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源 - 经典小说 - 饮葡萄的夏在线阅读 - 03蓝色睡莲

03蓝色睡莲

    

03蓝色睡莲



    傍晚时分,夕阳映照大海闪着粼粼的光,远远眺望,好像一碟橘子汁。梁晛的房门被笃笃敲响,他清醒后坐起来,阳光恰好打在脸上,晃得他一时睁不开眼睛。

    敲门的人不着急,待他打开门,门外的郁珠捧着一瓶蓝色睡莲。

    那张清艳的脸微抬着看向他,傍晚了,太阳将天色都烧得绚烂,却是睡莲要歇息的时间,几朵花都是半合半闭,蓝紫色的花瓣掩住了花蕊,梁晛不知道是因为这花还是因为这人,他竟微妙地体悟到几分神性,菩萨座前捧花捧瓶的仙童也不过如此了。

    梁晛后退一步问,“有什么事?”

    郁珠将花瓶往前递了一递,“荷花不能送你,这瓶睡莲可以摆在你的房间。”

    梁晛完全醒了神,唔一声,转身向房里走,看她没有跟上来,向她勾手,“谢谢你,花多少钱,我付给你。”

    郁珠忙摇头,“不用,不用。”

    他住的房是二楼最大的一间,附带阳台和盥洗室,房间的陈设略显简单,除了一个衣柜和床两侧的床头柜,只有一张茶几附带一个藤编的沙发,他的行李已经打开,摆在床与衣柜间的地上。

    郁珠将花盆摆到茶几上,看着他的行李,局促地说:“我帮你把衣服挂起来?”

    梁晛也看向行李箱,他刚要拒绝,脱口而出的却是好字。

    郁珠舒了一口气,走到行李边拉开衣柜门,梁晛跟过去,坐在床边将箱子里的衣服递给她。

    衣柜是木质的,却没有潮气,郁珠动作麻利地将衣裤挂上衣架,说话却慢条斯理,“我奶奶说要我给你做向导。”

    梁晛应了一声,其实没有仔细听,出发前的计划就是住一个月,衣服倒是带了十几件,裤子却只有五条,他的打算是,不够穿了就再买。

    “我没怎么在岛上玩过,向导恐怕做不好,不然我把攻略做好给你,你自己去玩吧,怎么样?”

    她说了一长串,梁晛这才看她,她眨眼的频次变快,显然是害怕他拒绝。

    “你不用管我,我自己玩。”

    他的语气算不上好坏,也推断不出心情,郁珠咬着下唇接过他手里的衣服,脚步往衣柜里挪了挪,整个人像是要钻进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算近,至少隔着一个摊开的28寸行李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和那几桶荷花待得太久,身上也浸润了荷花的香气,那气味让皮肤一蒸,更显得幽远动人。

    荷花原来这么香吗?梁晛皱眉,挥挥手驱散鼻子前的香气,忍不住说:“好了,谢谢你,剩下的我自己整理。”

    郁珠恰好看见他不耐烦挥手的样子,听见他的话,忙合上门,低下头匆匆跑走了。

    梁晛没有把这个插曲当回事,等到了晚上,他却进了一个崭新的梦境。

    一睁眼,头顶上晃晃悠悠掠过的是一片片荷叶,他忙坐起身,整个人摇晃起来,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坐在一条船上。梁晛站起来四处张望,这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荷塘,小船一味地往前,他索性躺下来,摘下荷叶遮住脸,悠闲地晃了晃脚,

    陡然间天旋地转,湖水瞬间将梁晛淹没,他本能地扑腾,手忙脚乱,水花四溅,人越来越往下沉。

    难道他会在梦里淹死?

    四肢动作变缓,身心俱疲的梁晛做好了淹死的准备,头往上仰,费力的喘气,渐渐地反而能顺利的漂浮在水上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张望着找船,眼神从船头扫过,顿时吓得心中一跳。

    郁珠坐在船头,手撑在船板上,水浸没过她的脚踝,她正玩乐般踢水,注意到他看向自己,停下了动作,居高临下的和他对视。

    忽然,郁珠伸脚一撩,水朝着梁晛兜头淋下,他被水泼得回神,接着不断有水踢到他的脸上,梁晛根本无法躲,只好迎着水一点点朝船边游过去。

    他闭着眼伸手摸船,头顶忽然就传来一阵压力,将他往水下踩,梁晛呛了两口水,本就不会水的人,窒息感来得特别强烈,他抬头猛地呼吸,那只脚也识趣地离开,可是当他刚勉强换了一口气,那只脚又踩上来了。

    来来回回好几次,像一种恶劣的游戏,梁晛也火了,好不容易捉住她的脚,抬头怒视她。

    “为什么这么做!”他的嘴徒劳地张合,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他愤怒的眼神里,郁珠委顿下来,她怯生生地抽回脚,却被他牢牢箍住,几下挣脱不开,脚一滑,差点跌到河里,连忙攀住了船板,害怕得眼里含了一眶泪。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好像变成他做了很坏的事情。

    梁晛偏头躲开那双盈盈怯怯的泪眼,恰好看向了被他拽住的小腿,雪白光洁,真是像藕一样,手中的脚踝也细,再用点力就能折断,再往下看,小脚藏在水里,脚背映着水光的斑纹,不安地蜷着脚趾。

    其实她的脚正是她这个身高的人应该有的大小,只是梁晛从未看过其他女孩子的,此刻这样看着,这只脚真是小,恐怕能稳稳地踩在他的手掌上。

    郁珠怕得用另一只脚蹬他的肩膀,有滴水珠洒在他的脸上,梁晛手一松,一条白鱼溜走,仰头看向她,摇晃的船头,郁珠紧抱着腿,脸颊上果然有泪。

    他不知说什么好,此刻说什么也不对。但幸好,这是一场不能出声的梦。

    没有气味,没有声音,他们误闯入一场彩色默片,梁晛漂浮在水里,也不再准备上船了,他忘掉了不会水的恐惧,像个没什么欣赏水平的观众,只想静静等待电影散场。

    忽然间,一只白晃晃的手伸在他的眼前,梁晛眨眨眼,眨掉眼中湖水的涩意,郁珠坐在船坞里,伏在船边,将手伸给他。

    万荷千花做背景,都比不过她临水一探,这一幕胜过多少文艺电影。

    梦中的郁珠有种天真的残忍,她未必知道善恶,但是已经在无意中享受了捉弄他的趣味,梁晛不确定,假如他握住她的手,郁珠是会将他拉上船,还是会在他快上船时又把他掀进水里。

    郁珠固执地不肯收回手,梁晛踩踩水,反而离船越来越远,说不定能在梦里学会游泳,他颇有些幽默感的想着。

    她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委屈地咬住下唇,眼泪又开始打转,几乎是一瞬间,池塘里所有的荷叶像按了倍速键一般枯萎,即使明知是梦,梁晛也惊讶的在水里转了个身。

    几个眨眼间,连残荷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荷塘里只剩下粉色荷花,蓬大的花朵支在细伶伶的茎上,每一朵都开在最盛的时刻,一种生机勃勃的悚然。

    梁晛毫不怀疑,假设此刻有一阵风吹过,池塘会下起粉色的花瓣雨,就像最圆满的月亮后就是月缺,鲜妍的花盛放得最灿烂就意味着——它们马上就要凋谢了。

    伸出的手沮丧地垂落下来,紧接着,郁珠跃进水里,白色衣衫随水飘荡,又很快不见踪影。就在这时,风扬了起来,如他所料,花如雨落。

    度仙香空散花,结习未尽,花着其身。

    人随蝶梦迷花下,也许是他闯入了郁珠的梦里,梁晛痴痴地望着天,陡然间,整个人被拉得直往下坠。

    梦中的世界毫无道理可言,水上是千支万支的荷花,水下却是一片空寂。

    那是一股恐怖的力量,梁晛甚至来不及猛蹬几脚挣脱,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被拖向深水,湖面上的光一息一息变得暗淡。失重、恐惧、缺氧、窒息,这些发生在短短几分钟里,梁晛摆动身体,手臂连同脖颈处青筋因为用力而坟起,可是这对于这股不容反抗的桎梏只是徒劳。

    筋疲力尽的时刻,他绝望得生出哀求——无论是谁,来救救他吧,救救他吧。

    死亡就是全身被注入一种冰凉,他一直往下坠去,像被地狱里伸出的一条绳索牵引。几分钟以前,他还能仰头看一场落花,但是现在,他的唇色惨白,眼里遍布红色血丝,眼神却是空洞的,他已经到了濒死的时刻,死亡是一刹那,又来得这样缓慢,他看见郁珠游了上来,她的发丝随着水波飘动,游鱼一样。

    郁珠鬼魅一般贴上他,她温柔地捧起梁晛的脸,鼓着腮将氧气渡给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类某种笨钝的鱼。

    我来了,我来救你了。

    心跳恢复跳动,梁晛缓而慢地眨动眼睛,明明是让他如堕深渊的人,此刻却又将他救出死亡之海。郁珠牵住他的手指,轻一下重一下的揉捏,像孩童间幼稚的安抚,不要害怕啦,危险已经过去了。

    梁晛愤恨地咬破了她的舌尖,尝到腥甜的血的味道。

    郁珠疼得浑身一颤,瑟瑟握住他的手臂,即使隔一层布料也有着湖水驱不散的温热,就在不久前,她差点让这点温度变得冰冷。

    可是,好温暖呐。

    她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颈,与他贴得更紧。

    不要再变得冰凉。

    梁晛紧紧箍住她的腰,发泄自己的怒火,他恨她,恨她温柔又邪恶,爆烈又胆怯。唇舌含咬搅弄,她屈服于他的报复,变得柔软再柔软,飘荡的白色衣裙里,双腿如冷白的蛇缠在他的腰间,

    扭股糖般搅在一起的男女,脸颊却都是红红的。

    水族馆里的接吻鱼啊,你们亲吻,是因为相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