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阴阳谱

    陆临翊被陆德仁安排进军政大楼之后，彻底忙了起来，自然再也没有时间来制造和姜宁瑶的偶遇。

    即便如此，他还是隔三差五地会订上一束鲜花送到姜府。

    如今他又成了行动处的处长，本该是更忙的时候，于是看到陆临翊本人亲在捧着一束花站在姜府大门前的时候，月牙显然被吓了一大跳。

    把人请进来的是姜励甫，姜家两个男人都知晓姜宁瑶和孙舒颖之间的交情，当下孙舒颖出了事，陆临翊作为现任行动处的处长上门，没有人会觉得他是单纯来送花的。

    陆临翊虽然不停地在姜宁瑶面前刷着脸熟，但是细究起来，他其实并不了解姜宁瑶。

    是由今天接到父亲的命令的时候他心头直打鼓，不上不下的情绪在踏入姜府大门见到主位上的中年男人时像是被误认为是哑炮的炮仗突然爆炸了一样，他感到了一股难以控制的慌乱。

    姜宁瑶怎么可能和共产党有勾结呢？

    他父亲用在军队上的那些钱，可都是从姜家的口袋里出的啊……

    姜励甫朝陆临翊招了招手，他带来的那束花在进门时就已经被月牙接过去送到姜宁瑶的院子里去了。

    “姜伯伯。”陆临翊打了个招呼之后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此时看着姜励甫这副与平常没有任何差别的模样，陆临翊却是半点都不轻松。

    “临翊是听说了瑶瑶生病的消息特地过来看望的吗？”姜励甫笑着问他。

    陆临翊愣了一下，“姜小姐……”病了吗？话还没问出口，半道拐了个弯：“身体还好吗？”

    姜励甫笑眯眯的，说道：“天太热中了暑气，昨日医生已经来看过了，小病，吃几天药就好了。”

    分明姜励甫的眼神流露着长辈的慈爱，可陆临翊偏生就好像被这种目光看穿了一样，他的手心开始冒汗，问道：“我……我能去看看姜小姐吗？”

    陆临翊像是逃一般地跟着家仆往后院去了，姜励甫望着他的背影，眼神逐渐深了起来。

    昨日听闻孙舒颖坠江而亡之后，姜励甫就找姜宁瑶谈了谈，姜宁瑶和他坦白了孙舒颖共产党的身份，也说明了她之前前往城西正是为了去寻她。

    总归他们在城西的据点已经被刘心梦率领的行动处捣毁了，倒不会存在什么信息泄露的问题。

    在上头的情绪褪去以后，姜宁瑶自然也想到了这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孙家落势之后，陆德仁对孙家党羽进行了数月的清缴，孙家大小姐孙舒颖是众人皆知的一条漏网之鱼。在她尸体出现之前，万万没有人想到她竟然用一个假身份一直留在雾城，不仅如此她甚至还加入了共产党。

    即便这半年姜宁瑶和孙舒颖的接触隐秘得没有任何人发现，行动处也必然会查到曾经姜宁瑶还是孙家四姨太的时候和这位孙家大小姐关系亲近。

    姜家有没有帮孙舒颖藏匿、知不知道她共产党的身份，这种问题，若夹杂了有心人的算计，那便就是很难说得清的了。

    和姜宁瑶聊过之后，姜励甫心里算是有了底，当即就修书一封给了陆德仁。

    哪怕这次是因为姜宁瑶的原因让姜家半只脚陷入了泥潭，姜励甫也不会出现怪罪姜宁瑶的想法，乱世之中世事难料，姜宁瑶又怎么想得到不过是交个朋友还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情来。

    虽说多少对孙舒颖有些责怪，但是一想到她毕竟是女儿数年来唯一一个好友，而且人都已经死了，那怨怼的情绪也熄了下去。

    于是最终仅剩的，便只有怪这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党派之争了。

    多年以前，姜家在雾城也是有私兵的，只是在孙武衡进驻雾城的时候就被收编了去，如今的姜家即使是掌控着雾城的经济命脉，却也不得不在陆德仁的枪口之下把头低下一些。

    “钱势”一词说得好听，然而在整个国家的经济都趋于崩溃的时候，枪杆子才是真的拥有话语权。

    雾城的经济尚稳，到底靠的不是姜励甫如何经营有方，而是靠的党国军队维护下的算得上稳定的雾城本身。

    姜励甫又想到了陆临翊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

    ＊

    姜宁瑶的房间里放着冰篮，陆临翊甫一进入就感到了这让人通体舒畅的凉意。

    他盘亘在心里的腹稿还没有捋清楚，就听姜宁瑶招呼着月牙给他上茶了。

    姜宁瑶露出温婉得体的微笑，说道：“陆小将军现在可是大忙人了，难得今日能见到你一面。”

    她话音一落，紧接着就是几声咳嗽，她用手帕掩着唇，“可惜我昨日生了病，实在是太不凑巧了。”

    陆临翊忙道：“身体要紧。”他抿了口茶，“说起来，姜小姐应该已经听说了昨日码头上的事情了？”

    姜宁瑶看了他一眼，神色未变：“你是说前天晚上天门码头的渡轮死了人的事情吗？”

    陆临翊看着她这副温温柔柔的神态，实在是瞧不出什么端倪来，孙舒颖的名字本来已经到嘴边了，却好像怎么也说不出口一样。

    他掩饰般又喝了一口茶，道：“保安队已经查明船舷栏杆意外断裂是人为，不会算到姜家的船行上。”

    姜宁瑶睇了他一眼，语气笃定道：“我家的船是自然不可能出问题的，想也知道肯定是因为船上的人因着什么私人恩怨闹出的事情。”

    陆临翊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倒也不全是因为什么私人恩怨。”

    “那是因为什么？”

    陆临翊哑火了片刻，事故调查还没有完全结束，他也尚且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好含糊道：“多半是和共产党脱不了干系的。”

    “共产党？”姜宁瑶眉头轻蹙，“你们行动处还没有把雾城的共产党杀光吗？”

    她的语气隐约透露出几分不悦的意味，陆临翊不知道她的不悦是因为行动处杀了太多的共产党，还是因为没有把共产党杀光。

    不过就他个人而言，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的想法已经朝着姜宁瑶和那孙舒颖没有关系上面偏了。

    陆临翊道：“这种事情光靠杀是没有用的，父亲就是觉得之前刘处长的做法太过于激进了一些，这才把我调上的这个位置。”

    姜宁瑶顺着他的话说：“刘心梦的为人，的确是偏激了些。”

    陆临翊闻言稍显惊讶，“你认得刘处长？”

    姜宁瑶眼里闪过厌恶，微微偏了下头，在小动作上做足了姿态后才说道：“多年不见的故人了，和她有些不愉快的矛盾……我听说前晚上，她是最先到码头的？”

    “是吗？”陆临翊回想了一下，发现好像没有人和他提过这个细节，“估计是吧。”想来他们姜家消息流通，能知道这些细节也不足为奇。

    姜宁瑶又咳嗽了几声，“你既然已经是处长了，工作怎么不积极些？被她这个副处长抢了头功，你就不怕自己被踢下去？”

    一提到工作陆临翊意料之中地苦了脸，“踢下去就踢下去吧，本来我也不想当这个什么劳什子的处长，要是让我天天去杀人，我可干不下去。”

    “之前我也没见行动处胡乱杀人的呀，你这样说得像是屠宰场一样，这么可怕的吗？”

    陆临翊挠挠头，他先前也根本没有关心过这些事情，不过好像在刘心梦空降之前，确实没有听到行动处传出过这样的风言风语。

    他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就算我要下岗，也不能是被她踢下去的，托她的福，我这两天走在路上都听到好几次有人偷偷骂我杀人不长眼了……天地良心，我这辈子还没有杀过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