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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房间里忽然静下来。走廊也静了,安静得近乎空洞。程开霁转开头,看向窗外,似乎是不想说。隔了许久才转回,目光落在摊开的那页纸上,胸膛缓缓下沉。“当年他半夜来看急诊,那晚我也值班。本来没有注意,出去买咖啡的时候看见他戴着手铐坐在外面,旁边有警察陪同,所以就多看了一眼。前后大概五分钟,买完咖啡回来他还没走。”“我们这里是临江第二监狱的对口医院,隔段时间就有服刑人员就医。他们那种人你知道的,犯过事,怕别人发现,通常会把手铐缩在袖子里,尽量不引人注意。但凌意跟他们都不一样。”讲到这里,他顿了顿,换成一种肃然的语气。“从我离开到回来,凌意一直低着头,眼睛盯着下面,手腕往铐子上磨,动作很慢。当时我就在想,包纱布的是右手,疼的当然也是右手,他为什么要活动左手手腕。”还没点破,有人已经猜到了什么。厉醒川前额绷紧。程开霁自下而上看着他:“后来我明白了,他想自杀。”短短几个字,掷地有声。阴湿的风从窗缝刮进来,厉醒川全身打了个寒噤。“他想自杀,但是手铐割不破腕脉,所以在想怎么办。当时我还很年轻,治病救人比现在有热情,就跟那两个警察说了一声,把他叫到我值班的地方,让警察开着门守在门口。”“我们只谈了不到一刻钟。他没有告诉我手是怎么伤的,只说自己喜欢画画,以后恐怕都画不了了,觉得很绝望。”“这种事情,别人很难帮到他什么。我也只是开导了几句,现在想想,当时充其量算个倾听者。不过要走之前他还是写了这行字,让我宽心。他说他还有必须要见的人,在那之前会好好活下去。”说到这里,程开霁取下眼镜,低头捏了捏鼻根,很疲惫的感觉。“谁知道这次见面他居然又受这么重的伤。我还以为他过得好一些了,没想到……”话没说完,因为不忍心。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凌意只想好好活下去。上午的雨忍到极限,终于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眼泪一样缓缓滑过窗面。厉醒川默然半晌,失魂地走出这间办公室。廊道里险些撞倒一个护士,对方看见他的样子,吓得连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怎么脸色像生了一场大病。他摆摆手,独自离开。本来是想抽烟,下楼才发现有雨,不出几分钟就浑身湿透。嘴唇发紫,手脚僵硬,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像个失魂落魄的流浪汉,发间不住往下滴水。熟人以最快的速度发来调查结果,详细的需要时间,但可以确定那几年服刑人员中的确有个叫凌意的。读完消息,手机横竖也没法再用,当即被他摔得四分五裂。走到黑色长椅前,他脱力般颓然跌坐,弓身撑住膝盖,任由落雨打在背上。风能扯掉他这副高傲的皮囊,雨却无法洗刷多年的亏欠。他总以为自己伤得千疮百孔,其实真正千疮百孔的那一个,靠着时刻咬紧牙关才能活到今天。这一坐就是两个小时。再回到病房时凌意还没醒。医生护士进进出出,脚步纷乱,但病床上的他安静,苍白。厉醒川满身是水,不敢靠近,只远远立在旁边。这种时刻的安静叫人喘不过气。他总疑心凌意醒不过来,越看心脏越往下坠,几乎已经自行将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看见他这个样子,经过身边的护士倒吸一口气,皱紧眉拿来一条毛巾,“罚自己还是罚谁?这里是医院,多少人想多活一天都做不到,你还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厉醒川没接,因为他看见淡蓝的病号服里,没有血色的指尖动了动。又过了两分钟,凌意才睁开眼。微微觉得气促,不过算是缓过来了。灯光太亮。适应了一会儿,他看见窗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挡着光也挡着雨,模样万分狼狈,宽膀却仍宽阔。“醒川?”一开口发现声音完全是哑的,嗓子里只有气,声带像是罢工了。但他确信对面的人已经听见。厉醒川身体微不可察地震了震,没有动。护士见状无声地走出去,顺手替他们掩上门,把一室静谧留给他们。不过还有雨声,眼泪还没流尽。没有面容,只有轮廓剪影。凌意望着那个方向:“你没走?”被这个人和这份感情折磨至此,醒过来居然一点怨憎也没有。“怎么不过来。”厉醒川低着头,背靠在窗户上:“我身上有水,你别管我。”凌意静静地听,半晌轻声道:“原来下雨了。”他以为厉醒川是因为下雨才没有走。“我怎么了?”“你晕倒了。”“不要紧的吧。”厉醒川静了静,答了句“不要紧”,然后慢慢靠着墙坐下来,头垂在敞开的膝盖之间,十指插进湿透的发梢里。凌意愕然:“醒川?”“不用管我,”声音从膝下传出来,贴着地,很沉,“我缓一缓就好。”厉醒川紧紧抓着头发,黑发间关节突出泛白。房间里表面安静,空气中却像有千言万语,无声的情绪浓到翻涌。半晌,有种压抑的声音慢慢传出,像是谁的心脏被捣碎了,疼到极点偏偏有口难言。凌意再也无法保持沉默。“醒川,你在哭?”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的病有什么问题?你别急,告诉我,我不要紧的。”他反倒宽慰起别人,“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程医生也告诉过我,说恐怕没那么容易完全康复,我有心理准备。”厉醒川用力摇头。西裤还在滴水,皮鞋周围一圈水渍,分不清哪些是雨哪些是泪。“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