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穹/纯剧情】倩穹幽魂(上)
“男,35岁,体检报告一切正常。” 面前的女人穿着白大褂,嘴里念着上一任医生给出的治疗结果后,合上手里的文件夹,从办公桌后走向了病床前,笑容清浅。 她的手带着股好闻的幽香,缓缓拂在刃的双眼之上,语气轻柔: “嘘,听我说——” “告诉我,那天你都看见了什么?” 刃的手原本不安地放在腹部,而女人的话像是有魔力一般,让他紧绷的五感骤然松弛下来,原本杂乱无章的思绪在她的引导下也逐渐梳理出清晰的轨迹。 眼前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心慢慢浮现出一个漩涡,四周的消毒水和香水味道逐渐远去。 刃感到自己轻飘飘的身体终于脚踏实地,他睁开了眼,看到自己手里正拿着一把小巧的刻刀。 桌台上亮着一豆烛盏,桌旁就是一扇雕花的木制窗扉。有几枝开的正盛的玉兰花沉甸甸坠在外头,合着浓湿的夜色正开的沉静悠然。 刃回过神来低下头。 哦,明日里好友出征,自己今夜要给他将这最后一点刀柄锻好,好叫他有个趁手武器用着。而现下手里这把阵刀已差不多完工了,只是好友提过个任性要求——他想要刀把上雕个团雀,说那是自己的守护神。 于是这会儿的自己应是要将刀把留白处再雕琢一番的。 思及此,刃抵住额头,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头脑恍惚。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垂着头去专心致志的雕刻手底下那一枚精巧摆件。 忽而风吹入室,桌上摆着的几张图纸簌簌作响,刃拿着镇纸压实,又站起身伸手关窗,将这突如其来的春日凉风拒之门外。他感觉周身发冷,原以为是因二月天的更深露重而致,所以并未多想,回身披了件外套,又回到了桌案前。 因此也未能注意到,在他回过神之时,墙上挂着的那副泛舟图的表层,隐约散发出了诡异的金色微光。 也未能看见,那图画中逐渐有一少年现形,脚步轻巧的跟在他的身后,待他坐下投入工作后,静悄悄地立住,看着他手指翻飞间雕刻生雀。 看了许久,身后的少年像是逐渐没有耐心了一般,从嘴里吹了口气出去,熄灭了灯烛。 周身陷入黑暗,刃只得先行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而去桌上摸索,想把灯再次点亮。然而他的工作台平时用的极多,东西堆的到处都是,找起某一样来实在是困难,只得慢慢地根据手上物事的形状去分辨自己拿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没来得及喝完,已凉掉的半杯茶; 这是方才画图纸随手搁在桌上的笔; 这是一只手……一只手? 惊悚感自刃的尾椎处炸开,他汗毛倒立,下意识又摸了两下,确认是不是摸错了。而此时,对面的位置有个虚无缥缈的叹息声响起: “唉……摸一下还不够,好摸吗?” 刃飞快缩手,谁知对面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更快,一把抓住了他,冰冷滑腻的触感让刃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惊吓之间,另一只手摸索着,握上了刚打好的阵刀刀柄,而就在他挥动手臂前,烛火又亮起了,屋子也恢复了光明。 先前那捉着自己的手也不见了,方才发生的一些都如同刃做的一个梦。而现在看来,梦似乎是醒了。 “听我说——” “你现在可以醒来了。” 刃猛地睁开了眼,飞快坐起身,而后急促的喘息了一阵。面前的女人在等他把这口气喘匀,并不着急的站在那里,微笑着看他。 过了许久,刃的情绪平复下来,他嗓音沙哑地说道:“……抱歉,卡芙卡。” 卡芙卡毫不在意的摊手:“没关系,这原本也是我们的职责之一——言归正传,你是说你从两个月前就一直在做这个相同的梦?” 刃点头,抓紧自己胸口那两颗扣子,组织着语言,艰难道:“严格来说,是从记事起就一直会做,但从两个月前,我搬了一次家之后,这梦更频繁了。” 有时他甚至能闻见鼻端若有似无的玉兰花味,和那双手上浅淡的墨汁味道。 “来找我是正确的选择。”卡芙卡说,“我从你的梦境里感受到了微弱的力量,他如你所想,确实是个鬼魂。” “我不认识他。” “我知道。”卡芙卡说,“所以我需要你和他见一面,让他说出自己的诉求,并且告诉我,这样我才可以帮你。” “可是我……”刃紧紧皱着眉,“我除了那些,根本梦不到别的,我连他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 “好办。”卡芙卡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个长方形的木制品,“把这个带着,如果他再次来到你的梦里,你可以把他留下。如果他有意伤你,这个东西也足够你撑到我赶过去了。” 刃把那木条接过来,道了声谢,仔细收到了身上。 与卡芙卡道别后,刃回到了家里。罗浮这地方寸土寸金,因此房子么地方并不大,只有两室一厅,地方虽然偏远,但是胜在便宜。这也是为什么刃明显感到自己撞鬼了也不愿意搬的原因,他的工作特殊,基本没什么积蓄,能买个自己的房子已经很了不起了。 如果单纯只是做梦的话,刃觉得还能接受,但是他每每做完那个梦醒来,都会感到自己精神状态极差,很影响工作,有一个客户的货他已经拖了两周了,他没办法,只好去看了心理医生。 第一个心理医生看着就不靠谱,看着有个三十岁左右了,留一脑袋亚比白毛,说话也流里流气的,极其不稳重,张嘴闭嘴什么时也运也,告诉他命里有时终须有,不像个心理医生,倒像个算命的。 刃就听的很烦,觉得他不靠谱,当着他面约了他同事档期,最后检查出来结果还是一切正常。他从新的心理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还碰上前面那个了,手里端杯茶,一脸“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 刃一怒之下直接换了个医院,是他朋友知晓了他这情况介绍他去的,说里面的心理医生都神通广大的,会催眠,手到病除。刃就去了,花了重金约上了最权威的教授卡芙卡,此后的事情就如此这般。 那枚小巧的木条像个护身符一样,刃看着它就感觉心里踏实,甚至洗澡的时候也给它套了个小袋子带进了浴室。热水氤氲,刃全身放松在淋浴头下冲洗着。 但突然之间,他仿佛又感受到了梦境里那个冰冷滑腻的触感。 那温度一直从他的手背起,缓缓滑到他的大臂,滑到他因为紧张而滚动的喉结,滑到他的胸前,最后停留在那里。 刃猛地睁眼。 头顶上的白炽灯闪了闪,像是被某种不知名力量干扰了电路。刃看见自己的肩膀处出现了一只手,而后是一截洁白光滑的小臂。 这一切都像是老旧的画片,一播一卡的呈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个灰色头发的少年,金色的瞳孔里带着几分好奇,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大t恤,长度刚刚盖过大腿。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手底下的那块皮肤看,像是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此刻已经暴露人前了。 刃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给出什么反应。 大喊一声“孽畜受死”?对着这么个可以称得上是漂亮的小孩他实在有点喊不出口;让他滚出去?听起来像极了不堪受辱的良家妇女。 刃欲言又止,眼看这人快整个贴到自己身上了,才忍无可忍般抓住了他下移的手:“你谁?” 少年像被吓了一跳,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看,然后把震惊的目光挪到刃的脸上,接着又挪到自己手腕,而后再挪回刃的脸上。 “我去!” 刃:…? 少年又惊又惧:“应星,你怎么死了?!” 刃淡定把淋浴关了,又从一旁架子上拿浴巾把自己的重点部位裹了起来,打开浴室门,站在外面一点,深吸一口气:“应星是谁?还有,我没死。” 少年死死盯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并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在他裹浴巾的时候,眼睛里的光彩骤然黯淡不少,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惜,听他问话才像反应过来了一样。 “那你怎么可以碰到我?明明之前都不可以的!” 刃的脑门上有几根青筋rou眼可见的凸起,他咬着后槽牙,无不愤恨道:“你的意思是,你一直跟着我,包括我每次洗澡?” 少年心虚的低着头看脚,不回答。 何止洗澡,他连他几天看一次片,几天手一次冲都知道。 一人一鬼坐到了客厅。 当初刃为了节省一部分软装费用,没买套组沙发,只买了个小的单人榻榻米,商家送了个脚踏。于是刃就坐在榻榻米上,鬼坐在脚踏上,两道目光一高一矮对视着。 过了会儿,刃先忍不住了,沉着脸回了卧室,很快拿着个小毯子回来,劈头盖脸扔在了抱着腿小小一团的鬼身上。 那鬼还颇为委屈,把摊子从自己脑袋上扯下来,裹在身上。 刃说:“你叫什么名字?” “穹。” “穷鬼的穷?”刃说完自己先笑了,“怪不得我这么穷,原来是你小子克的。” “才不是!”穹说,“星穹的穹,你穷可和我没关系,谁让你那么清高,接单还要看客户……” “那是因为……这跟你没关系。”刃抚了抚额头,回到正题,“你从哪来?为什么跟着我?你刚才说的应星,又是怎么回事。” 刃问起话来语气很凶,脸色很臭,穹觉得有点委屈,就低着头小声说:“你以前从来不这样对我说话……” “……”刃说,“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穹见好就收,心虚道:“其实我也不是很记得,我只知道我睡了好久,你来的那天把我吵醒了,我就只好跟着你。” “那应星呢?” “他就是你。”穹说,“我只知道我们以前从没分开过。” 想起自己那个诡异的梦境,刃心里有个很不好的猜想。八成自己上辈子也是鬼缠身,不知道最后是怎么把这小子甩掉的。 穹裹在毯子里只露出个脑袋,傻乎乎的仰着脸看刃,看起来根本没有个鬼样子。比起拥有清澈眼神的穹,刃突然觉得自己才像个鬼,天天怨气大的恨不得绕着房梁飞两圈,再从客户马桶里爬出来给他们来两刀。 “我刚才就想问了。”穹挠挠后脑勺,“你为什么可以看见我啊?明明之前都看不到的。” 刃也一知半解,于是拿着手机给卡芙卡发消息问了下,对面回的很快,发了个二十多秒的语音过来,刃就当着穹的面点开听。 “今天给你的东西是个招魂法器,可以锁魂用,以防你被他搞的精神失常。”卡芙卡那边好像在敷面膜,声音含糊不清的,“我本来以为他只是个托梦的灵体,现下看来应该还有内情,不过你放心,有那个东西在他不能伤害到你,你早点问出他的心愿,也能早点送他轮回。” 穹原本静静听着,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突然站了起来,猛地往刃这边扑了过来,紧张道:“我不会害你的!你不要送我走!” 刃被他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地托了一把他的后腰,手机却没拿稳掉在了地上,刃原本想去捡,却看到穹身上裹着的毯子已经随着动作掉落了。他本来穿的就少,身上的宽大上衣更是因为这个动作而往上跑了好大一截,露出一双白又直的腿,堪堪盖住了重点部位。 刃去拿手机的手就停了下来,把眼睛从那白嫩的大腿上移开,闭着眼睛道:“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穹小小的哦了一声,乖乖地从刃的腿上挪了下来,坐在了榻榻米的把手上。他看着刃把手机捡回来,又打了几个字发出去,又委屈又难过,声音颤抖道:“以前,以前我们从没分开过,我不想投胎,不想转世,我好不容易才又见到你。” 说完后,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刃的脸色,又说:“那我变透明好不好?我以后肯定不偷看你洗澡了。” 刃说:“……这根本不是洗不洗澡的事。” 关键是穹老给自己托梦,每次托完梦自己就跟熬了三天大夜一样,精神萎靡食欲不振,头晕眼花心脏抽疼,很耽误事,这次客户要的那个武器道具他连一半也没做完,还好客户不急,还很关切的给他推了第一家的那个亚比心理咨询师,说失眠一般是精神疾病,叫他一定要认真对待。 “反正……”穹的手指头抠着榻榻米上面铺的针织垫子,吸了吸鼻子,“反正我不走。” 刃有点头疼,低头看着卡芙卡发给他的那条信息,又锁了屏,盯着屏幕上面那个金人图片看了许久。 时间数字跳了两下,刃才下定决心般叹了口气,认认真真看向了身边那个鬼。 “你现在不想走,可以,我们约法三章。” 穹的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第一,不许再给我托梦了,很影响我的精神状态。” 穹点头,本来也不是他想托,刃总是看不见他,他只好一遍又一遍的给刃放自己记忆中那个初见场景,期待刃能想起些什么。 “第二,不可以看我洗澡。” 穹迟疑了,半晌后才勉为其难的点点头,觉得刃好残忍,一个技术宅练那么大的肌rou,不给人看,不给人摸,还有什么意义! “第三。”刃又叹口气,“在家里要把衣服穿好。” “哦,知道了。”穹可怜巴巴,“可我没有衣服穿,我可以穿你的吗?给我一条裤子就好。” 刃就进卧室翻找了一通,翻出了自己念书时的一套运动服,粗略比了比大小,然后给穹拿了过去。 穹乖乖的套上了,鸠占鹊巢般抱着腿缩在榻榻米里,盯着刃看,眨巴着眼睛,嘴角轻轻勾了个旋,看起来很开心。 刃看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之前你也总是这样?在我看不见你的时候。” 穹理所应当点点头,“你总是在书房呆着,我一般就坐在桌角看你,我不会打扰到你的。” 刃点头,思索一番,又把卡芙卡给的那个小木条拿进了工作间。穹好奇地赤着脚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刃坐到工作台,戴上手边的眼镜,拿起一个小钻子在木条上面钻了个眼,又穿了条黑色的绳子,打好结,向穹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于是穹就走上前,很自然的面对面跨坐在刃的腿上,胳膊揽着刃的脖子,低头看他。 刃不自然的躲了一下,没躲掉,只好先把绳子挂在了穹的脖子上,嘱咐道:“刚才我问过了,你要是想现身,得一直带着这个,可以稳固你的魂魄,不然还没等到我替你找回记忆,你就又要沉睡了——我可不想自己家里一直有一只看不见的鬼。” 穹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得寸进尺道:“可以吻你吗?好想吻你。” “这个不行,”刃说:“从我身上起开。约法第四章:不要离我这么近。” 穹委屈的从他身上站起来,撇着嘴,“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对我……” 刃一个头两个大:“以前的我是以前的我,现在的我根本不认识你。” 穹说:“但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你。” “算了。”刃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我跟你一个鬼讲什么道理。” 刚才刃和卡芙卡说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卡芙卡给出的建议是:如果他没有恶意,可以试着循序渐进,对于抵触转世的鬼魂,需要用时间来解开他的心结。 刃问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卡芙卡说,有,她可以帮忙联系朋友,找到一个叫十王司的组织,把他强行带走,不过到了那里的鬼魂下场都不太好,轻则枯守百年直到意识散去化为草木,重则直接魂飞魄散。 于是刃就迟疑了,他觉得穹倒也罪不至此。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招魂的木条挂在穹的身上,不仅仅是为了让穹时刻现形,也是为了给他添一层禁锢,以免他暴起伤人。 今夜的刃可算能睡个好觉了。 他脑袋一挨着枕头马上困意袭来,很快就进入了深度睡眠。临睡前他把穹安置在了自己的工作间,那有张单人的折叠床,平时熬夜的时候打盹用的,虽然不知道鬼魂需不需要睡觉,但是刃还是给穹又加了一层新的被褥。 现在已经入秋了,气温很低。半夜里的刃迷迷糊糊间感觉冷的厉害,无意识地把被子裹紧,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穹原本躺在刃的身侧闭眼假寐,被刃这下意识动作惊的睁开了眼,看了片刻后又眷恋十分的用指尖去摩挲刃的侧脸。从他的眉眼缓缓移到嘴唇,又凑头过去轻轻吻了一下,悄声说了句抱歉。 穹今天撒谎了,他其实从没忘记过他们之间的任何事情。 他记得应星从前把他抱在怀里认字;也记得应星用炙热的嘴唇亲吻他的手腕;记得应星用超出常人的天赋被同族称为“百冶大人”;也记得应星死时轻轻抚摸他的侧脸,对他说“原谅我”。 那些往事在穹沉沉的睡梦里循环往复,他不知道自己浑浑噩噩了多久,或许有百年,或许有千年,直到有一天刃推开了门。 穹把脑袋放到了离刃更近的地方,与他抵额而眠。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正好有一束照在了刃的脸上,把他从沉静舒服的睡梦里晃醒。他不适的转了个身,想继续睡,鼻尖却碰到了一个冰凉的肌肤触感,他猛地清醒过来。 穹打了个哈欠,像是被他吵醒了,懒洋洋看了片刻,然后顺着刃怀里的缝隙钻了进去,八爪鱼似的缠住了他,脑袋还在他胸前蹭了蹭。 “睡得好吗?”穹问。 挺好的,如果你不这么吓人的话。刃心想,“不是给你准备了床铺吗?” “自己睡不舒服。”穹说,“我想和你一起,求你了,别让我一个人在那里,我害怕。” 刃说:“你一个鬼怕什么?”我都没怕。 “就是害怕。”穹撒娇似的抱得更紧,“我胆子很小,我怕黑。” 刃原本想把穹直接从身上薅下来,但早晨的某些生理反应让他感觉很尴尬,动作幅度并不敢很大,穹的腿就搭在那上面一点点,但凡自己动一下,穹就能察觉到。 于是刃选择忍气吞声,无不残忍的提醒道:“昨天说过了,不要离我这么近。” 穹慢吞吞的哦了一声,从刃的被窝里退了出去。看着刃躺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洗漱,接着给自己做了个早餐吃。 还举着盘子问他:“你用吃饭吗?” 穹摇摇头,他只吃香火。 于是刃就自己吃,吃完了刷好盘子放回去,走进了工作间。他昨天睡的很好,没再做梦,现在精神状态非常饱满,决定把手头的活赶一赶。这个活干完,他拿到报酬,就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在这段休息时间里,他刚好可以和卡芙卡联系着,把穹和他的前身事搞清楚,好查明白穹为什么久久逗留人世。 穹乖乖的坐在桌角,低头看着刃研究图纸,时不时拿着手边的材料比划一通。这样子和从前没什么分别,不过应星那时多是造些机甲兵刃,用以打仗,现下的刃则是常做些看起来杀伤力不太强的道具模型。 穹看了看窗外,外面燕雀啁啾,一派平和。现在应该早是和平年代了,真好,不会再有人因战争与至亲至爱分离了。 刃工作起来的样子极为投入,戴着副轻便的金丝框眼镜,额前的碎发用一个笔帽随意别着,嘴唇紧紧抿成缝,像是图纸出了问题,用指节托着眼镜框,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看着他半天不动作,穹小心翼翼问:“怎么了?有什么困难吗,说给我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不,没有困难。”刃摇头,但眉头还没舒展开,“这个客户,要我给已经做好的刀把上雕个团雀。” “啊。”穹真情实感,“那挺讨厌的。” 从前应星有位好友,是个算无遗策的勇猛大将军,但为人十分的不稳重,不稳重到穹曾经一度觉得罗浮完了。但应星很信任他,给他打了把长近三米的阵刀,十分威武且凶悍,刀把上还有只精巧可爱的鸟,是当时应星边骂边给他雕出来焊上去的。 穹说:“那你跟我骂两句吧,别一气之下又不接单了,你还要还房贷车贷,还要吃饭啊!” “不会。”刃叹气,“他给的太多了,我有点骂不出口。” 穹表示理解,上个月交房贷的时候,刃看着余额两位数的银行卡,点开了一个裸贷平台界面看了三次,急的穹在旁边团团转,最后还是这位客户交的定金拯救了刃的清白。 想通了的刃觉得这活没那么难干了,就转身去后面的储物箱里翻找,他记得他之前留了块质量很不错的材料,可以用得上。 翻着翻着,他突然疑惑地“嗯?”了一声。穹凑上去看,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副合起来的画卷,用装裱上去的绳子紧紧系着。 “这是我以前的容身处。”穹说,“怎么会在这里?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了。” 刃也奇怪:“这画在我的老家放了许久,怎么被我带来了。” “应星死前,我一直住在里面。”穹轻声说,“他死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幅画了,一直沉睡在黑暗里。” “这算是你的容器?” “也许。”穹说,“这画一直被应星收着,现在又在你手里,你总该相信我了。” 刃把画卷随手放在了一旁,从储物箱的深处拿起了自己需要的那块材料,不自然的说:“我没有不信你。” 刃的手很灵巧,刻刀在他手里像是被驯服过一样,每道痕迹都轨迹明晰,那块灰扑扑的材料逐渐变成了一只初见雏形的胖乎乎的小麻雀,十分憨态可掬。他在做好的道具上比划了一下,又调整一番大小,继续雕琢出了眼睛、尖喙、羽毛的纹路。而后捧在手心里转圈看了看,还伸到穹的面前。 “怎么样?”刃问,“厉不厉害。” 穹配合道:“栩栩如生!百冶大人好强!” 刃咂摸了一下这称呼,觉得有趣:“百冶?是应星的名号?” 他是彻头彻尾的工科生,历史读的不行,没听过这种奇怪的名头,自然不了解罗浮古时候那些复杂官衔,不过也曾经想过,自己要是生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估计比起当官,他会更喜欢当个手艺人,贫穷且自由。 “你接受这身份还挺快的嘛。”穹说,“我原本以为你会纠结个几天。” 刃道:“纠结有用吗,我死不承认我是应星你就不会缠着我了?” 穹摇摇头,诚实道:“那我还是会缠着你,直到你认命。” 刃觉得他说了通废话,当下不在做理会,继续手头工作。 一天枯坐之下,这单子完成的很快,刃组装好后问客户要了个地址,约了个送货时间——他这东西有点超重而且超大了,快递鸟运不了,只能他人rou开车去。最后敲定了个周六,刃仔仔细细把道具缠好装箱,掏出手机看外卖,决定收了尾款就吃点好的。 穹就也探头来看,凑的很近。 刃把穹的脑袋推开,警告般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给自己点了顿火锅外卖,顺手又买了几把香和供品。下完单从材料堆里翻出块小板,刻了几个字上去,刻好展示给穹看。 深色的小木牌上书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穹之灵位。 ……还挺复古。穹想。 最后这个简陋的灵位被刃摆在了工作间对面的茶几上,又找了个很久不用的易拉罐,从中间裁开,铲了点花盆里的土,叼着烟扭头问道:“将就点,行不行?” 穹:…?你讲究点行不行。 一根烟吸完,刃才从阳台走进来,端端正正把灌满土的易拉罐往灵位前一摆,面带满意的拍拍手上的灰。 外卖到了之后,他取了三根香,用打火机点燃,往易拉罐里一插,又摆上刚买的供品,看向穹,用眼神询问“怎么样,哥对你好不好”。 穹有点无语,从上面拿了个苹果啃着吃,含糊道:“挺好,挺甜。” 于是一人一鬼在客厅坐着,一个低着头吃火锅,一个抬着头啃水果,和谐的不行。 跟两口子过日子似的。穹心想。 转眼到周六,刃感受了下外面天气,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口罩帽子围巾一样不落,咯吱窝夹着道具箱准备出门,走前特意嘱咐穹,有人敲门千万别搭话,别开门。 穹觉得自己像个小学生,乖乖点头,又说:“那我等你回来。” 之前穹想跟着一起去,但怎么也找不到门,刃站在门外就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样,他根本看不到刃的影子,也听不见刃说话,急的在原地团团转,像个没头苍蝇一样。 于是刃询问了一下卡芙卡,对方说地缚灵会有这种情况,不能离开本源地。于是刃就回到了门内。 穹看到刃又突然在自己面前出现,眼眶红红的扑到他怀里来,小模样别提多可怜了,他也没忍心再把人推开,而是抱着安慰了一会,和他商量着让他在家里等,自己很快回来。 刃走在去车库的路上又想起这茬,想着自己买这小区居然还是个遗址,或者坟头。怪不得便宜,现在开发商真是黑心。 客户地址挺远的,跟他这郊区不同,在很热闹的市中心,小区环境很好,绿化做的到位,保安素质也高,见了非本小区业主的车就客客气气把他拦下来,给他报的那个名字打电话。 客户名字挺顺口,叫景元。听着电话里面那个客气的道谢声,刃真心觉得自己这单接的不亏,以后这种人好钱多事少的客户,多来点,不就是个团雀吗,就冲这态度,让他雕个狮子他都愿意。 进不去小区,刃就在小区对面路边停了车,杵在车门上低头点了根烟,抽了半支不到,看见小区门口出来个男的,一头白毛,非常眼熟,有点像前几天那个亚比庸医。 亚比庸医先是四下里看了看,接着把眼神定在他身上,走了过来,还语气轻快道:“呦。” “怎么是你。”刃说。 “怎么不能是我?”景元说,“拿来吧,我的东西。” 刃就把箱子给他,看着他蹲下来验了验货。 “不错不错。”景元说,“这钱花的好值,下次给我雕个狮子吧,会动的,行不行?” 刃一口烟呛在嗓子眼,咳嗽着没搭茬。 景元把箱子合起来,懒洋洋的抬眼瞅他,眼角坠着颗泪痣,显得整个人的笑容都很诡异,怎么看怎么透露着一股不像正经人的气质。 “碰上东西了吧。”景元说,“上回跟你说你还不信。” 刃沉默片刻问:“你懂这个?” 景元谦虚道:“略知一二吧。” “他本人什么也不记得,这你也行?” “试试看吧。”景元笑道,“万一我比较合他眼缘,一劝就走了呢。” 刃没说话。 “就像你似的,挺合我眼缘的。”景元说,“所以我愿意帮你这个忙。” “不是为了会动的狮子?” “哈哈哈哈哈,这都被你猜中了啊。” 景元把道具箱子搬到门卫,又掏出包烟递给保安,说了两句什么,然后就走了回来,从善如流的坐进驾驶室,系好安全带。 对着生人,刃不太爱说话,但景元挺健谈的,一路问了不少穹的信息,说到百冶这个名号,景元若有所思道:“那这么说,你是应星的转世。” “你知道他?”刃问。 景元道:“百兵之主,绝世巧匠,这谁不知道?” 刃没做声。 “也挺合理。”景元说,“你居然干了两辈子手艺人,厉害。” 刃懒得跟他多费口舌,一踩刹车:“到了。” 电梯里,刃有点不放心,因为景元看着实在不靠谱,就没忍住叮嘱道:“他不坏,胆子很小,你不要吓他。” “这说的哪里话。”景元笑,“我驱邪主打一个柔性劝导,更别说这种恋爱脑了。” 刃没回应,心里很认可,觉得景元可算是说了句人话。 这小子可不就是个恋爱脑吗。 开锁,回家。 刃给景元拿了双拖鞋,往客厅里看了一眼,没看见鬼影,扬声道:“我回来了。” 从卧室里远远传来个应声,由远及近的。一个快成虚影的矫健身姿从里面闪出来,往刃怀里一撞。 景元反手把门带上:“嚯。”养了个什么,炮弹小鬼? 听见陌生人声,穹警觉地从刃怀里抬起头,退后了两步。 面前人肩宽腿长的,长得帅,笑的也和善。 “小朋友,你好呀。” 穹觉得景元不像坏人,就点点头:“你好。” 俩人那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往客厅去了,景元跟到自己家一样老神在在坐在了榻榻米上,整个人都陷在垫子里,别提多自在了。穹就在他面前蹲着,老老实实回答了几个问题。 刃面色不虞,往门口一杵,听他俩聊天。 景元这人很会聊天,三两句就把穹的防备心卸了,也不一股脑只问,偶尔说两句自己身边的趣事,把穹逗的嘎嘎乐。接着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往刃身上一转,夸起他手艺好,跟古时候那个百冶应星相比不遑多让。 穹一听这就来劲了,说到应星从前锻造的武器,流传至今的机甲造物,还有书本上那些不着边际的生平。 景元一边“嗯嗯”应和着,就着他刚才话锋问道:“丰饶之力?还能长生不老啊,这么神奇。” 穹的眼神闪烁几下,把脑袋偏向一边,不再多说了。 见他这样子,景元也不追问,转而道:“他上辈子脾气也这么差?还记得些吗?” 穹摇头:“不差,对我很好,我就只记得这些啦。” “原来如此。”景元笑笑,“那你们很恩爱啊,你很想和他继续在一起?” 穹低着头,没说话,默认了。 沉默了片刻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头顶被一只手轻柔的揉了两下。 “好孩子。”景元说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怜事。” 这话语太过怜惜,穹的手指不自觉抓紧了自己宽松的运动裤,喉头略带几分哽咽,说一句停一句,很是艰难:“我不可怜,他是,爱我的,我就不可怜。” 见问不出更多,景元就安慰了一番,站起身走到门口,向穹道了声再见,又看了一眼刃。 刃紧随其后,关上门,带着景元去了一处露天阳台,自己点了根烟,又把烟盒和打火机递给他。景元接了过来,吸了一口。 “他告诉你他不记得许多事情?” 刃点头,“他说他睡了很久。” 景元轻笑了下:“会撒谎的小朋友,我看他记得很清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为什么……” “他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他想和应星,也就是你,一直在一起。” 刃沉思片刻,深深吸了口烟:“我还没活够……我才三十五,车贷房贷还没还完。” 景元眼神奇怪:“他也没想让你死啊,不然早趁你看不见他的时候把你结果了,这小孩至少游荡了八百年,弄死个你还是很轻松的。” 刃没说话。 “你要是心里不好受的话,就试着找找过去的故事吧。”景元宽慰的拍拍刃的肩膀,“还有,别忘了会动的狮子,哥。” 谁你哥。刃心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