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行邪道,却见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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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你爱惜羽毛,但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为难你吗?” “哥,没事的,他们就是看咱们家有钱,想过来讹一笔,但你清清白白做生意,我清清白白做官,他拿不住咱们的把柄。” 清清白白这个词,被高启盛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 高启强回过头来,茶香沸沸,水烟渺渺。 两人四目相视,莞尔一笑。 年轻男人没模没样的瘫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胳膊紧紧贴上哥哥的腿。 那种温暖紧实的热,让他舒心地叹了口气,这才有心思干点别的。 “还有件事儿,我领导最近想给我介绍对象……”高启盛轻描淡写地说,不着痕迹地观察哥哥。 高启强倒茶的手顿了一下,“那不是很好吗,你领导给你介绍的肯定对你前途有帮助,再说,”他隐藏在绵软皮rou下的喉结动了动,“再说有老婆很幸福的,我一直很遗憾没帮你找个对象,总想着你还小……等你结婚了,要是再有个像你的孩子就更好了……” 然后他不禁真的开始畅想,絮絮叨叨起来:阿盛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子、要起什么名字、在哪里上学、以后做什么工作等等等等。 “停,停,打住,这些事也太远啦!”高启盛语调带笑,眼底却一片冰,“再说,哥你还真希望我娶妻生子啊,到时候我可就得搬出去住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高启盛一下坐直起身,“你真这么觉得?” 哥哥把茶壶架在了公道杯上,闭了闭眼,扭过身来,真诚地看着弟弟的眼睛,“咱们早晚要各自成家,有些事情没法的。” 高启盛深喘了几口气,新官上任的接风宴上,被劝了好多酒,以至于这几年宦海沉浮修出的情绪控制都放松了好多。悲愤交加之中,前世今生那股子挥之不去的疯劲儿又冒了头: “高启强,你难道还没想清楚我上辈子为什么死的?” 那张嘴连带着鼻子一下被哥哥的手捂住了,“不许再说那个字!”巨大的力道压地高启盛整个人又躺回了沙发上。 那种陌生又熟悉的窒息感、被掌控感,让弟弟立刻乖下来,呜噜呜噜地点着头,哥哥这才放开手。 高启强压在弟弟暖融融的身上,注视着弟弟鲜活的脸庞,恍然如梦。 自阿盛去后十几年来,深恩负尽,死生亲友,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从一无所有,到一无所有。 忍受了这世间最难熬的苦痛,享受了这世间最煊赫的繁华,他没什么可后悔的。 唯有一件事,唯有以阿盛为代价,是高启强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碉楼那一跃,带来了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带走了一半灵魂,全数良心。 从此举枪造尽杀业,俯首跪遍神佛,不求自己如何,只求阿盛来生,功德圆满,平安喜乐。 却不想,不知哪位神佛大慈大悲,渡他二人,解脱的一声枪响之后,能有这重来一回的奇迹,回到他 18 岁,回到阿盛 11 岁,回到 1990 年。 可自从回来之后,高启强没有一个晚上睡得踏实。 他很珍惜,珍惜现在这一生,他遵纪守法,他乐善好施,他烧香念佛,他诚惶诚恐,他战战兢兢,他不敢有一丝行差踏错。 只恐这一切,都是做梦。 梦醒,他的阿盛又没了。 他很害怕,害怕弟弟又变回那个漆黑的骨灰盒、小小的牌位、黑白的遗照、硬壳的相册…… “哥,我以后不说那个字了,我保证好吧。”弟弟服软了,声音软绵绵的,眼睛湿漉漉的,身体暖融融的,一切的一切,是那么活生生的,将他从恐惧的漩涡中救了出来。 高启强一下掉了眼泪,无数个黑夜在他心中煎熬的痛悔一下涌出来,“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你……都是因为哥做的不对,傻仔,你没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净干伤天害理的事,报应在你身上,带累了你……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他甚至抬手想扇自己几个耳光,却被弟弟猛地拉住了。 “哥——”弟弟把哥哥的脑袋按进颈窝里,“你想什么呢哥,说什么报应、带累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咱俩本来一个。要真说谁拖累了谁,只有我拖累你的,是我老给你找麻烦。” “你又!” “好好好,”高启盛投降,“我不说了,不说了。” 暖和的体温互相带来踏实的安全感,阴阳两隔之痛,刺骨锥心,无药可医,只能依靠肢体接触迫切地确认对方存在,拿依偎的体温止痛。 弟弟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只要哥你别又把我往外推,我就什么事也没有。咱们现在的日子多好呀,我也是珍惜的。” 搂了一会儿,喝多了酒的高启盛半迷瞪住了,高启强起身吹了吹泡好的醒酒茶,哄弟弟喝了,又扶他回了房间,脱衣擦脸,盖好被子。 灯一关,是片死一般的昏暗。 高启强不禁又回忆起 1990 年的那个夜晚。 本来以为自己死了,不曾想混沌中一睁眼,眼前是旧场街小房子的瘸腿木桌,他正和弟弟meimei围坐在桌边,面对着一条插着蜡烛的烧鱼,等着弟弟许愿。 那天也是阿盛的生日,南方小城刚入了冬天,窗外冷雾蒙蒙,屋内热气暄暄,咯咯作响的老钟表指响了晚 8 点。 小小的阿盛双手合十,本来在低着头默念,此刻却突然也抬起头,睁开水汪汪的眼,目光死死钉住了他。 “哥。”细嫩的嗓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在。” 他眼睁睁看着,弟弟的漂亮眼睛一下成了泪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