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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长闻讯也赶紧跟过来。这下子工人住在八人间就不太合适,孙教授发话将预留给门诊病人的双人间让出来。至于明天病人来了怎么办?简单,直接将孙泽给赶回家就行。对于自家人,老太太很舍得下手。孙泽气得往被窝里头一钻,他赖也要赖一晚上,今天他还就不走了!林父见状,乐呵呵地招呼女儿跟苏木:“走,咱们回家。”他转过头邀请女儿的同学们,“谢谢大家还辛苦来看蕊蕊跟苏木,叔叔请大家吃冰棍好不?”一群初中生哪里还会体谅大学生心中泪流似海洋,立刻发出欢呼声,高高兴兴地背着书包跟大人走。林母倒是关怀了一下孙泽:“回家方便,你外婆也是怕你在医院休息不好。”林蕊叹气:“现在你知道房子多重要了吧。要是地方够大床够多,孙教授也不至于赶你走。”虽然她觉得老教授就是看孙泽不顺眼,赶紧将他打发回家拉倒。孙泽拉下盖在脸上的床单,幽幽叹气:“蕊蕊,哥哥一定会买下那间房子,改造成小别墅送给你。”林蕊瞪眼:“神经病,你自己买你自己的,谁稀罕你的啊。”林母拍了下女儿的脑袋,佯怒呵斥:“怎么跟哥哥说话呢,没大没小。”林蕊一扭脑袋,直接抱着她妈的胳膊,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病房,只留给孙泽一个马尾辫乱晃的后脑勺,看都不看他一眼。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出病房,还不忘安慰苏木:“别怕,这回公安局肯定给周文周武一个好看的。”于兰叹气:“这可难说,万一周老太再闹腾,一水杯砸破警察的脑袋呢?”“嘿,就怕她不砸。”安慰苏木的男生接过话,“这叫袭警知道不?警察一枪崩了她脑袋。”他对周家老太深恶痛绝。今年刚过元旦的时候,他被周氏兄弟抢走了新买的滑雪衫,结果他爸妈找上门要说法,那死老太婆却胡搅蛮缠,还当着他们家的面把滑雪衫给丢在煤炉上。“我妈刚给我买的,花了她两个月工资!”最后讨说法变成中年妇女跟老年妇女的斗殴,彼此各拽掉了对方一把头发。由厂里的工会主席出面调停,重新给受害者家庭又买了件滑雪衫了事。就这样,周老太还不满意,非得逼着厂里头给她两个孙子也买滑雪衫。理由是煤炉上烧掉的那件滑雪衫原本就是她家的。她的孙子不能白白被诬赖。男生愤愤不平:“合着他俩抢了一件,最后还又赚了两件。这就是在挖社会主义墙角,占国家的便宜。”买衣服的钱当然不可能是厂领导私自掏腰包,羊毛出在羊身上,还不是厂里头走账。“腐败,这就是腐败。”男生盖棺定论,“拿国家的钱腐败。就因为领导怕被她缠着,所以拿公家的钱塞她的嘴。”林父不得不重重地咳嗽一声,提醒孩子不要随便说话:“吃完冰棍,大家早点回家,不然爸妈要等急了。”他们走到病区门口时,正巧赶上孙教授以及厂长等人进来。厂长正对着记者的话筒侃侃而谈,见到林父林母,赶紧招手:“我们厂里头的医生跟他的领导立刻就陪着人来医院了。”林家夫妻互看一眼,不得不应声过去。林父硬着头皮面对摄影记者的镜头时,忽然腰被人撞了一下。周老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冲到了医院,抱着副厂长陈东方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求求您,放过我老太婆吧。我知道我没用,给厂里头添麻烦。可领导你们也不能祸害我孙子呀。”于兰气得直哼哼:“我去,明明是她孙子抢了人家儿子的手表还打人,她怎么能张嘴就胡说八道呢。”林蕊艰难地消化信息,原来陈乐他爸是钢铁厂的副厂长啊。得,道德绑架的最好对象。“惯犯!”前面被林父打断话的男生愤怒地控诉,“她颠倒黑白惯了。”林蕊还没来得及听周老太如何编瞎话,就先被她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的样子吓坏了。一下下的,每一下都发出重重的“咚咚”声,好像那头不是她自己的一样。“小孩子开玩笑的事情,您怎么能送我孙子蹲大牢呢。我们无权无势的孤儿老小,您是大厂长大领导,求求您放过我们吧。”林蕊本能地感觉到不舒服,她结结巴巴地问于兰:“她干嘛这样?”虽然大家嘴上都义愤填膺,恨不得将周氏兄弟千刀万剐。可说到底,抢劫勒索同学从来都不稀奇,学校的处理也大同小异,警告记过已经是上限。周氏兄弟的成绩比林蕊更烂,难不成周老太还指望自己的宝贝孙子能继续升学,一定要保证档案上漂亮?“听说要严打了。”跟苏木站一块儿的男生抢先压低声音作答,面上丝毫不掩饰兴奋,“早该打击这群犯罪分子了。你说是不是,林蕊?”可惜他没能等来林蕊的应和。周老太脑袋磕出血来了,殷红的鲜血,落在地上,像一枚枚印章。林蕊其实距离她足有七八米远,却依然觉得自己鼻端充斥着血腥味。周老太抬起头,看到她跟苏木,顿时两眼冒光:“你们作证,我孙子是不是跟你们开玩笑的,他们没抢,是借手表戴着玩。”林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突然间冲过来的周老太一把抱住。那血淋淋的额头直直地冲到她眼前,好似吃了枪子儿的死刑犯。林蕊发出一声尖叫,眼前一黑,软软地瘫倒在地上。林母猛的推开周老太,声音都急劈了:“你个倚老卖老的东西,你动我我女儿,我跟你拼命!”她一把抱起女儿,跟丈夫一道把人送到治疗室里头。护士赶紧撬了葡萄糖水,给林蕊喂进去。林母掐着女儿的人中,不停地喊:“蕊蕊来家啊,蕊蕊来家。”林蕊觉得自己晕乎乎的,灵魂像是从躯体中漂浮了出来,飘荡在无边无际的宇宙当中。她抬首看见皓月晴空,远处有零星的荧光闪烁。她低头瞥见山川河流,尽头是熟悉的高楼大厦。这是2018年的江州,她在这座城市的最高峰俯瞰过的夜景。她激动地手舞足蹈,想要跑过去。然而无论她如何用力,她都无法动弹半寸。“回去吧,转过头回去。”她的脑海中有声响回荡。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四下张望,然后听到了母亲焦急的呼喊:“蕊蕊来家啊。”林蕊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妈。”夜空褪去,她看到了夕阳在窗外静静地挂着,而她自己躺在高低床的下铺。她又回来了,回到了1988年的筒子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