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他不爱见人
陆家人来的那一天,天气还算不错。至少没下雨没刮风,只是天阴得很。 简茗不被允许过去,简羽等她睡着了偷偷抹眼泪。他觉得与其等她被简贵平卖出个好价钱,不如现在就把她杀了,趁着还没有开始接客。 他拿了枕头捂在简茗脸上,死死地摁着两边。简茗被闷醒了,挣扎,简羽差点压不住她。 简羽哭着说:“茗茗你不要怪哥哥,没有办法了。” 简茗听到他的声音,就不动了。 但简茗也没死,因为简灵回来了。他把枕头拿开的时候简茗差点被闷死,脸红红的,只一个劲儿地咳嗽。 简羽哭得瘫坐在地上,他已经没有勇气再杀死简茗第二次。 简灵问简茗:“想不想活?” 简茗点头。看了看简羽,又摇头。 简灵说:“你听我的,我就让你被陆家选上,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简茗还没反应过来,简羽先替他答应了:“好,什么事?” 他抓住简灵的手腕,他那时候应该觉得简灵是闪闪发光的玛利亚。 “我还没想好,先欠着吧。”简灵把简茗拎出去,还没等简羽反应过来,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你干什么?”简羽冲过去想拦,但简灵太狠了。他把简羽也踹倒了,说:“反正你也不想她活了,那先给我打一顿吧。” 然而他也没扇几巴掌,就被不知怎么到这儿来的陆恒启看见了。 陆恒启还挺有正义感的,冲上来一推,就把简灵推开了。他叉着腰很神气地质问简灵:“你凭什么打她?” 简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年纪比陆恒启大,也比他高,而且眼珠子很黑,盯着别人看的时候眼睛那两窟窿像深渊。 陆恒启有点怕,但还是挺起胸脯,问他:“你干嘛要打人?”这时候他的气势已经有点弱了。 简灵说:“我打她就打她,干什么还要挑日子?你是谁啊?小心我连你一起打!”说罢就撸起袖子。 陆恒启怕他,但简茗又漂亮又可怜,他心生恻隐。简羽简茗两兄妹是一脉相承的貌美,白玉似的皮肤莹莹生光,五官都很有韵味,乍一看跟画出来似的。 陆恒启就喜欢漂亮的。尤其是简茗还挨了几巴掌,看起来更我见犹怜了。 陆恒启虽然不敢跟简灵硬碰硬,但是他有爸爸mama。陆先生就跟在他后面,他一转头便能告状。 陆先生挺和善一人,儒雅且满身的书卷气,处理小孩之间的矛盾也很客气,没有因为简灵跟说话难听而迁怒对方。 陆恒启说:“爸爸,她好可怜,不如我们把她带回家吧。” 陆先生说:“好,听你的。” 陆先生都开口了,简贵平脸色再难看心里再不情愿也得让简茗去陆家。 他搞不定简茗,却能把他们三个一块儿关禁闭。简梦完全是被牵连的,她饿得不行的时候就把他两一块儿骂一顿,简羽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不好意思。 简灵说:“省省吧,你道歉的时候心不诚。” 简梦赞成,三个人里最开心的就是简羽了,虽然他不说。 简羽说:“我真没想到陆先生会同意。” 简灵说:“他当然会同意啊,那可是他宝贝儿子亲口提的。女儿没了就更宠儿子。他也不是真心想要领养小孩的,自己的女儿谁都替代不了。” 那会儿简灵还没有生孩子,却把陆先生的心思琢磨得这样透。 简灵很自信:“你等着吧,简茗的好日子就要来了。知道陆先生不想领养孩子为什么还来这儿吗?” 简梦的脑子都快转不过弯了:“为什么?” “因为他儿子是omega,得找个知根知底的童养媳才行。”简灵说,“陆家那么大,不需要靠omega联姻巩固商业地位,想要守住家业,就得找个好掌控的给陆少爷当牛做马。没什么比无依无靠的孤儿更好掌控的了。” 简羽一听,有点担心:“那茗茗……” “她要是聪明点,就知道要怎么办。”简灵哀叹,“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到底要被关多久啊,我真的好饿……” 他总是这样聪明。哪怕面对的简梦的质问,他也是淡淡的一句:“那是简茗自己有本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谈不拢,简梦便告辞了。 临了,简梦让他改了主意再找自己。 这一回,简灵没有否认,而是说:“我得为孩子想。” 下了楼,简灵的儿子就在底下跟一个小姑娘分糖吃。 他站起来看向简梦的时候,简梦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相比于简羽和简梦,其实简灵算不得顶尖的漂亮,仅是清秀。他的五官很寡淡,但胜在气质灵秀,嘴甜会来事,所以那些人才喜欢他。 可他的儿子,有着一张与他极为相似的脸蛋,却在细节处更精致明晰,漂亮得像摆在橱窗的娃娃,看起来就卖得很贵。 简灵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憨憨的,怪可爱的。简梦不喜欢小孩,但不讨厌他。 他跟简梦说:“阿姨再见。”很乖巧。 简梦拍拍他的肩膀:“再见。” 简灵送她出去,语气很淡:“那是我儿子,今年才13岁,我稀里糊涂地生下来,本来想扔掉或者卖掉的,没想到就养这么大了。” 简梦说:“你就不应该让他出生。” 她杀死过自己的孩子,或许那不该成为孩子,只是一团寄居在她身体里,不断啃噬她血rou的寄生虫。 他爹的谁知道是打哪来的孽种,她等不及生下它,拿了一根细长的钢丝探进去,把那东西搅碎。她痛苦得以为自己死掉了,鲜血不停往外冒,夹杂着暗红的rou块或是别的什么。她到底还是活下来了。 简灵说:“生都生了。” 他的神色也是寡淡的,看不出很鲜明的情绪,简梦觉得他也许,或是根本不爱那个孩子。 他却说:“以前我听那些人说,陆先生的女儿是来不及起小名才夭折的。我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小宝。也许他们是对的,你看,他平安地长到这么大了。” 简梦静静地听着。 “我希望他可以活得久一点。”简灵道,“不要像徐宝茹的儿子那样。” 徐宝茹是曝光“恋童癖天堂”的记者,尽管外界都称呼这个案子为“玛利亚案”。 真可笑,不了解这事的人乍一听还以为是圣母玛利亚犯了罪,或是以为犯罪的是个女人。 相比之下,临近的“恶女屠村案”则直白了当多了,不清楚此案的人一听就会认为是个“天性恶毒”的女人犯了罪,而且是不分青红皂白杀了整个村的“无辜”村民。 有时候不得不说,这些编者的春秋笔法1用得比孔子本人还要熟练。 在曝光“恋童癖天堂”后,徐宝茹遭受了多方恐吓与威胁,她的丈夫和儿子在不久之后死于车祸。她本人因此患上重度抑郁症,在经过为期一年的治疗后,最终吊死于家中。 那些关键性的证据不翼而飞,整个案子也彻底沉寂了。 简灵说:“我得为孩子想。你现在要的东西,我没有。” 简梦不理解他,但必须要尊重他,尊重他作为一个父亲的权利。 她知道自己必须要等,像一条蛇一头熊一样耐心地等。没关系,只要她活得够久,就能把那些人一起拉进地狱。她需要足够多的耐心。 要么她等到死,要么她等到机会咬死他们。 于是她跟简灵说:“好,等你想好了,再联系我。” 简灵没有联系她,他最后死了。 他那么聪明,大概是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所以给陆拾慧写了一封信。 他写, 简茗: 见信如我。 不只你是否还记的当年的约定,要答因我一件是。 我的儿子简一须要你的照故,他很好养活,只用保正他吃包穿暧。 如果你原意,我也会告知你哥哥的死因,并把整理的正据交给你。如果我不在,请找楼上的习女士,她会给你。 简灵 信中附上了他的住址以及他儿子的照片。 但这封信辗转了近一年才到陆拾慧的手中。 家里的邮箱已经很久不用了。有天楠楠说要把它打开看看,她觉得里面一定会有一封来自霍格沃兹的信,证明她不是一个麻瓜。 陆拾慧觉得她像个傻瓜,但陆恒启已经找钥匙给她打开了。出乎意料,里面确实有一封信,不是给陆迦楠的,是给简茗的。 陆恒启居然还记得她以前的名字,把信原封不动给她。但他会好奇,问:“谁给你写的?” 他知道她的哥哥简羽在“玛利亚案”发酵后割腕自杀,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谁会给简茗写信。 陆拾慧也想不到。 直到她打开那封信,就像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老实说,当年的那句承诺无凭无据,如果陆拾慧不想,完全可以把这封信扔进垃圾桶,就当从没看过。 但简灵却写到了她的痛处。 她的哥哥,她至今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自杀。他赴死的心是那样坚决,听人说那手腕上的刀痕深可见血管手骨,被发现时那手掌晃晃悠悠地往下垂着,而血已经滴尽了。 那时陆家已经承诺会把她哥哥一起接过来,她满心欢喜地等待着,等来了哥哥的死讯。 简灵消失,简梦被领养,很快,事件平息,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湖面平静,好似从未掀起过巨浪。 即便她当时是陆家的养女,因为陆恒启的缘故而有了几分地位,但这件事上,她没有任何话语权。 陆家愿意替她安葬哥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玛利亚案”牵扯太多,连陆家都要避其锋芒。 在哥哥的葬礼上,陆先生劝她:“想开点。”他不是她的爸爸,不会真的为她考量。他更担心陆恒启。陆恒启嚷嚷着说要给她出头,陆先生顺着他说:“好。”转头暗示陆拾慧不要再提。 至于陆绣琴,她对陆拾慧说:“这是你的事,你要是有本事,就自己解决。我不会插手。” 她的态度也很明确。她是商人,永远都要保证自己的利益不受损。但她也不阻拦陆拾慧私下的动作,她的要求也很简单,不要因为这件事,而影响整个陆家。 “玛利亚案”是一座冰山,仅是水面露出的一角都称得上是庞然大物。陆家这艘大船若是撞上去,只会沉没,这是泰坦尼克号都逃脱不了的结局。 曾经,陆拾慧想要寻求一场迟来的正义。可徐宝茹死得太早,她掌权时又太晚,许多证据都不见了或是被人刻意抹去。 而且随着时间往前走,不少受害人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不愿提及此事,还有一部分人消失或是死去,二十多年的光阴呼啸而过,似乎遗忘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如放弃吧。她也曾这么劝自己。尽管她知道这个选择是自私的、是无耻的,但是。但是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完美了。 可爱的女儿,爱她的丈夫,美满的生活,富裕的人生,她不是受害者,没必要去争什么公道寻什么正义。 然而,她的内心深处仍然在挣扎。她没有办法忘记,也没有办法放弃,她觉得如果自己放弃了那就是背叛哥哥。 简灵的这封信,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她必须要做成这件事。让真正的恶魔下地狱去吧。她不相信圣母玛利亚会纵容恶鬼横行人间。如果世界上本没有圣母,那为什么她不能是玛利亚? 也许人人都可以成为圣母玛利亚。 时隔一年多,简灵已死,信中的习女士接待了她。 陆拾慧给她钱,她不收,但彼此都心知她要付出的价格。那些东西拿到手后陆拾慧才意识到简灵为什么会要求她照顾自己的儿子。 她把那张光盘放到简梦的面前,淡声道:“他需要的不是钱,是有人能保护他的儿子。” 简梦盯着那薄薄的一片光盘,心怦怦地跳,跳得她整个胸腔都生痛起来。可她的心里却那样快活,因为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证据,足以再一次掀起风浪,把那些人推到风口浪尖的证据。时过境迁,他们手中的权力已经被削弱,不少人等待着时机把它们拉下马。她也是其中的一员。 但陆拾慧接下来的话让她的热血冷却:“但是证据不全。” “另一部分应该在他儿子手里。”陆拾慧说,“他不相信我。” 但他知道如何让陆拾慧不得不答应他的请求。 一切本不该如此复杂。但她去得太晚了。 现在简一是谢兰的情人,而谢兰把他攥得很紧,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陆拾慧跟谢兰谈过,话一出口,上一秒还在跟她谈笑风生的谢兰,下一秒虽还笑着,但神色已经冷了。 “谁照顾不都一样,”谢兰轻飘飘地揭过,“以后再谈吧。” 陆拾慧的心沉了沉。但她很快换了说辞,提出想跟简一见一面。 谢兰笑意彻底消失:“算了吧,他不爱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