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奇怪的女人

    普通的一天，我在自己公寓的床上醒来。这间不到五十平的公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还配备了基本的家具电器，是每个“新世界”的公民免费分配的居所。除此之外，为了实现公民的个人价值，每人都可以被安排我一份工作，我的工作是在食品厂给当日生产的新鲜面包贴标签，每天工作四小时，工资日结。我对这一切很满意。

    我打了个哈欠，起床。床下衣服散乱一地，我这才想起来，我昨晚还带了个人回家。

    昨晚，在结束工作后，我和同事们去了下城区一间评分还不错的酒吧。老板是个双头人，四只手臂四条腿，穿着一件非常宽大的袍子。男人的那个头风趣幽默、妙语连珠，一边给我们推销酒品一边极富感情地和我们讲他和他生理和物理层面的另一个半是怎么认识的，女人的那个头沉默寡言，只是时不时地点头微笑。

    “所以你们现在为什么是连在一起的呢？”

    他深情款款地说：“我们情到深处，爱得难舍难分，只想将彼此融入自己的血rou，于是就做了个手术把我们两个的身体合二为一，从此就我中有她，她中有我，再也分不开了。”

    这里位置偏僻，酒卖得不便宜，音乐也过时，很多来自旧人类时代——老板辩解说复古也是一种新潮，但是生意奇好，每晚都人气爆满。舞池里人头攒动，喧闹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这也是为什么这里被列入下城区猎艳圣地No.1的原因之一。

    我的酒量不好，再喝下去就要醉了，所以早早离开吧台，站在门口吹风。

    一个穿着银灰色制服的女人向我走来，酒吧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在她脸上闪烁流淌，她一头又直又亮的头发在脑后一丝不苟地梳成发髻，眼睛是很浅的蓝色，嘴唇紧抿着。她走近了我才发现，在她的前襟上还别着城市执法者的编号牌，拜托，什么人会在酒吧里穿制服啊，是在cosplay吗？

    “你好，我叫玻丽什——请别紧张，我只是想和你认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我叫安卡。”

    安卡埃洛维尼，如果你要问全名的话，很旧人类的名字。没错，我是一个百分之百的旧人类。

    区分新人类和旧人类的方法其实并不绝对，在新世界，自一种可以完全模拟人体的任何组织器官的新材料问世后，许多人尝试了移植手术，这种材料更稳定、坚固、可靠，不但可以延长使用期限，还可以大幅度提高效率，让人类拥有更长的寿命，更高的智商，更强的力量。

    而我没有更换过任何一个零部件的原因则更简单：我今年才刚满20岁，远不到身体里有任何一个部分运作不良的年纪。

    因为科技发展，新世界高效、迅捷、有序地运行着，而新材料覆盖度越高的新人类越没有交配和繁殖的欲望。性欲产生于秩序外，被认为是多余的东西，据统计，现今通过zigong和产道生出的旧人类不足新人类总数量的百万分之一。

    新人类最高的寿命可达七百多岁，专家们还在紧锣密鼓地研究着人类永生的方法，所以极低的生育率并不会对社会稳定产生负面影响。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从一出生便由政府的福利育婴所抚养，长到成年，接受了系统的教育后便被投入社会使用。我没有任何财产，到现在我还在用着最基础款的通讯器，更别提更换新材料器官了。

    玻丽什不但很“新”，而且作为执法人员，她有很高的权限，可以毫不费力地用智脑调查出我的所有信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选中我作为她的一夜情对象。

    但是我没有拒绝——她很漂亮，也很熟练，我不清楚她具体哪些部分是更换过的，但显然它们都很好用，比如那根过于灵巧的舌头和那些精准有力的手指，简直让我高潮连连。

    看来新人类在性爱中的表现也会更好，讽刺的是，他们的性欲却因为高度智能化而消减了不少，我尝试像玻丽什取悦我一样取悦她，但收效甚微。

    “别勉强自己，”她叹了口气，阻止了我的动作，将我揽到她的身边，   “就这样睡吧。”

    等我从一地狼籍里找到我的内衣内裤穿上时，玻丽什还在沉睡，她的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在做不好的梦。她银白色的头发散在枕头上，身上盖着我最爱的毛绒毯子，看起来没那么不近人情了。要知道她在酒吧里和我搭讪的时候我几乎以为她是来逮捕我的。

    我决定先去洗漱，再用冰箱里剩下的面包煎个吐司什么的。新人类将麻烦的做饭和吃饭的过程也省去了，一般直接摄入营养液，但我仍保持了这种古老的饮食习惯。不知道玻丽什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吃顿简单的旧人类早餐？

    昨晚喝的酒让我的脑袋还有点晕，我正准备为自己冲杯咖啡，忽然，一柄硬物抵住了我的后腰，瞬间让我浑身的肌rou都绷紧了。

    “你是谁？”玻丽什站在我的身后，声音里透露出几分警觉和懊恼。

    “你拿什么指着我……枪吗？能不能先放下好好说话，我可以解释。”我颤抖着举起双手，缓缓转过身。她已经穿戴整齐了，发髻，制服，冰冷的表情，标准的执法者三件套，这次她看起来是真的把我当嫌犯了。

    她收回手，向我短暂地展示了一下她手里的东西，“只是电击棍，不是枪，别那么害怕。我问，你答，如果你说谎，我能看出来。你听明白了吗？”

    我木然地点点头。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你的名字，和这里是哪？”

    “安卡，安卡埃洛维尼。这里是莉莉特区萨麦尔街道556号群租公寓1102。”

    “很好。我为什么会在你的床上醒来？”

    “昨晚我们在酒吧认识，一拍即合，你决定来我家过夜。”我尽量言简意赅。

    “哪个酒吧？”

    “该隐区的不落因，老板是个双头人，左半边叫邦尼，右半边叫克莱德，你可以去查。”

    “我为什么要来你家过夜？”

    “为了和我zuoai。”

    她沉默了一瞬，我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和茫然。

    “我有撒谎吗，执法官大人？”我一肚子怨气地问：“这些事情你都可以在智脑中查询到的吧，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我的智脑什么也没有告诉我，”玻丽什说，“我没有关于昨晚的任何记忆。”

    “什么？你在逗我玩吗？”

    “我没有。但我有权限可以读你的记忆，你介意我读你的脑证实一下吗？”

    我难道能拒绝一位智商、体力和权限都比我高上许多的新人类的要求？

    玻丽什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我的额头上，一瞬间，我感到大脑一阵胀痛，眼球不自觉地上翻。成千上万的信息流快速地在我的脑内穿梭、翻涌，似乎要将我的脑浆搅成一团乱麻。

    玻丽什终于撤回了手指，我立刻趴在水槽边干呕了起来。

    “对不起，你说的是真的，是我错怪你了。”玻丽什拍了拍我的后背，诚恳地道歉。

    我只是挥开她的手，没好气地下了逐客令：“你请走吧。”

    她并没有动。我擦了擦嘴，扭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的眉毛微微扬起，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我想吃完早饭再走，你不是要给我煎吐司吗？——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是真的想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