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欠我的了,顾源。
宁文星找到顾源的时候,他的一条胳膊被死死地压在倒塌的楼板下。 而另一只胳膊,紧紧地搂住了一个小女孩。 宁文星觉得顾源的面色苍白程度,是马上就要羽化而登仙了。 小女孩挂着两条亮晶晶的眼泪,在满是灰尘的小脸上,像是条浑浊的银河。 宁文星说:“顾源,把小姑娘给我。” 顾源反应很慢。迟迟没给她回答。 她叹口气,“你快死了。” 她又说:“你得先处理。你知道你的手,保不住了吗?” 顾源是独自一人来的这儿,很诚实地什么人也没带来。 宁文星给领队打报告,报告顾源的情况。 大家紧急商议后,不得不共同做出决定,要救援顾源,只能截肢。 宁文星去跟顾源说明情况时,他还抱着小女孩。 她叫他名字,“顾源。” 顾源终于有了反应。他抬头,眯起眼辨认出眼前的短发女人,不确定地问她,“宁、宁文星……” “对。是我。”宁文星说,“把她给我。顾源,你要活下来,只能截肢。” 顾源松开了紧紧抱住小女孩的手。 宁文星接过去,像个母亲一样轻轻拍着小女孩的背,随后交给一旁的医生。 顾源很费力地说:“她、她没受伤。我救下来了。” 宁文星说:“我知道。你同意我们对你进行截肢吗?” 顾源没说话。 宁文星只能让其他人先让开,她来谈心。 她靠近他,说:“顾源。我知道你是天之骄子,失去手臂,还是右手这个事儿你没法接受。但是,你得活下来才能谈这些,知道吗?这儿没有条件给你做断臂的重接手术,你要是继续耽搁下去,我们真的没办法让你活下来。” 顾源说:“……我知道。” 顾源突然说:“你做手术之前,你在想什么?” “做引产手术可比给你在这儿截肢安全多了。”宁文星说,“我在想,我还能不能活着,再去吃一次楼下的烧烤。虽然做完手术也没心思跑回去吃了。” 顾源说:“那家烧烤,后来改开兰州拉面了。” 宁文星愣了一下。 顾源说:“对不起。我同意截肢手术。麻烦你们了。”他平复了会儿呼吸,继续说,“宁医生,做手术的时候你可以在我身边吗?” 宁文星说:“我不是医生,我就是个护士。” 她通知大家过来,做术前准备。 她在他左侧,和一个满脸稚气的小护士撑起衣服,挡住他视线。 她说:“我们麻药还是管够的,你放心,不疼。” 顾源看着她,嗯了一声。 截肢的声音很大。 他脸色很白。他问:“那你疼吗?你在微博上说你手受伤了,没有麻醉,是硬抗过来的。” 宁文星说:“比不上你这个。” 顾源听不清她说什么,她只能拜托小护士举好衣服,俯下身贴在他耳边说话,“比——不——上——你——这——个。” 她说:“你真是疯了。没事来这种地方。” 大概是顾源麻药劲上来了,他盯着她,不断用口型说对不起。 直到手术做完,宁文星才突然意识到,顾源是在跟她说以前的事情。 她摇摇头,说:“一命换一命,你不欠我什么。” 顾源很快回了国。 顾源回国的半年后,战争结束了。 宁文星是最后一批回的国,她在办理收养的流程——异国,还是战争孤儿的收养手续实在是太多了。 小女孩才三岁多,因为一直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自己国家的母语都听不太懂,但一听到轰隆隆的声音,立刻就能捂住耳朵跑到墙角蹲好。 宁文星就拉着小女孩的手,跟她说:“回家了。” 她带着她,指着雪白的客机,“回家。” 小女孩学她,“辉、辉甲……” “嗯。回家。我们回家啦。” 宁文星给小女孩取的名字是平安,宁平安。 顾源来接的机。 宁文星难以想象眼前的男人是顾源,因为气质完全不同了。 宁文星抱着睡着的平安,说:“顾源,你现在真的是个老男人了。” 顾源说:“我才三十五。” “——哦。” * 直到很久以后,平安也有了自己的事业——战地记者之后,宁文星和顾源也没有结婚。 两个人的关系一直不冷不淡,只有到收养平安的日子,两个人才会一起坐下来聚一聚。 老男人的通病就是爱聊过去。 宁文星不乐意听顾源过去的辉煌情史,总以“要是你约我出来就聊这个,那就明年再见”的理由结束聚会。 但今年,顾源时隔二十年,再次跟宁文星说了对不起。 宁文星说:“你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顾源说:“我是为了其他事情道歉的。” 宁文星皱眉。 顾源喝了口水,“我为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备忘录而道歉。” 备忘录的内容,宁文星已经记不清楚了。她只能哦了一声,再喝口水,表达自己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顾源见她这样的反应,也只能摇摇头。 他似乎毫不在意,“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