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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凉殿外,宦者们追上李令月,“公主,大长公主在东边,您得往北边走,才能顺利回寝殿……”李令月霍然转身,眼眉冰冷,沉声道:“谁说我要回寝殿了?”宦者们互看一眼,面面相觑。李令月掉头继续往前走,“相王在哪儿?带我去见他。”宦者领着李令月到了麟德殿。后楼建有球场,场中正进行着一场波罗球赛,台下尘土飞扬,十几骑人影左奔右突,偃月形鞠杖击打在一块,响声震天。李令月看到薛绍也在场中,嘴角轻抿。宦者进场,跟着波罗球转移的方向跑前跑后,一匹黑色健马停在他面前,马上之人身着锦绣袍服,玉带皂靴,神情冷峻,眉宇之间略带几分阴郁,正是相王李旦。宦者指了指李令月的方向,李旦把手中鞠杖掷到宦者怀里,引马朝李令月驰来。“八兄怎么在打球?”李令月仰着头,笑眯眯道,“太液池边风景优美,风光正好,八兄不过去看看?”李旦瞥李令月几眼,居高临下,不答反问:“今天怎么不上学?”李令月看他对选妃之事如此漫不经心,基本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心里一沉,脸上仍旧堆着灿烂的笑容,欢喜道:“阿兄不晓得吗?刚才阿父把执失云渐召进宫来,为英娘赐婚,今天双喜临门,当然不用上学了!”李旦脸色骤变,瞳孔猛然一缩,双手狠狠勒紧缰绳,一夹马腹,如风驰电掣一般,往含凉殿的方向,纵马狂奔。烟尘滚滚,他刚刚驰出几步,猛然扯住缰绳,黑马惊怒交加,扬起前蹄,发出高亢嘶鸣。他回头看着李令月,双眉略皱,翻身下马,示意等候在球场边的杨知恩牵走暴躁不安的黑马,眼风淡扫,轻声说,“令月,你在试探我。”李令月握紧双拳,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并拢成一簇花瓣的形状,“八兄,你究竟在想什么?你怎么能……”她看一眼左右,奴仆们站得远远的,没人会听到他们兄妹俩的对话,但是她仍然说不出口,因为一旦真落实了李旦的心思,她怕后果不可挽回。“八兄……”她揉揉眉头,叹口气,“兴许你只是舍不得英娘出降,才会有这种…这种错觉,她向来敬重你,出宫以后也不会疏远你的。何况阿父早就为她定下执失云渐了,执失人品端方,家世显贵,相貌出众,是最适合英娘的人选,八兄千万别因为一时糊涂……”他在想什么?李旦自嘲一笑,从小到大,他哑忍淡泊,不争不抢,默默无闻,以至于头一次想要争取什么,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是不赞同。在他们眼里,他对什么都淡淡的,很少真正看重什么,这一次也应该和以前一样退让,和以前一样大度,才能皆大欢喜。阿父忘了,他不是李显,李显会因为娶了赵观音,生米煮成熟饭而一天天淡忘房瑶光,他不会。越是欲/望淡薄的人,一旦动了念头,那就是刻骨铭心,至死方休。他望着场中专心对敌的薛绍,“令月,我以前阻止你和薛绍见面,你恨我么?”李令月怔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我晓得八兄是为我好。”李旦一开始不赞同她和薛绍来往,后来见她主意已定,他很快改变态度,不仅没有再横加阻挠,还试图缓和武皇后和薛绍的关系。可当时的状况和现在不一样呀!“那时候是我不对。”李旦轻声道,墨黑眼底闪动着微不可察的冷冽光芒,话锋一转,“你放心,我不会做出任何逾矩之事。”“但是八兄的心意不会改,是吗?”李令月咄咄逼人。李旦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半晌后,答非所问,“不管怎么样,我不会把英娘置于难堪的境地。”一声锣响,波罗球落入球网,场中的儿郎们振臂欢呼,气氛热烈。薛绍的笑声传进李令月耳朵里,她抬头看着晴朗日空,想起第一次看到薛绍时的情景。陌上少年,轻袍皂靴,俊眉秀目,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像雪后初霁的第一抹阳光。长安城的世家官宦子弟中,不乏长相俊逸的美男子,薛绍固然俊秀无双,但远远没到迷倒众生的地步。可李令月就是喜欢他,一看到他就心生欢喜,巴不得把所有好东西捧到他面前,换来他腼腆羞涩的笑容。她合上双目,不一会儿复又睁开,“八兄,刚才我确实是在试探你。不过阿父的确把执失云渐召进宫来了,木已成舟,你还是……还是早作打算吧。”李旦脸上的表情变了一变。含凉殿后殿,尚药局的司医为裴英娘送来消肿止痛的药汤,nongnong一大碗乌褐色汤汁,煎药的时候可能放了甘草,闻起来甜丝丝的。她喝完大半碗,感觉没那么难受了,轻舒一口气。李治等她消停,温言道:“执失还在东廊等着,你去送送他。”裴英娘答应一声,深吸一口气,走到侧殿外。执失云渐站在廊下,长身玉立,表情淡然,听到回廊里响起脚步声,缓缓转过身。天气慢慢热起来,宫婢们已经换上轻薄的纱襦间色裙。殿中冷寂,四五个宫婢在树荫下踢蹴鞠,步球比马球简单,宫中女子闲暇时常常约着一起打步球。衣裙摩擦的簌簌声响和银铃般的笑声掺杂在一处,像轻快的民间小调。东廊和西廊隔着一座空旷的庭院,院中奇石耸立,爬满苍苔。李旦踏进西廊时,一眼看到对面东廊的情景。裴英娘和执失云渐并肩而行,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交谈。李旦的目光落在裴英娘的脸上,她在笑。他轻抿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不知不觉跟着他们一起往前走。始终平行,但没有交汇。日光斜斜照下来,越过彩漆廊柱,罩下一道道阴影。李旦在粉尘浮动的光影中穿行,目光始终牢牢钉在对面,俊朗的脸孔时明时暗,暗影温柔,眼神却冷冽。高耸的怪石挡住了视线,裴英娘没有注意到对面那道熟悉的身影。她满腹心事,看似谈笑如常,其实正琢磨要不要干脆应了李治的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