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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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歌舞伎町,晨光透进一座二层屋敷面向街道的那扇窗,照亮了二楼墙壁上挂着的《糖分》匾额。 下方的书桌上放着一封信,书桌旁搁着一把刻有“洞爷湖”的木刀。 自江户城那场动乱过后,这间万事屋几日来一直紧闭的大门从外面被打开,卷入过动乱的眼镜员工在伤愈后,像往常一样走进玄关。 “早上好,银桑,银桑?” 推开卧室门,并没见着几日前分别后本该居家养伤的银发男人,四下找了一圈,心下困惑的新八在桌上发现了这封没有落款的信、和这把过去总是插在某个银发武士腰侧、如今却被遗留在这里的木刀。 熟悉的字迹,内容只有一句话:“我找到她了,勿念。” ——含义显而易见。 “该不会……” 楼下的登势酒馆,对着这封言简意赅的告别信,新八坐在吧台前,神情苦恼道。 “银桑是不打算再回来了吧?” 窝在角落里的神乐正抱着电话和因为城内戒严无法外出的好友絮絮叨叨抱怨自家老板的不负责任,吧台后的登势老板娘吐了口烟圈,似乎并不对万事屋老板的不告而别感到意外。 她只是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没良心的天然卷小鬼,倒是把拖欠的房租还清了再跑路啊。”,又百感交集地感慨:“不过,人找到了,这下他总算如愿以偿了。” “可银桑既然找到了那个人,把人带回来不就好了吗?” 当然了解自家老板千辛万苦锲而不舍找了九年的人对他来说的重要性,新八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非得离开万事屋呢?” “哼。”登势拿烟杆敲了下他的脑壳,“小鬼就是小鬼,想事情总是那么天真,肯定是有什么不能把人带回来的理由呗。” 眼镜少年抱头:“抱歉我这个愚笨的大脑真的想不出来理由是什么啦!” “依老太婆我看啊。”阅历丰富的年长者推测,“要不然就是人家身份地位不一般,要不然就是人家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总而言之就是人家不可能跟他走,他也不可能把人带走,只能尽可能待在离对方比较近的地方。” “……听上去不管哪一种都好凄凉啊喂,岂不是银桑辛辛苦苦找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法和对方在一起吗?” “话可不是这么说,所谓的男人不就是只要能默默守护心爱之人的幸福就足够了吗,你觉得他凄凉,说不定那小子现在正守望着她心满意足着呢……” 对话声隐没在酒馆大门那块垂下的门帘后,门外正是天光大亮,街道上人来人往人声鼎沸,这个熙熙攘攘的江户又迎来了新的一天,世间众生日复一日随时间的长河前行。 远离尘世喧嚣的一片山峦环绕中,正午的日光洒满一院子金黄的落叶,通往廊下的障子门敞开着,微凉的穿堂风灌进宽敞的和室内,外界流逝的时间仿佛停滞于此。 醒来,室内一片光亮,松阳毫不意外昨晚还跟自己相拥而眠的大弟子又不见踪影,身旁只有整齐叠放着的与昨日不同花色的浅色留袖和深色腰带——七年来,对方每日早上都会雷打不动为她准备这些,即便是近些天忙到早出晚归也不会遗漏。 自前不久发生在城里的那场声势浩大的动乱过后,至今余波还未平息——起因是前将军在动乱当晚遭人暗杀。 前两日问胧得知这事,松阳还挺惊讶,历任德川将军中,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不多,除了曾指使安插在总部的御庭番众忍者把刚被虚找回来没几年的她绑出总部、意图威胁虚交出卷宗的四代,和给虚送女人的十一代,再就是这位十三代——当然绝非什么好印象。 此人在任的那数十年,为摆脱虚的掌控各种手段花样百出,最离谱的是还试过用美人计暗杀虚。所幸当时她在场及时阻止,名为铃兰的那位吉原花魁才不至于血溅当场。五十年前铃兰之所以会被遣送回吉原和舞藏先生分开,正是受这件事的影响,她之后没听说过铃兰的消息,也不知那两人后来还有没有再见过面。 多年来,要不是一直没有合适的继位人选,估计那位十三代早就跟之前每一任得罪过虚的将军一样被虚找个由头处理掉了。大概是为了保命,二十五年前天人入侵地球后,对方立刻投靠当时势力最强的天人组织——也就是天导众。 她曾以独立于虚的身份担任十二代目的那五年,不知去向的虚其实就是去宇宙和天导众周旋,这是搬来江户城后胧告诉她的。 具体情况胧当时并未细说,虚更是绝口不提这些,还不许她问,也不晓得虚当年究竟是怎么摆平那帮貌似还挺难缠的天人的。 胧还告诉过她,在攘夷战争期间,命令奈落上战场的并非虚,而是那位前将军,当年对方自认有所倚仗,试图借此消耗奈落的人员削减虚的势力,因此虚之后才有意推波助澜一桥派逼迫对方退位。 自那以后就未曾听闻那位前将军的消息了,没想到再次听闻的就是死讯——对此,松阳并没有惊讶以外的更多情绪,也就奇怪了一下对方的死居然不是虚那个爱记仇的家伙派人动的手。 在她担任十二代目的期间,有和那位前将军打过一次照面,对方当时看她的眼神贪婪到严重令人不适,完全是在打量一件能换来利益的物品,自那时起,她对此人便全无好感。 不过,对方是这几年来陪着她的那两个孩子的叔父,不晓得澄夜会不会为此难过,那位小将军日后的处境又如何。上任将军虽已退位,实则仍是德川派的主心骨,人一死,免不了城内其他势力又要闹腾,身为奈落首领的胧不可避免要出面。 估计虚去京都的原因也一样,这都好几天了人还没回来,不晓得他这回又想怎么插手人类那些无休无止的政权斗争,反正对她来说,至少能多过几天难得的宁静日子。 收好自己这床被褥,松阳随手把睡得发尾乱翘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理了下胸前敞开到漏出锁骨的衣襟,也不急着先穿衣服,就着一件素白襦袢来到不远处那个安静坐着的男人跟前,例行询问对方的情况。 她弯膝坐下时,对面的红眼睛悄悄抬起来瞟一眼露在衣领外的那段漂亮的肩颈线条,又忍不住往上移到那截白皙的脖子和洁白柔软的下颌,在面前的长发师长那双漂亮的绿眼睛看向自己前就飞快低了下去。 “早上好——啊,感觉应该说中午好才对。”这几天她老是一觉睡到中午才醒,“昨晚睡得还好吗?” 点头。 和前几日一样,松阳一起来,就发现对方早已叠好自己的被褥坐起身——明明就睡在一屋,她却从来没察觉到过对方醒来的动静。 大概是她这几日人都比较乏,所以白天总会睡得很沉,因为每天晚上……想到这里,松阳不禁开始耳根发烫。 这几晚,入浴的时候,胧都…… 难得一连几日那孩子都愿意主动亲近她,哪怕外头有人,她也不忍心拒绝,处于那种精神涣散的状态,她实在没法掩饰自己的反应。 想也知道,对于每天都不得不听到那些糟糕动静的另一个人来说肯定会感到困扰就是了,只是人家脾气好不抱怨。 “抱歉,”她踌躇道,“这几天晚上总是……” 话说一半,男人从背后掏出纸笔开始一笔一划写字,过了会儿一张纸条递到眼前,字迹看起来比昨天工整一些,感觉有点练过书法的底子,“不用对我道歉。” 见状,松阳一怔,随即弯起唇角:“看来你恢复得很好呢。” 交流方式由点头摇头进化到文字书写是在两日前,那时他时不时会打抖的双手写出的字迹还有点难以分辨,到今天,明显写字流畅了不少。 从虚把他带来的那天起,他的伤势每天都在好转,裹在胳膊上的绷带前晚已全部拆除,绑起的僧装衣袖外露出两条肌rou线条流畅有力的手臂;昨天中午跟着她去厨房时,双腿也已行动自如。 唯有面部的绷带还是严实到从发心到下巴包满整个脑袋,唯一露出来的绯红眼眸也老是低低垂着不同她对视,问他只说脸上有旧伤,不便示人,松阳虽无比好奇他绷带下的真容,也不好难为人家。 平日两人同处一室,若不主动与他攀谈,这个男人就安安静静地坐在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什么都不做,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但她每次打盹后醒来,身上都盖着对方不知几时过来给她盖上的被子——当然他从不承认。 若主动到他跟前打开话题——哪怕每次都是她说着说着就不知不觉开始一个人碎碎念一大串自己的事,男人都会认真倾听她每一句话,并且还会很用心地写一大串文字来回应。 粗略提了几句和虚意见不合导致的糟糕关系时。 「对付任性的小鬼,该揍的时候就要揍,揍到他听话为止,总是那种包容一切的态度会被越来越得寸进尺的哦。」 ……不知道该吐槽这孩子居然敢用“小鬼”称呼虚还是他身为奈落一员居然在劝自己揍他的顶头上司。 写字的手还不算太灵活,因而每个字都一笔一划写得很慢「你看他,都不好好叫你jiejie大人。」 ……那家伙也就小时候会这么叫她了。 「对你的态度更是一点都不尊敬,再娇惯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更过分地欺负」“欺负”一词还加上下划线强调「你的哦。」 ……等虚回来,这孩子大概也许可能就会见到更过分的部分了…… 提到大弟子对她的过分照顾时。 「所以说,不可以相信男人这种只有下半身思考的生物啦,那个混」划掉「那家伙现在好像对你百依百顺一样,过去都不知干过多少混账事!」一个感叹号后面又加了两个「!!」 ……这孩子是真的对胧意见很大啊。 「不可以老是对他心软放任他对你胡来,绝对不可以被他看起来貌似老实忠厚体贴的外表蒙骗了哦!绝对绝对不可以考虑他当你的结婚对象!!」感叹号加重。 ……所以说,几百年来她就从没考虑过结婚这种事啊。 搞不清楚他到底为什么对胧印象这么差,她有为自己的大弟子辩解过「其实胧真的是个很善良的好孩子呀,你看他平常对我那么温柔细心又体贴的,就能看出他的为人啦,奈落的人都很喜欢他这个首领喔。」 笔尖在纸面停顿一会儿,犹豫地动起来,「你很喜欢他吗?」 「当然啦。」松阳一向不会隐瞒这点,直言道「我可是一直都非常喜欢那孩子喔。」 笔尖还在缓慢地动「就算他对你」划掉「在他身边,你……」顿了几秒「过得开心吗?」 「嗯,很开心喔。」 ……说完,莫名感觉到他又变得有几分消沉起来。 不过之后他就没有再对此说什么了,再提起胧,措辞也平和多了,只说「我知道,他确实对你很好,这样就够了,安心啦,我对他没什么意见。」 虽说他的手不太方便写字,一聊起她的事却总能奋笔疾书。 可一旦问起他本人的事,就光摇头,半句都不吐露,松阳搞不清楚是他不想说还是虚不许他说。 迄今为止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写过的“白”这个不知真假的名字,当时看他磕磕碰碰先写下“しろ”,松阳还吓了一跳。 「你的名字写成汉字是……银吗?」 对方摇头的频率很快,笔在纸上写了歪歪斜斜的“白”字。 ……可能是刚和银时那孩子分别不久,总会不自觉什么都往他身上联想。 按理来说,这样一个充满谜团的人,加上又是虚的手下,虚把他留在自己这里的目的尚不明确,她应该本能地有所防备才是。却对这个人,她不仅生不出丝毫防备心,在他身边还有种久违的轻松感。 或许……正因为这孩子与自己毫无关联,既不用像应付虚那个反复无常的家伙一样搞得自己精疲力竭,也无需像对待胧那个心思纤细又容易多想的孩子一样说话做事多加考量,面对他时可以抛开一切顾虑什么都不去想,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毫无压力地与他独处。 像这样全身心放松的日子,自从回到那个男人身边后,已经很多年不再有过了……想到这里,松阳五味杂陈地叹口气。 新的纸条适时地递过来,“你怎么了?又心情不好了吗?”——除去替她盖被子,日常闲聊中这样言语关心她的行为也不止一次。 明明极少抬头看她,这孩子却总能随时注意到她这个相识不过数日的人的情绪变化,就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这点上,倒是挺像过去陪伴她的那几个孩子,想必这孩子也跟他们一样,都是乖巧善良体贴他人的个性。 再过些日子,他的伤就能痊愈了,届时他若离开,自己又要……虽然是可以出于自己的意愿把人留下来,这孩子的性格也不适合跟着虚那个只会把人当工具利用的坏蛋,但怎么说都得问过人家的意见才行。 思忖几秒,她开口道:“你……”一想出门在外的大弟子,做决定前理应先和对方商量,她又把话咽了回去,推说道。 “没什么,我没事呀,只是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比较好。”七年来每一天每一天都待在这间院子里,她是真找不到什么打发时间的办法了。 “那要出门走走吗?”男人手里的笔“刷刷”写个不停,“感觉你总是心情不好,整天都待在屋子里哪都不去果然还是会闷吧?” “……出门?” 看他这么写,松阳诧异地眨了眨眼,虚难道没告诉过对方他不允许自己擅自走出这间庭院吗? 男人还在写,“就算不想,”划掉“不方便到城外去。” ……虚还真是什么都没对这孩子说呢。 “也该适当地在城里头四处转转散散心哦,那帮”划掉,“奈落的人才不敢管你去哪。” ……话倒是没错。 就算她无视虚的话私自离开这里,最多也就是万一被发现就会被那个坏蛋以此为由把她往死里折腾,反正自己的体质受得住,而且他想折腾自己本来就不需要刻意找理由。 “这么说起来……” 抵唇思索片刻,淡绿的眸子亮了亮,“我确实有个地方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