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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白如纸的脸,却无一人忍心开口挑破。慕容毓神色莫测地盯着手中拓临的诏书,眸中一片幽暗,仿佛并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一丝情绪,可冰冷的沉默比狂怒的爆发更加可怕,春冰虎尾,岌岌一念,累石千丈,一苇可倾。“谢琀,你这个……”有一瞬间,他紧紧攥着那张纸,仿佛想要如上次接到假的遗诏之时一般撕个粉碎,恨意几乎便要自紧咬的唇齿间溢出,最后,却只是将之叠起来,揣入了怀中。永和一年初,二皇子慕容慎登基继位。谢琀垂眸立在群臣之间,那些冗长的祭文与诏书一个字也没有落入耳中,就连他被封了个太常寺卿,还得了一座府邸也没听见。他从没想过,最后登上皇位的人会不是慕容毓,更没想过,自己还能从慕容慎那里得到从龙之功。跪谢皇恩之时,他抬眸看着高坐在金銮殿上的慕容慎,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你要当皇帝,那便当吧,我倒要看看,你又能在那里坐上多久?新皇十分重用他,其意一来是向太子一派的人释放出善意的讯号,二来,紧攥着慕容毓的软肋,也是一个砝码。对他来说,登上皇位并非便高枕无忧——慕容毓还没有抓到,慕容涛不知所踪,荆国的大军也还没有打退。正月一过,天气渐渐回暖,积雪融化,枝头又冒出了新蕊。太常卿谢府残雪未消的院子里,四角各有侍卫把守,名为保护,实为监视。谢琀立在亭中,执笔在纸上缓缓勾勒出一张兵器制图来,神色平静而专注,仿佛未听见侍卫的传话。待他收笔,那侍卫方才复述道:“太常大人,永昌侯求见。”谢琀取过帕子,仔细擦了擦手上不慎染上的墨,淡淡一笑:“见便见吧,请他进来。”这年谢尧山五十来岁,两鬓斑白,精神矍铄,玄底蟒衣从几株树后走过来,龙行虎步,气势摄人。谢琀转过身,微微颔首:“永昌侯大人。”“谢琀,”谢尧山一见他那不咸不淡的模样便觉心头火起,“我仍然是你的父亲。”谢琀眼底波光微动,似闪过一丝惊讶,恍然大悟般掀唇一笑:“自然,父亲,您来寻我,可是有事?”谢尧山早传了三封书信召他回府相见,却如石沉大海,此时他倒一脸无辜,仿佛毫不知情一般,登时噎得胸口发闷,顿了一瞬方恨恨道:“……近来城中流言四起,你可知晓?”谢琀歪头寻思一瞬:“听闻荆国国君因崔渡之死大怒,亲自领兵南下,扬言要杀了圣上,为崔渡报仇,可是此事?”谢尧山面色铁青,拂袖怒道:“胡言乱语!崔渡之死与圣上有何干系?!”谢琀唇角微微一动,倒似真觉疑惑般:“是啊,会有何干系呢?”“……你!”谢尧山忍了又忍,紧紧盯着他神色,缓缓道,“东山挖出一块高约十尺的龙纹璧石,与崖壁浑然一体,其内影影绰绰,刻着几句狗屁不通的妖言——‘帝星降世,应克天狼’。因而近来谣言四起,说是圣上应当御驾亲征,只有杀死荆越的人,才是真龙天子。”谢琀点点头:“我确曾听闻此事。”“别人不知便罢,难道我还不知你那点微末伎俩?”谢尧山压低了声音,咬牙威胁道,“我要你立刻进宫面圣,让圣上打消御驾亲征的念头。”“父亲,您误会了,”谢琀漫不经心地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我这点微末伎俩,只能在工部替皇上改良些武器罢了,又岂能弄出这样大的动静来?何况,您看——”说话间他忽一扬手,猛地将guntang的茶水向谢尧山扑头盖脸地泼去。谢尧山惊骇之间下意识向后一躲,还未回过神来,已有两道黑影凭空出现在他身前,将他牢牢护住。谢琀不无遗憾地轻叹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我此处乃是天罗地网,连杯茶都泼不出去。再者,圣上天命所归,他要亲自诛杀天狼星,我又怎能阻拦?”谢尧山气结,抬手便欲打他,却也被两名暗卫拦住,只得黑着脸沉声道:“谢琀,别忘了你自己姓什么。”谢琀冷眼看着他,缓缓地勾起一抹笑来:“不敢或忘。”传言甚嚣尘上,愈演愈烈,甚至开始有人怀疑慕容慎不敢御驾出征,是因他并非真龙天子,慕容毓才是真正天命所归的那个。谢琀心里清楚,慕容慎绝非是一个完全“谨慎”之人,他与慕容毓相反,他的傲气是刻在骨子里,表面上分毫不显,其实较着一股劲,越是说他做不到,他便越要去做。何况山河动荡,人心惶惶,若是不知躲在何处的慕容毓此时跳出来振臂而呼,替他出征,只怕当真是人心所向,一呼百应。这一回,莫说谢尧山,连裴岚都没能拦住他。永和一年五月,新皇慕容慎御驾亲征,天命之年的兵马大元帅齐铎披甲重归战场,率十万铁甲,为新皇开路。谢琀给他的军队配上了最好的装备,良兵利器,铁甲生寒,还在送行之日,为新皇和齐元帅奉上了特意打造的武器。慕容慎拿到的是一把精钢铸造的精致臂弩,齐铎则得到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慕容慎心眼没那么大,行军途中转头便将臂弩收了起来。但齐铎却偶然间在刀身上摸出了一段蝇头小字刻就的阴文,霎时间眼眶一红,双手颤抖,紧攥住刀身,手掌在刃上划出一道刻骨的伤痕来,血流满掌。刀身上只有四句话:小女此去山海远,自当努力加餐饭。可怜天命明珠碎,白骨沉冤望金銮。满城欢呼声中,谢琀站在城墙上,目送大军在朝光中远去,风吹动衣摆,眼前忽地闪过齐霙临走前的模样。在他记忆中,齐霙是一个心性开朗,坚韧如竹的女子。远嫁之前,她也曾来探望自己。那时她对着装疯的谢琀吐露真心,虽不能与江鸿相守,但国难当前,此一去山遥海阔,她亦会担起重任,好好地活下去。这样的女子,又岂会在中途自杀?……那么谁会杀她?又是谁阻拦太子去查明真相?她死了,故陈国大怒,故太子被困吴州,故二皇子登基继位——这并不是无迹可寻之事。一个为了女儿开心,愿意让她假死,将她送往他国的父亲,如何忍受一个害死掌珠的仇人?即便他清楚自己的意图,即便他同样深恨害得齐霙未能与江鸿私奔的慕容毓,即便他还沉浸在丧女之痛中未曾细想,一旦点破,无疑便会在他心中埋下一颗怀疑与仇恨的种子。而在明枪暗箭的战场上,这一点点来自元帅的怀疑与仇恨,或许便足以要了慕容慎的性命。“太子,慕容慎已离城。”沏烟茶坊下,临河的暗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