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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信心,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变得和裴拾遗一样面目可憎。”王洵自嘲似的一笑,喃喃道,“武攸暨比我强,他会对六娘好的。”他拱拱手,转身离开。裴英娘倚着栏杆,目送他走远。第二天武攸暨派人给裴英娘送来告假的单子,说他今天有要事缠身,不能随她一起去书坊查看印书的进度。“什么要事?”裴英娘问送信的人。小童垂首,笑嘻嘻道:“郎君急着去西市寻一只大雁。”大雁?裴英娘会意,打发走小童。大雁是纳采、问名的必备之物,武攸暨准备大雁,应该是为了正式去郑家提亲。巳时前后,秘书省的郎官带着书手们登门,裴英娘命人请来在邸店居住的卢雪照等人,由他们出面和书手们探讨经籍文章。秘书省归礼部管辖,掌管天下经籍图书,太宗时任命魏征为秘书监,同时担任副相,以示对图书典籍之事的看重。现如今宫廷藏书一共有十万卷左右,听起来仿佛是个天文数字,其实许多经文动辄要抄满几十上百卷,整个国家的藏书室只有十万卷图书,并不算多。彼时民间藏书和地方藏书还没有发展起来,哪位鸿儒家藏书上千卷,基本就可以天下闻名,引得当地文人士子蜂拥而至。李旦向李治和武皇后建议,等线装书推广开来,首先要鼓励地方藏书和民间藏书。然后效仿秘书省,在民间开办学院——秘书省内设立小学,专门教授宗室子孙和功臣子弟,太极宫暑热潮湿,不适合居住,开办幼儿园倒是挺适合的,秦岩、执失云渐这些功臣子弟,小时候都曾在秘书省上学读书。李治和武皇后赞同李旦的意见,但是两人在由谁主掌开班学院的事情上起了争执。这种能流芳百世的功德,谁都想要分一杯羹,李治属意亲近宗室的功臣之后,武皇后属意有她一手提拔的北门寒士。李旦作为提出建议的人,一声不吭,悄然避开帝后的冲突,任两帮人吵得不可开交。裴英娘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她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到了巳时末,半夏进来通禀:“相王到了。”李旦也是印书的负责人之一,书手们汇聚永安观,正是为了等他过来商讨正事,书坊建在地广人稀的南边里坊,从永安观这边去更近便。李旦直接去见卢雪照和秘书省的书手们,裴英娘没过去打扰他们,吩咐半夏和忍冬把准备好的点心、茶食送过去,等那边谈论得差不多了,让人把蔡四郎叫来。蔡四郎刚才就待在书手们身边,他把听到的内容一字不漏复述给裴英娘听。刊印书目是一项大工程,有些古籍需要重新编撰,裴英娘提出要在文章中加入标点符号,书手们叫苦不迭——因为这意味着所有文集都要重头校正整理。还有一些人坚决反对标点符号,认为这些古古怪怪的符号破坏了经籍文章的本意,扭曲古时贤者的理论,容易误导人。李旦和书手们为此争论了一上午,最后双方谁也没说服谁。裴英娘暗暗吐舌,想起以前学过的一句话,进步的、激进的、新鲜的新事物出现时,一定会受到来自旧世界各方势力的打击。不知道李旦能不能扛得住压力……沉思间,一双粉底绣骑士狩猎纹皂靴踏过回廊,慢慢踱到她跟前。裴英娘仰起头,含笑看着男人,“阿兄!”她站起身,挽着袖子,亲自给李旦斟茶,嘘寒问暖:“辛不辛苦?累不累?那些书手是不是特别难应付?”李旦挑眉,一撩袍角,泰然安坐,由着她递东拿西,做小伏低地服侍,“心虚了?”裴英娘把盛茶食的高足盘挪到他面前的几案上,一脸无辜,“这不是心虚,是心疼!”她当然心虚了,她躲起来不见秘书省的人,就是为了避免口角纷争,但是总得有人去说服他们,思量再三后,她决定把李旦和卢雪照推出去当冤大头……李旦摇头失笑,呷一口微苦的莲心茶,“秘书省那边有点棘手,你暂时不要见他们。”这话的意思,就是全权接管,等疏通好秘书省,再让她去摘果子领功劳?哎呀,李旦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贴心大方。裴英娘客气道:“哪能什么苦差事都让你去办?等武攸暨闲下来,让他去和秘书省打交道,他是从秘书省出来的。”武攸暨脾气和顺,和秘书省上上下下都相处得很好,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连几个私底下对武皇后颇有怨言的人都放下成见,每天和他称兄道弟,亲热得很。裴英娘觉得武攸暨更适合去鸿胪寺。“他一个人不够。”李旦想了想,蘸取茶水,手指在几案上划出几个名字。裴英娘探头过去看,他写的名字,刚好都是保持中立,既不亲近太子和李贤,也未曾公开支持武皇后的朝臣。他还真是谨慎。裴英娘把名字一一记在心里,“好,我后天就去找阿父讨人。”“后天?”李旦扬眉,“后天你有空?”裴英娘啊一声,“后天就是阿姊出阁的正日子了!”“别让令月晓得你连她的大喜之日是哪天都忘了。”李旦接过半夏重新沏的茶,浅啜几口,“今晚早些安置,明天卯时我过来接你。”出嫁在即,李令月寝食难安,裴英娘早就和她约定好,最后两天会进宫陪她。两人又谈了些其他琐事,忍冬过来请两人挪去正厅用饭。吃过饭,李旦和书手们出发去书坊,裴英娘作为书坊的主人,没法躲懒,戴上帷帽,骑马同行。先去看纸坊,卢雪照等人看到满地晾晒的新纸,两眼放光,围着又摸又嗅,当场挥毫泼墨,赋诗几首。裴英娘立刻命人把他们写的诗篆刻在纸坊的粉墙上,工匠们看到平时高高在上的诗人竟然如此看重他们的活计,激动不已。看过纸坊,再去书坊。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砖墙小院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形,最里面是一块平整的大场院,场院上空无一人,穿过场院,来到一间宽敞的小院子,雕刻匠人们或坐或蹲,正专心致志地刻写雕版。李旦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