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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宗亲因果

    

第二百四十一章 宗亲因果



    其实,敖潭当初并没有任何要认祖归宗的想法。

    在他看来,南海敖氏真龙一族,除了他身上流淌的鲜血有一半跟他们相同,其他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他从来不属于南海,他只属于寒潭。

    他生于斯、长于斯,他和娘亲那切实又虚无的、为数不多的“相处”和记忆,也只属于寒潭。

    他的生命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其他人参与,包括父亲、同宗、同族等东西都是不存在的,他也并不需要他们存在。

    但事情的转变,发生在他即将踏入成龙期时,经历的第一次走蛟。

    很不凑巧,当时他又正好也进入了发情期,以他在那个阶段的修为,是没法同时处理走蛟与断欲两件事的。

    但娘亲关于断情绝爱和登顶大道的遗训,一直深深刻印在他心底,因此他优先选择了断欲,然后再以大打折扣的修为走蛟历劫。

    由于不愿去娘亲当初选择过的南海,也就是如今敖铭统治的那个地方,甚至是其他海域他也不想去,所以最终他去了长江。

    许是断欲影响,许是经验不够,又或者劫数如此,他的走蛟引来一片狂风暴雨,江河暴涨,山洪频发,房屋良田眼看就要被大片淹没,事态一再失控,即将造成生灵涂炭尸横遍野的恶果,而就在此时,敖铭出现了。

    这个名义上是他父亲的南海龙王,一现身就力挽狂澜,平风定雨,似乎是专程来替他收拾残局的。

    原来,对方早就知晓了敖潭,不,是当时还单名只叫潭的这个“儿子”的存在。

    以前,敖铭不出现,是因为知道那个已经故去的女子并不稀罕他对子嗣的重视,且潭本人也完全没有找来南海与他相认的意向——对方冷淡又桀骜的性子,倒真是与对方的生母,也是他记忆里那个名叫“诲”的女子,如出一辙。

    而后来他又选择出现,也的的确确是为了出手救他流落在外的这个“儿子”——这个与他形同陌路,性格孤独淡漠,却又比他的其他所有后代都更加优秀,也更加心性坚定的儿子。

    敖潭多年来一直谨遵娘亲的教导,一心向道,往日所行也皆是善事,可这次与断欲撞期的走蛟之劫,若是没有敖铭的出现,大祸势必因此而起,他所犯杀业将难以计数,罪孽之深重,纵使他从不为恶,本次也非出自本意,还是难辞其咎。

    天地之间自有一杆秤,论是非,定善恶,评功过。

    当积善不足以抵恶,那天罚也就随之降落。

    而那时差点挺不过走蛟之劫,又掀起了人间诸多水祸的敖潭,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被敖铭所救。

    他身上的功德因果难承此次业报,敖铭力排众议,耗费修为,大动干戈,用法术和神力将他记入南海一族的族谱,将他纳入敖氏龙族。

    他被正式推到了真龙一族的明面上,也被正式冠以“敖”的姓氏。

    敖铭的这一举动,令敖潭与他的其他子女一样,凭空多了一份天赋神格,虽然不似其他人那么纯正,却也足以享受不少“特权”。

    这不仅免去了敖潭此次走蛟的错罚,还能让其在之后修道登顶的路上走得更快更顺畅。

    但对于敖铭的“援手”,又或者是“馈赠”,也可以解读为“施恩”与“示好”,敖潭并不感激,也不感冒。

    只是等他恢复清醒,一切已成定局。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在那个算是他父亲的男人面前,露出懊悔或者痛恨等情绪。

    而敖铭紧接着又提出了另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他有办法推延禁地之峰发生异变,也可以减缓峰顶秘殿中斫龙阵的魔化——这将尽可能地保住敖潭娘亲的残魂碎片——哪怕那里面残存的关于她生前的意识已经几乎全部消散,却还是让敖潭答应了下来。

    但作为交换,每年龙族之中,又或者南海龙宫的一些重要场合,敖潭也必须出席。

    等敖潭立下誓约后,他眼前那个丰神俊朗贵气十足的男人,静静向远方望了一眼。

    那深长的一眼,似乎包含着别样的情绪。

    而他所看的,是昆仑山脉的方向,也正是禁地之峰所在的方向。

    又或许,敖铭的确是爱过诲的。

    只不过,他既介怀她的出身与过去,又无法放弃唾手可得的神力与权力传承。

    说到底,还是不够爱罢了。

    但敖潭并不执着于探究上一辈的爱恨情仇,他的娘亲当初离开南海离开敖铭后,从不曾再回头,他自然更不能辜负她的期许——他要向前看。

    即便入了敖氏族谱又如何,他长居寒潭,南海对他而言并不是家。

    只是,他终究不喜敖铭对他命运的横加出手,也不喜被纳入敖氏一族后,凭空多出来的那些“兄弟姊妹”或“宗族亲戚”,而后者显然对他的态度也不善或不明。

    他第一次履行承诺,是跟着敖铭回到南海龙宫,补办归族仪式。所有人都在打量他,那些视线中有痛恨、有厌恶、有不喜、有恶意,也有玩味、有探究、有不屑、有漠然,唯独没有善意。

    之后,他回到寒潭修养了一阵,再度外出,是去到附近的一片树林中。那里常年落叶缤纷腐木遍地,在林深处,一块破了个大洞的平滑石板下,藏着一颗硕大的蛋。

    那是一枚蛇蛋。

    明明环境温度都适宜,且还吸收了日月精华,但许是因为诞下此枚蛇蛋的雌蛇当初就不期望它出生,又或者是因为这已经满是灵性的蛇蛋实在太过惫懒愚钝,总之,千百年过去了,它就这么静静地待在这里,始终不曾破壳孵化。

    而这枚蛇蛋降世的时间,比敖潭来到这个世上的时间,还要早,并且,早得多。

    因为,它正是他的娘亲诲在处于刚刚开智的虺蛇修炼初阶时,敌不过发情本能,而不知与哪条公蛇,又或者是很多条一起交媾后的……产物。

    敖铭所介意的她身上的“过去”,也包括了以上。

    其实她可以不提这些,但她还是都告诉了他。

    正如同她后来也坦然地告知了敖潭,后者因此才得知了这枚蛇蛋的存在,只是他之前从没有插手过。

    但在“被迫”成为“敖”潭后,他心中隐隐有种从未有过的不甘与怒意,令他难得冲动,于是再次来到这里。

    在他施法的灵力影响下,这枚沉睡许久并且好像很愿意就这么一直沉睡下去的蛇蛋,顺利孵化了。

    破掉的蛋壳下,一只小白蛇懵懵懂懂地爬了出来。

    他在暗处看着这条生命的出现,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他没有上前查看,而是径直转身离去……

    直到许多许多年后,这片林子里动静频发是非不断,他才再一次踏足此地,并见到了那条总是闯祸的小白蛇。

    它的身上颇具灵气,就这样靠着先前未孵化前吸收的日月精华野生野长,居然也修炼得飞快。虽然它调皮顽劣,跟个小霸王似的,是这一片地界猫憎狗嫌名副其实的“地头蛇”,但细数其罪状,又好像没一桩能被定性为真正意义上的恶行。

    在被他出手收拾了一顿后,它忽然就改邪归正了,虽说它本身也没多邪,只是性子野惯了,行事随心所欲,搞得周遭其他生灵过客不堪其扰罢了。

    并且,它还单方面宣称,以后,它就是他的朋友跟兄弟了。

    敖潭自然对它的所有话都全然不理,只是在听到“兄弟”一词时,难免神色一怔。

    而也不知这小白蛇到底是如何看透他这一瞬的情绪变化的,直言他是默认了,“对嘛,以后你就跟我,不不不,我就跟你混!”

    只是它这一“跟”,就跟他回了寒潭,像是特意来认了门,之后隔三差五就会来,那副吊儿郎当又不思进取,还整天没心没肺乐呵呵的样子,也不知像了谁。

    它倒是真的没有坏心,敖潭偶尔引导它行善,它都很乐意去做,像是对他天然信服。

    他也会指点它一些修炼的法门,但它能听进去多少,又或者照着做了多少,他是不会过问的。

    一旦它又在外面惹是生非,苦主们居然也自动自发地找来寒潭,而他罚它,它也认。

    除了他,没有人知道他与它乃一母所生。

    可如果说南海一族是敖铭强加给他的亲族羁绊,白蛇则是他主动选择缔造的联系。对他而言,当初冲动之下干预它的出世,是他种下的因;那如今要受到它的纷扰,则是他得到的果。

    有一次,他从南海归来,那是一年一度的龙宫祭典,海底一片欢腾沸反,他兑现诺言前去出席,而后照例回到寂静的……也许并不太寂静的……寒潭——因为白蛇正无聊地挂在寒潭洞府外。

    它长长的白色蛇身晃荡着垂下来,活像一条为自缢之人准备的白绫。

    一看到他回来,它就聒噪地问他,“敖潭,南海好不好玩啊?”

    他想了想,回它:“不好玩。”

    可能是太过惊讶于他居然真的会回答它的问题,白蛇一时惊得摔了下来。

    它在地上扭来扭去,口中继续喋喋不休,“啊?那、那不好玩还去个什么劲啊,下次别去了呗!”

    他低下头,看向明明早已有了幻化成人形的能力,但始终懒得幻形的白蛇,冷淡地说,“我必须去。”

    “啧,你这个龙怎么这么别扭啊!”白蛇摇摇头,又甩甩尾巴,“这点,你就要多学学我,自由自在的,多好……”

    确实,它尚未破壳前便很自由,不想孵化出世就一直以蛋的形式待着。而他从出生起……

    再后来,兰珊也如同命定一般出现了。于是,寒潭也变得更加不清净了。

    他在那年要去南海之前,吩咐白蛇要照看好年幼的她,但依旧有些不放心。当他急匆匆赶回寒潭时,就看到那个糯米团子一样粉嫩嫩的小姑娘,怀里抱着一条元神小白蛇,正站在洞府门口,眼巴巴地等着他。

    “敖潭敖潭,你回来啦!”她一见到他,就高高兴兴地冲了过来,又被他的袖风挡在了半米之外。但若非他暗中用袖风托住她的冲刺,她要么会撞到他的腿,要么就会摔个狗啃泥。

    “敖潭,南海好不好玩啊?”小姑娘仰着头问。

    他回答,“不好玩。”

    小姑娘刚不解地皱起眉,她怀里的小白蛇就跟她咬耳朵,“我就说吧,你还非要自己问。”

    他没有理会他们,径直往洞府里走去。

    但身后,小姑娘还在迈着小短腿一路小跑,想要跟上他的步伐,并气喘吁吁地建议他,“不好玩的话,下次你就不要去了嘛。”

    他没有作答,因为小白蛇又一次开了口,“他必须要去的。”

    “为什么嘛?!”兰珊的声音满是疑惑。

    敖潭自然不会向她解释前因后果,但他听到了来自身后白蛇的声音,它对她说道,“哎呀,反正,他这个龙就是这么别扭的。”

    “可我看他回来的样子很不开心呀。”小姑娘稚嫩的声音里充满真切单纯的担忧,也让敖潭的脚步为之一顿。

    他……不开心吗?

    而白蛇一开始则搞歪了关注重点,“哇,就他那张冰块脸,你居然能看出来不开心?这里是寒潭,你不要搞这么天方夜谭的事情啊!”

    最近敖潭在教兰珊一些成语,显然它是在旁边漫不经心听了个一知半解,现在又拿出来瞎用一气。

    兰珊不由反问,“你看不出来吗?”

    白蛇理直气壮地答,“看不出来啊!”但随即,它话锋一转,“可我好像能感觉得到。”

    它也能感觉得到?

    兰珊大概瞬间觉得找到了共鸣,因为敖潭回头时,她正使劲在揉怀里的小白蛇,“是吧是吧!他就是不开心。”

    他没有继续听他们的对话。

    但当晚,也许是因为想让他“开心”,这让他很不省心的一人一蛇,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些蕴含灵力的烟花,并试图全部燃放,结果就是差点把他的书房烧了,并让寒潭局部的水浑浊了三天三夜。

    ————叨叨————

    终于写到敖潭跟白蛇的身世以及关系了,大家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从伦理/哲学的角度来看,他们谁是哥哥,谁是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