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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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不要这样,胧,我不想……) 注视着面前那个毫无所觉的素色身影,那双满怀渴求的暗灰眼眸又缓慢地阖了阖。 双手保持着手掌包住那对毫无遮掩的白软胸脯、骨节分明的十指略微呈现抓握状的动作几秒后,胧平静地撤开手。 “对了,老师。” 一边有条不紊地为对方换上新绷带,他嗓音低哑地发问,暗灰的眸色在黑暗中显得晦暗不明。 “在真选组以外的地方,老师有遇见什么特别的事吗?” “……” 脑海中浮现那张银白卷毛下无精打采的脸,和那段关于自己银发学生的对话,背对着他的长发师长微微抿了抿唇,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声发问。 “这两天,虚有联系你吗?” “虚大人并未联系我。” “……这样啊。” “老师是有什么要转告虚大人的吗?” 听见胧这么问,松阳轻轻摇头:“不,没有。”她只是…… 明明才出门两日,难得能摆脱一会儿那家伙变态到令人窒息的掌控欲,但心中却生出些许退缩之意了。 整个歌舞伎町面积并不大,左右就几条街的区域,倘若生活在同一片街区,猝不及防的偶遇总会避无可避。 (这段外出的时间,你以这个假身份想去哪里、想去见谁,都是你的自由——不必惊讶,我并没有阻止你的必要,不是吗?) 当时,那家伙确实是这么说的没错。 (毕竟,在你那些心爱的学生们面前暴露你真实身份的后果,你自己最清楚,用不着我再告诉你。) ……是啊,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再度回到那个禁锢她数百年的牢笼、和那个以令她感到痛苦为乐趣的男人身边时,她就不曾奢求过重获自由的可能。 身处这般境况,即便她再怎么思念入骨,仍然不能冒着必定会给那些孩子们带来危难的风险去和他们相认。 所幸她当年把晋助送出奈落总部后,那个善于为他人着想的孩子看来是没对银时和小太郎透露实情,大抵只说了自己还活着,好让他们俩不必继续受困于误以为自己死去的悲痛,能够安心过自己的生活。 但这样一来,银时反而却…… (看那家伙找了七八年了都没找到,但就是不肯放弃,坚持不懈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就算出于安抚他的目的去见他一面,届时也无法以这副不曾老去的模样直接面对他,更无法对他解释自己这些年究竟在哪里、为何明明活着却十二年来都不去看他一眼、十二年前又为何会被一个名义上听命于天导众的暗杀组织带走,这一切是否和自己执意隐瞒他的过去有关——一切的一切,由始至终都不能对那孩子如实相告。 ……至少能亲眼看看他和小太郎长大的样子。 抱着这样的想法,自以为做好了单方面再会的心理准备,结果真撞上面,连装作互不相识的陌生人擦肩而过的勇气都没有,只敢远远看一眼,又远远看着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银发男人走远。 所幸还能从他人口中听闻这两个孩子的近况,知道小太郎过得很充实,仍在为少年时的理想而奋斗,每一天的生活都热热闹闹的。 而那个曾经孑然一身的小小食尸鬼,现在结交了很多新朋友,被身边的人所信赖和依靠着,哪怕没有自己,他也一定不会再感到孤单了。 ——至此,她理应别无所求。 “……要是那家伙联系胧的话,就……” “老师?” “……没什么。” 毕竟是挑人家睡着的时间偷溜,松阳不敢耽搁太久,把身上的伪装逐一打理好后就赶紧向胧道别,离开前不忘嘱咐对方。 “回去之后,胧还是要好好休息,别太辛苦喔。” “好的,老师。” 拉门关上后,与周遭黑暗融为一体的灰发男人仍纹丝不动地跪坐着,面朝那一抹素色身影离去的方向,手捧着对方换下的绷带。 满怀挥散不去的强烈渴求的暗灰眼眸缓缓阖上,男人将手中的绷带送至自己唇边,极其虔诚而又珍惜地印下一吻。 老师……老师…… 绷带上残留的那一缕惑人幽香钻入鼻腔,汇入躯体之中仍在沸腾的血液,洒进室内的月色下,那双暗灰眼眸再次睁开,只剩下深不见底的苦闷和空洞。 * 来真选组的第一天,松阳就基本摸清屯所内部的构造,理论上来讲是可以来去自如。 结果刚沿着那条足够隐蔽的小路走到尽头,她就看见正前方的必经之路上,某个头戴蜡烛的栗发少年正围着院子里的一棵树一边碎碎念一边转圈。 以这位一番队队长的警觉性,与其遮遮掩掩绕路,倒不如正大光明露面,稍加思忖后松阳从容自若地走进院子,正想打招呼便听清了对方碎碎念的内容。 “土方先生去死土方先生去死土方先生去死吧……” 松阳:“……”这孩子表达亲近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啊。 恰好之前闲聊时听土方先生提起过,他在武洲老家的妻子是冲田的jiejie,两人实则有连襟关系,冲田似乎对身为姐夫的土方有诸多不满。 一见对方这副孩子气的样子,她就不由想起九年前那个曾陪伴过自己一日的夜兔孩子,不得不说两个人在对待亲人的差别待遇上还挺相似。 据土方先生说,这孩子虽然在他面前性子调皮,却对自己的jiejie非常尊敬,还非常听自己jiejie的话,绝不会让自己jiejie有一丁点难过,姐弟二人尤其亲密无间,这一点让境遇截然相反的松阳多少有些羡慕。 不管是作为老师,还是作为jiejie,自己好像都很失败——身为师长,却一次次欺骗和抛弃自己的学生;身为jiejie,却和自己的弟弟关系如此恶劣。 ——仍然想不明白,和他之间,明明彼此相伴数百年,却为什么会…… “这么晚了新人君还在外面做什么的说?” 回过神来,一双满是探究的红眼睛正上下打量着她,仿佛在寻找她身上是否藏有破绽,怀疑的态度不加掩饰。 “难道是成功暗杀掉了土方先生打算畏罪潜逃的说?” ……听起来更像是你自己会做的事呢冲田君。 心里吐槽,松阳面上还是一派温和:“只是睡不着出来散散步,冲田君呢?” 打扮奇特的栗发少年一本正经道:“也是在散步的说,顺便进行土方先生去死的诅咒仪式的说。” ……其实后者才是你的主要目的吧? “那么晚安啦,冲田君,我先回去了。” “晚安的说,仪式的内容要帮总悟君向土方先生保密的说。” “是是,知道啦。” 从对方身边走过并走远时,还能隐隐感觉到自身后投来的视线,人类的防备心于松阳而言,历经数百年早已习以为常,并不会因此有所介怀。 说到底,这个名为冲田的少年大概只是怀疑她来真选组的目的,并不是像过去那些人类一样对异于常人的自己怀有恶意,更不可能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 况且,抛开这点不谈,真选组以那位近藤局长为首的其他人都很友善,即使是那位看似凶恶的鬼之副长,本质上也是个好人,别扭的一面总会令松阳想起那个自小口是心非的银发学生。 而且不仅是真选组的这群人,外出巡逻时遇见的那些歌舞伎町的居民们也都很友好,和多年前那个位于长洲的偏远村落的村民们一样,并不会有谁用或是排斥或是嫌恶或是恐惧的眼神看着她,倘若生活在这个热热闹闹的地方,日子一定会过得非常轻松且愉快。 ——虽然,自己并不能…… ——虽然,要是被虚那个家伙听见她的想法,又要像过去一样轻蔑而不屑地嘲讽她了。 “愚蠢,那群无知的蝼蚁所认同的不过是你这副形如人类的外表,你真以为只要你对那些人类真心相待,他们之中就会有谁能够一并接纳你身为非人之物的本质吗?” 过去那数百年,经历过一次又一次被发现能死而复生后便遭到反反复复虐杀、又将这一切无尽的疼痛宣泄在浑浑噩噩的杀戮中的自己,确实无言反驳对方。 但是那一晚,在那个大火散去后徒留遍地尸骸的月夜,她遇见了那个不曾对作为死神降临的自己表露出半分恐惧厌恶憎恨之色的孩子。 ——因此,是有的。 你如今已经看见了,在这世间,确实会有这样毫无保留地接纳我所有不堪和异常的人类存在。 (对我而言,您就是我的老师啊。) 可是…… 正因如此,那孩子才会为了她这个糟糕透顶的老师牺牲了一切,甚至连自己作为人类的部分都失去了,至今还陷落于这片暗无天日的永夜。 她已经不想再重蹈覆辙了,不想再连累那些孩子们也…… * 接下来的两天,基本和之前大同小异,白天在外头巡逻,晚上等同住的那位真选组副长睡着后偷偷溜出去和自己的大弟子见面,换好伪装物品再赶紧溜回来。 期间又遇到过一次匆匆忙忙路过不知在做什么的银发学生——当然松阳还是条件反射避开了,躲在一旁偷偷看着他停下来和土方打招呼并闲聊。 距离隔得有点远,其实听不清他们俩在说些什么,不过和上次一样,起码能好好看看自己学生长大成人的样子。 不管是面部轮廓还是身形轮廓都实打实是个成熟的大人了,身高目测比自己已经高出小半个头,作为成年男性的体型远比孩提时那副瘦巴巴的模样厚实不少,裹在黑色短袖下的手臂肌rou线条流畅有力,虽然感觉那股骨子里的懒散劲和记忆里一样半点没变。 这次只聊了一小会儿,那孩子就道别似地挥了下胳膊转头走了,见他走远,松阳这才悄悄走出来,面对土方再一次疑问,“我说,你刚才又跑哪去了?”再一次从容不迫瞎编新的借口:“唔,刚才以为看到可疑人物了,所以追过去看看,结果发现不是。” 这么说,对方并不会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只是说,“你小子下次再乱跑试试!以后不管看到什么都要先跟我说一声,知道吗?” 虽然语气是有点凶巴巴的,但听得出来,很明显是出于担心身为新人的自己,在别扭这点上,他确实和那孩子很相似,难怪他们俩能成为至交好友。 ——下次,自己又该用什么借口呢? 瞳片下的绿眸侧一眼那抹早已消失的银色身影远去的方向,又是一声无人察觉的叹息。 至于另一个从事攘夷事业的长发学生——由于那孩子是真选组重点抓捕的对象,因此松阳目前还没跟他遇上过。 伪装成真选组的一员,松阳倒也不担心会在大街上和他正面撞见,只是多少有些担忧对方处于通缉状态下的生活状况。 时间继续平静地流逝着,真选组的潜伏任务进行到第四天。 “——那什么,咳咳。” 像是觉得难以启齿,队长会议后,于早晨的寝室内,在她跟前坐下的土方少见地流露出略显尴尬的情绪,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眼神微闪。 “吉田你,对卧底……怎么看?” 卧底进行中的前杀手组织首领笑容一滞:“……欸?” ——等等,她这么快就暴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