉得自己是在暗戳戳提醒谢兰。 谢兰挺好奇的:“哦?” “我爸爸给我做了一桌子饭,都是我爱吃的。我问他最近去哪了,他跟我说他去了一个特别好的地方。我让他带我去,要是地方很好的话,我也把你带过去。”简一一口气说了很多,“但是他不肯,自己走了。” 谢兰说:“那你这个梦做得还挺清晰的。” 简一解释:“刚梦到的,记得深。” 吃过饭,谢兰就走了。他突然很舍不得她,不想她走,就拽着她的衣服问她:“要做吗?” 谢兰:“……你先把病养好。” 简一说:“病了,里面就是热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露出一点儿勾人的表情,但一本正经地说这话时本身就带了勾人的意味。 谢兰很勉强地把持住了自己。 “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她一边换鞋一边叮嘱简一,“记得按时吃药、吃饭,有事情给我打电话。座机会用吗?” 简一说:“不会。” 于是谢兰又把换到一半的鞋脱了教他用座机。 她发现简一很多东西都不懂,而且学起来很慢。倒不是不认真,就是人讲的话他需要先接收进脑子里,再理解。谢兰对他已经没什么脾气了,花了点时间教完了,这回真得走了。 简一把她送到门口,谢兰想起之前他给人开门被打了一顿的事,又说:“把门锁好了,谁来都别开门,我有钥匙。” 简一点点头,谢兰就出门,把门关上了。 楼层高,从阳台上往下看也看不到谢兰的身影,车都在地下车库呢。但简一还是趴在阳台上待了很久,他想起那个梦,心里有点闷闷地发堵。 “啪嗒”,打火机窜出一条微小的火苗,摇摇摆摆地去拥抱烟头。 刘大武这人爱说废话,扯了半天,还离重点十万八千里呢。 谢兰把打火机扔他身上:“抽点烟吧,止止你满天飞的吐沫星子。” 明新玉在一旁直笑:“哎呀,我们兰姐脾气还是这么爆。”她娇娇地笑了。 刘大武讪讪地接过打火机,问明新玉:“玉姐,要抽吗?” 明新玉皱了皱鼻子:“你不知道我不抽烟的好伐。” 她原是江东那地儿的人,一口吴侬软语的调儿,但离家太久,口音都变得奇奇怪怪。 刘大武心说她哪里不抽烟,就是不肯卖他这个面子罢了。他心里有些急,但面上不显,挨个问过去,只有零星那么几个人肯让他点烟。 菜早就上来了,还没人吃。刘大武端起酒杯,致向谢兰:“兰姐,我年后的那批货,还得您高抬贵手,给我放行了。” 谢兰端起酒杯,手腕一转,把酒液都倒在了地上。 “你搞毒可以,但别拉我一起。”她说。 总有人说她以前是靠人命发家的,也没错,她是干货运的。以前她运的是人,现在运的是货。 刘大武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批毒品,官方他走不了,只能走私路。年前他就请谢兰吃过饭,要是谢兰跟他一起干,钱是少不了的。谢兰除了有水路,底下还有会所,不怕卖不出去,这事成本低利润高,稳赚不赔。可谢兰不同意。 没法子,他只好搭上细瘦子这条路,结果半路货全被谢兰截了,细瘦子也杳无音信。 他有时候很弄不懂谢兰,她把人命看得很轻,却从不碰人贩子和毒这条路,说什么好处都没用,她不干,就是不干。 他私下打听过,据说谢兰她妈是被人贩子拐卖来的,所以她不爱这行,理解。但她不碰毒,他就不理解了。 要是怕上瘾,自己不吸不就好了。他觉得谢兰还是太装的,今晚坐在这里的,谁的手上干净?都是天下的乌鸦一样的黑。 谢兰这酒一倒,气氛就僵了,刘大武的脸色也沉了。 她不干这事,有的是人干。她不听话,毁掉就好了。真是蹬鼻子上脸,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马新国出来打圆场:“咱们这些人好不容易聚在一块儿,谈什么生意,喝酒才是正经事!” 他站起身,又去给谢兰倒了杯酒:“兰姐,老刘这不是想着你嘛,何必犯得着跟他生气?” “她这哪里是生老刘的气,前阵子她底下不是有个姓周的么,跟她小情人搞到一块儿去了,现在还没消气呢。”明新玉在一旁笑嘻嘻地说。 谢兰说:“可不是么,养出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马新国:“之前听说你儿子差点被床伴割了喉,要我说,老马你还是得抽空管管这小子,不然被个鸡耍得团团转,这不蠢么。” 马新国说到这也来气,儿子玩死个omega,本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偏偏那omega太狠,咬掉了儿子一颗蛋。 说实话,上医院看了,蛋虽没了一颗,但生育能力还有,也不影响之后的性生活。可他儿子自此后就性情大变,本来就脾气不好,现在更差,对他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他心里也不得劲。这把年纪了,他就这么一个独苗苗,宝贝得紧。 也不是他不想生。他情人不少,也有过好几个孩子,结果都没留住。求神拜佛过,大师说他坏事干多了,毁了子孙业,所以他现在都吃斋念佛,广做善事。 “管了,就这么一个,还能管到哪去呢。”马新国叹气,“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也气,就去查,发现儿子是被个叫张全的鸡给耍了。 原来那个被玩死的omega有个长得好看的儿子,张全想要但人不肯卖,这歹毒的鸡就拿他儿子当枪使。他想发落张全,这厮居然用那个omega的儿子搭上了谢兰,让他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的。 可张全死了,他的心又慌了。 要不说鸡生鸡呢,做鸡的omega就算生个儿子也是会勾人,就连谢兰也被迷住了。 马新国看过照片,那omega的儿子确实是漂亮,跟个男妲己似的,怪不得他儿子天天念叨着要,可他的蠢儿子也不想想自己能不能当那个周幽王! 他知道,看在他的面上,谢兰不会动他儿子,但谢兰想一出是一出的,谁知道她哪天心情不好了会不会来找他儿子算账。就为了个omega!他只能尽力在谢兰跟前卖个好,养孩子真不容易啊。 说到养孩子,刘大武也感叹:“小孩给他妈带,全都给带坏了。前些天我们家老大撞死了个人,还得我给他擦屁股,好说歹说,还是被关进去了好几天。” 谢兰冷眼看着,心中冷笑,这都新世纪了,还搞那些旧时代的特权,迟早得把自己玩进土里,入土为安。 等酒局散场,刘大武走到马新国身边,跟他合计:“要我说,谢兰还是太霸道了点。” “可不是么,”马新国的脸色很难看,“她太年轻了。” “改天我请你喝酒。”刘大武拍拍他的肩膀,“咱们到时候再聊。” “聊什么呢?”明新玉凑过来问。 “害,也没什么。”刘大武说,“在愁我那批货怎么运进来。兰姐不肯的话,就得换路,钱倒是小事,就是麻烦。” 明新玉嬉笑道:“你也是蠢,干这事之前也不打听打听,她当年把老陈送进监狱,靠的就是举报他运毒。她这人最讨厌毒了,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刘大武放低声音:“玉姐,您就别卖官司了。” 明新玉点点自己的脑袋说:“因为她有精神病,人格分裂听说过没有?” 马新国的心头一动:“哦?玉姐你消息还挺灵通的嘛。” 明新玉说:“这算什么消息,不过是旧闻罢了。人格分裂听说没有?” 刘大武的声音放低了:“你是说……” “据说啊,谢兰的身体里还有另外的人格呢,那个就好说话多了。”明新玉冷笑,“不然她哪里会因为小情人跟手下人混在一起生那么大的火,还不是因为那个姓周的知道了她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