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活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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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上无妄山?” 趁着师弟们都去收拾餐盘的空隙,龚俊逮住机会向张哲瀚发问。 那人将帷帽重新戴上,朦胧的白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嗯,是仙鹤峰的通济道人引荐我来无妄山的。” “想必沈姑娘已经同你说过了,无妄山自三年前就不接收其他门派的弟子了,你不清楚么?” 张哲瀚语气仍是淡淡的:“沈姑娘还说,若我能在雍中多待些时日,或许能等到严掌门下山,为我破这个例呢。” “哎呀你……”龚俊脱口而出的话被自己硬生生截断。 你这家伙怎么听不进话呢?严掌门就是他师父,是个只认规矩的主,要是能破这个那个例的,手下何止五名弟子啊,沈漾再清楚不过,她分明就是一个人待着无聊,想寻个伴罢了! 还没等龚俊同他细细说道说道,裴长晏就从他身后冒出了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执意要上无妄山的怪人,随口说:“……想入无妄山不是简单得很吗?你长得这般俊秀,娶了我们无妄山的弟子不就行了,上回青枝师姐还抱怨,说成天看着这群老脸已经腻味了,就指望着来个貌比潘安的郎君……诶,张,那个,张少侠,不是我吹,我们青枝师姐,长得漂亮,武功又高,你不考虑考虑唔唔唔……” 龚俊连忙捂住裴长晏的嘴,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还没来得及向张哲瀚赔礼,那人就迟疑着开口:“……这位小兄弟所言,是真的么?” 不是,他怎么还真的考虑上了,为了学武至于到这个地步吗? 裴长晏努力从龚俊的手指缝里汲取着空气,就算是呼吸困难也要艰难回应:“……唔,唔唔,当然是,真的……” 裴长晏是跟在师兄师姐后头长大的小屁孩。他口中的青枝师姐比龚俊还要大上一些,是仲海师叔最为满意的弟子,平日里没少指点众人的课业,她武艺最高,又严厉,裴长晏没少借着向她献殷勤而逃避每日的早课,要是他真能把这眼盲少侠骗上山、白赚一门婚事,岂不是以后都要在门派里横着走? “喂,喂!你们三个,跟我过来!” 沈漾站在楼梯口,叉着腰,发上的步摇一晃一晃的,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龚俊,你师父扔下的摊子,不是还得我来收拾吗?” “……什么?” 沈漾莲步轻移,将一卷雍中地图拍在桌子上。 “雍中可不小呢,辖下有二个乡十一个村,无妄山代班弟子三年一轮换,往年来的都是二十几人的大队伍,你们这五个人哪里够用。两个去吉平乡,两个去万庆乡,还有一个管雍中镇,啧,管得过来吗?龚俊,我就说,你师父抠抠搜搜地收弟子迟早要酿成祸事,你看吧,打马吊*都招呼不来俩桌人。”她涂了寇丹的鲜红指尖从地图的一端,划向另一端,“……帮你们这个忙也不是不行,老梁……老梁还得替我办事呢,就让张哲瀚一道随你们去代班吧,反正他心心念念要上无妄山,不是正好挣个脸面……” “沈姑娘……” 龚俊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沈漾直接堵了回来:“怎么,你不会以为凭你自己一人就能管得了整个雍中吧?” 沈漾冲着张哲瀚抬了抬下巴:“他既然是仙鹤峰已出师的弟子,武艺就不会差到哪儿去。” 龚俊不作声。 他想起了自己底下的四个师弟,除了二师弟戚容方,其余的与裴长晏年纪差不多,武艺也只能说是勉勉强强,便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容方,你带着长晏去吉平乡,我带着景明留在雍中,至于知言……你跟着这位张少侠去万庆乡。” “啊?大师兄,我,我,他,他……”四师弟闵知言满脸慌张地望着一旁戴着帷帽的张哲瀚,又把求助的视线转向龚俊,凑到他耳旁,小心地用气声说,“……我,我不行啊,大师兄,他是个瞎子,我还得处处顾着他。再说,看他那幅模样,也不是好相处的人啊……就不能换换么?” 龚俊叹了口气:“知言,那你要跟着谁?” 闵知言赶忙向前跨出一大步,紧紧抱住了另一人的胳膊:“……我,我跟着三师兄。” 龚俊不想在这种事上多花费时间,便点头允了。 “那就这样,景明,你带着知言去万庆乡,我和张少侠留在雍中。你们切记,行事要千般万般小心,遇上事记得传信,别一味逞能。” “记住了,大师兄。” 龚俊一挥手:“上楼收拾行李去,别耽搁了时辰。” 等到众人都离开之后,大堂里就只剩下他与张哲瀚两人。 龚俊摸了摸鼻子,试探性地搭话:“……张少侠,你还需要收拾东西吗,还是,我们直接出发?” “出发吧。” 张哲瀚伸手,准确无误地扶住了门框,迈过门槛。 *** 雍中镇不算大,也不算小,若是要从镇头走到镇尾,也要两刻钟多,更别提镇上层出不穷的意外。不是卖菜老翁的驴车翻了,就是镇口大爷与他人下棋起了口角,还有街边妇人招呼他们帮忙寻回被风吹落的衣裳,好在都是举手之劳,顶多费些口舌和腿脚。 张哲瀚性子冷,鲜少开口,就算是碰上街坊邻里吵架的时候,他也只是抱着双臂在一旁围观,不作声,不劝架,把那阵阵骂战中被翻出来的陈芝麻烂谷子和秘辛细细听遍了,在怒火一触即燃、双方即将动手的时候,才从腰间抽出带鞘的剑及时止住战局,冠冕堂皇道:“莫吵了。” 龚俊则不同,他是个脾性极好的人,在无妄山上为门派事务cao碎了心,还要在雍中镇中做一名八面玲珑的滥好人,挤进人群中,顾了这头还要顾那头,情理都要管,说得嘴皮子发干,他们才终于肯在饭点各回各家。 龚俊被人群团团围住,抬眼就看见戴着帷帽的张哲瀚站在最外头等他。张哲瀚等得无聊了,指尖把玩着草叶,仿佛置身事外。 不就是一桩最简单的纠纷罢了,左右逃不开谁家多占了地盘、谁家偷了菜、谁家又在背地里嚼舌根罢了,镇上管事的里正都懒得掺和这事,他们只要亮出刀剑,摆明身份,众人也不敢再多纠缠,偏偏这龚俊傻得要命,跟书呆子一般,非要双方都握手言和才肯消停。两人在雍中代班的一个月,每日早出晚归,谁人不认得这两名分外“忙碌”的代班弟子,连巷口懒洋洋晒太阳的大黄狗都眼熟了两人。 张哲瀚觉得龚俊固执不开窍,龚俊却觉得张哲瀚不近人情极了。 这位仙鹤峰出来的高徒,就好似从未在人堆里打过滚、整日食冰饮雪一般,完全不懂得如何立身处世,把所有情绪都藏在白色的帷帽下,龚俊与他相处的一个月以来,总是龚俊在开口,他在听,等一大段长篇大论讲完,末了他才回一句“嗯,不错”,一盆冷水把龚俊的满腔热情猛得浇灭,看在这位少侠除了眼盲,腿脚还算轻快,办事也利索,龚俊就暗自咽下了抱怨。 罢了罢了,这或许只是他第一次下山,多体谅些吧。 “哥,哥哥,我的风筝掉树上了,能不能帮我拿下来?” 还没他小腿高的小屁孩吸溜着鼻涕,眼里噙着泪花,一只脏兮兮的小手就要拽住张哲瀚的袖边,怕不是要在那浅草绿的洁净外袍上留下一道黑印。 张哲瀚不留痕迹地撤开一步:“在哪?” 还没等小屁孩回答,三四个梳着朝天辫的小孩七嘴八舌地说:“在薛,薛家墙头的树上,就是那个特别凶的薛家!” “上回我们拿着竹竿去捅,结果风筝掉进他家院子里了。” “没错没错,薛家的人还把我们的风筝给撕了,好一顿骂!” 张哲瀚被吵得头昏脑胀,连忙止住他们的话头:“带路吧。” 薛宅的围墙较他人的府邸确实高出一截,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从墙里延伸出来,正正好卡在墙头的裂缝处,不知长了多少年,漫天的深绿色如同巨大的伞盖,足可容纳下数十人乘凉,也难怪风筝会陷入其中。 “就在那儿!在树枝头那儿卡着呢!” “你小心!可别被薛家的人发现了!” 张哲瀚虽然眼盲,耳朵可灵光着,远远地就听见风吹动风筝、树叶与宣纸摩擦的声音,他用剑鞘探了几下墙根凸出的石块,便踩着石块奋力一跳,伸手攀住墙沿,在一掌宽的围墙顶上站定,向前走去,从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枝叶中捉住了风筝的一角。 墙下的小屁孩们失了声音,张哲瀚来不及去想缘由,就有一阵香气吹进他的鼻腔,轻飘飘的笑声细碎,仿佛是从远方传来,又好似近在耳边,有个女子的声音喃喃自语。 “奇怪。” 他一手捏着风筝骨,一手去摸腰间的佩剑,墙头风大,只不过仰个头的工夫,帷帽就被吹落,露出他眼上缠着的黑色布条。 “原来是个瞎子。” 张哲瀚跳下围墙,在半空中准确地拾回帷帽、戴回头上,那声音的主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风筝重新摘下,小孩们又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 “好吓人,刚刚墙头有个鬼趴在那儿!” “呸,明明是人!” “哪有人长那幅模样的,我说是鬼就是鬼!” 不等张哲瀚发话,就有一道清朗的男声传来:“喜娃小黑儿萝卜头,胡说什么呢!” “齐夫子!” 小屁孩们跑上去抱住他的大腿,吵吵嚷嚷地说起刚刚发生的事情。 男子向张哲瀚拱手道了谢:“少侠想必就是无妄山的弟子吧,鄙人齐若洲,是雍中学堂的夫子,这群小儿多顽劣,有劳少侠出手相助了。” 张哲瀚不想与他多纠缠,丢下一句“举手之劳”就想离开。 “少侠留步!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哲瀚认出了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微微一偏头,问道:“一起?” 正巧龚俊那头办完事,赶忙疾走上前,抱拳行礼:“在下是无妄山代班弟子龚俊,齐夫子有什么事同我说就好。” 说来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齐若洲父母早年病逝,留下年幼的弟弟和meimei,齐若洲考上童生之后就在镇上的学堂教书,一边养家一边顾着自己的课业,忙得连轴转,自然对亲人不够关照。齐若洲的弟弟齐和青如今已有十七,身边的同龄人都陆陆续续地成了家,齐若洲有试探性地问询过他的意见,但弟弟都以先立业再成家的借口推辞。最近半年来,齐若洲发觉弟弟总是早出晚归,又不回话做了什么,只说去同窗家里读书,他怕弟弟误入歧途,染上那赌钱、狎妓的恶习,特地拜托龚俊与张哲瀚能跟随齐和青的脚步一探究竟。 龚俊自然是应下了,过了三天,果真让他们寻觅到了齐和青离家的踪影。 夜渐渐深了,两人在青石巷里轻手轻脚地行走,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穿过纵横交错的羊肠小道,从热闹繁华的集市一路走到了偏院僻静的庭院。 齐和青也不敲门,似乎是常来,他左右张望了两下,便推门进去了。 屋内有烛火晃晃,早已有人等待着。 龚俊用气声问道:“……这儿可离镇上的销金窟远着呢,他来这儿干嘛?” 张哲瀚摇了摇头。 齐和青进了屋子便再也寻不到身影,龚俊便拉着张哲瀚去庭院的背侧,两人寻了不远处一栋没人的屋子,攀上墙沿,趴在檐上看屋里人走上吱吱呀呀的木制楼梯,最后一同进了二楼的一间屋子。 龚俊视力极好,他从掩着的窗子小缝里隐隐约约瞧见了两个人影,火红的烛,白的皮rou,药香味幽幽,偶有压低了的呻吟,是针灸,还是推拿?怕弄出声响,他捉了张哲瀚的左手,用食指在张哲瀚手心写字。 张哲瀚猛得颤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把手缩回来,任着龚俊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他们在治病”。 原来齐夫子的弟弟是身有隐疾,不好向外人透露,所以才常来僻静处寻大夫,没有赌钱也没有狎妓,这下龚俊总可以对齐夫子有个交代了。 张哲瀚原先是信了这番说辞的,但毕竟虚长龚俊四岁,很快就从黏连不断的水声中发现了端倪,他察觉到龚俊想走,一把攥住龚俊的手腕。 “……怎么了?” “再看看。” 张哲瀚从面前拾起一片落叶,指尖挟着劲,让落叶疾速飞远了,掀起的风将窗缝吹得更大,龚俊便看得更仔细些了。 昏黄的烛光下,齐和青的衣裳虚虚挂在肩头,跪在椅子上背对着窗户,雪白的股间一点糜红吐着水露,将另一人的食中二指吞到尽根。 这是什么新奇的疗法?龚俊思索着,他眼见着那人把齐和青抱到桌上,细白的腿搭在桌沿,糜红小点看着不起眼,却能吃下一整根粗硕的玉质棍状物。 趁着屋里动静大了,他就大着胆子,将这幅情境细细地说与了张哲瀚。 “……他们,他们好像只解了亵裤,用药膏在上药呢,看这副样子,我曾在书中读过,是痔瘘吧,真是可怜人哪……” “好哥哥,快进来……”齐和青的呻吟似痛苦又欢愉,“轻些,轻些……” 他被抵在桌上,指尖抠在那人背上,高昂着头颅,如即将溺死的人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皮rou撞击的声响不停,他的脚背猛然绷直。 情人痴缠,被翻红浪。 饶是龚俊再愚钝,也该看出些不对劲了,他几乎是瞬间就从屋檐上跳起,就要叫出声来,张哲瀚迅且疾地点了龚俊的哑xue。 下一秒,龚俊眼睁睁地看着张哲瀚摘下帷帽,一把扯下遮目的布条——那是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眼波流转间水光潋滟,除却眼角一点未愈合的疤痕,他看上去与平常人没什么两样。他颊上浮着一层薄红,细细瞧了瞧屋内的情形,嗤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倒是扰了他人的好事。呆子,还不赶紧走!” 张哲瀚跳下了屋檐,龚俊也跟着他一同离开了这片区域。 不对!龚俊拿着他的帷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张哲瀚根本就不眼盲,他分明是装的! *打马吊:古代的一种四人游戏,兼具麻将和桥牌的玩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