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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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在歌舞伎町登势酒馆楼上的那家万事屋,据说前阵子那个银发的老板不明缘由地失踪了,不过今天,酒馆的熟客又见到了那个一如既往醉倒在吧台前的银发男人。 大量空酒瓶歪歪倒倒在脏兮兮的长靴边堆了一地,吧台后的登势老板娘无可奈何地拿烟杆敲了下那个酒气熏天毫无反应的卷毛脑袋,摇头。 自从几天前他不声不响回来万事屋后,就一直是这个以前每次找人扑空后借酒消愁的糟糕状态,不用问也知道一定和他找了九年的那个“她”有关。 这回肯定是没找错人,人肯定也见到了,但他待在对方身边的那一周到底发生过什么能对他造成如此巨大的打击的事,谁都不知道。 谁问话他都不理,只会闷头喝酒,喝醉了就往吧台上一趴呼呼大睡,睡醒了继续喝,生生给人一种要把自己喝死的感觉,这些年以来好像还是头一回见他喝得这么狠,说老实话还挺吓人,也让人极其担忧。 登势老板娘对他这个样子实在束手无策,万事屋的两个未成年孩子对此更是不知所措,商量来商量去,找来那个可能是目前唯一一个还能劝得动他的人。 门帘掀起,围着橘色围巾的长发男人弯腰步入酒馆。 “桂先生!银桑他——” 宛如见到救星,新八急急忙忙跑过来想要解释状况,神乐蹲在吧台边数喝空的酒瓶数量,数完对桂做手势,蓝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今天已经二十瓶了阿鲁!银酱的肚子快变成酿酒桶了阿鲁!” 桂点点头示意他们安心,来到那个看似正长醉不醒的银发男人身旁坐下。 登势体贴地给他们俩清了场,垂下的门帘隔绝了外界的喧闹,看着老同学这副司空见惯的自暴自弃模样,等人走空,桂心情复杂地开口。 “所以,老师她还好吗?” 隔了一会儿,有个被酒精熏得无比嘶哑的嗓音从闷在桌面的银发脑袋传出来:“她很好,那个家伙比阿银更会照顾她,阿银没什么可担心的。” “那个家伙”指谁,对于作为旧同学加旧战友的人来说,当然无需言明。 “老师她……” 犹豫片刻,桂忍不住问,“到底在江户哪里?” 过了几秒才听见回答,“江户城里。” ……等于说……桂叹口气,“你知道老师过去的身份了吗?” “嗯,她不想给我们知道,所以哪怕是你,阿银也不会说的。” ……这样啊。 嘴角弯了弯,是一个苦笑,是老师的意愿,那就没办法了呢。 “嘛,老师过得好就好,这下你总算是亲眼见过老师了,我也就放心了呢。” 那天他拉着大概是从江户城出来的那个人来来回回跑了十几公里的路都没能找到银时,后来才从万事屋的两个孩子那里听说他当天就在江户城里,现在想来还有点唏嘘。 拿过一瓶没开封的酒,桂咬开瓶盖仰头咕嘟咕嘟灌完,继续问。 “老师她……早就认识那个奈落首领了吗?” “嗯。” “是……那年夏日祭上出现的那个人?” “嗯。” “他真的对老师很好?” “嗯,阿银确认过了。” 没问他是怎么确认的,桂咕嘟咕嘟又灌了一瓶。 “老师这些年都和他在一起?” “嗯。” “老师喜欢他吗?” “嗯。” “老师亲口说的?” “嗯。” 灌了不知第几瓶,吧台下的空酒瓶又多了一堆,桂眼前开始模糊不清。 “老师是……不要我们了吗?” “……嗯。” “那以后,我们……”改口,“你要怎么办?” “不知道,没想过。” “那就好好活着吧。”一声叹息,“老师也希望你好好活着,我之前见到她的那一次,她可是特意说过要你改掉赌博和酗酒的坏毛病。” “……什么时候?” “你去江户城的那天,老师她……出来找过我,虽然易了容,但我知道是她。” “……哦。” “要听老师的话哦,银时同学。” “嗯,阿银会听她的话的。” 一生由她于血色残阳下乌鸦和尸骸的噩梦中盖在自己头顶的那只温暖的手而开始,一生因她于漫天黑潮中离去的背影和挣开自己抓住她的那只手而结束。 前半生都在为她而活,义无反顾,万死不辞。可没能抓住那只手,失去了守护她的资格的后半生,不知还能为什么而活。 但是活着吧,活着吧,像她所希望的那样活着吧。 在这熙熙攘攘的人世间生老病死地活下去吧,过完对她来说转瞬即逝的短暂一生吧。 见证过她的幸福,即使带给她幸福的人不是自己,但是今生已然别无所求,只愿下一世仍然生而为人,能够更早和容颜未改的她再次相遇。 “阿银会……继续活着的。” “要好好活着哦,银时同学。” “嗯,阿银会尽量活着的。” “好好活着,银时。” “嗯,好好活着。” 交谈声弱了下去,门前垂下的暖帘盖住了酒馆内两个伶仃大醉的男人瘫倒在吧台前脚旁堆满一地空酒瓶的冷清画面,门外又是天光正亮的新一天。 名为歌舞伎町的这片热闹街市依然人来人往人声鼎沸,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走过的每条大街小巷街头街尾每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什么都不曾改变过的人生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尽头。 ——直到…… 几日后,傍晚时分,新宿区剧场前的那块大屏幕上,原本播放的牛rou饭广告骤然中断,画面一黑。 很快屏幕再度亮起,画面上出现一个身着紫色披风和白色制服的中分长发男人,漏出发间的尖耳朵彰显了天人的身份,广场上来往的行人顿时纷纷驻足抬头。 接着,街边的各家商店、各处酒馆、家家户户的电视机播放的节目剧场全都替换成了这一陌生天人的画面,这一场突发状况让所有人都在惊疑不定地想同一个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突然出现在电视上的天人是谁?他要做什么? 天人开口。 “本人是宇宙阿鲁塔纳解放联合大军的紫雀提督,将要向藏头露尾躲在幕后统治这颗星球数百年的那个名为虚的男人,发送一则宣战通告。” 暖帘垂下的登势酒馆内,听见某个名字,照常把自己灌醉埋头在吧台上呼呼大睡的银发男人猛然抬头。 “请速将从天导众手中抢走的管理我等诸多星球阿鲁塔纳能量点的钥匙归还,期限为两周,如若逾期不归还,两周后本人将率全宇宙联合的舰队对这颗星球进行轰炸。” 战火一触即发,平静的日常即将被打破。 * ……不想动。 仰面平躺在榻榻米上,松阳两眼无神地对着日复一日看了七年的天花板发呆。 临近初冬,降温了,障子门紧关着,整间屋子昏暗一片,连那台设备上一闪一闪的红光都不明缘由熄灭了。先前睡醒起来都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时间,她也懒得推门去看。 吃了点东西之后往地上一躺又打了个盹,朦朦胧胧倒是感觉到身体被抱进一个很温暖的怀抱里抱得很紧,好像嘴唇还被很温柔地亲吻了很久,努力挣脱睡意醒来后,屋子里却并没有其他人在。 不过角落里多了点燃的暖炉,炉灶上烧着热水,身上还被盖上一件加绒的羽织,脖子绕着软乎乎的厚围巾,整间和室里的温度暖和到让人都无心翻身。 ……好无聊。 虚不在,昨天晚上就走了,不知是否是出了什么很棘手的麻烦,昨天下午他出去过一趟,一回来就一副心情很烦躁的样子,说马上又要离开地球去宇宙中。 难得这回他居然没往自己底下塞个情趣玩具再走,走之前做的时候也没折腾她太久,结束的时候还抱着她像寻求安慰似地亲了半天。 虽然嘴上说的是安抚她的话。 「乖乖等我回来,我很快就会把一切处理好。」 具体情况她没问,反正问了他也不会说。 至于胧……松阳深深叹口气。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之前虚说过的那些话,胧又开始像刚把她带回总部的那三年一样回避她,就像刚才那样,每次只在她睡着时回来,一醒人就不见,已经连续几天都抓不到他的人。 她试过不睡觉等他,等了两天实在撑不住了眼一闭,醒来就已经被塞进卷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了,手里还被塞了个热乎乎的暖手袋,冰箱里多了新做的食物——还是不见他的人影。 ……她当时应该及时告诉胧她并没有想责怪他的。 结果到头来,又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完全想不到任何能打发时间的办法,她甚至想过不如干脆从壁龛的暗格里翻几个看起来还算正常的情趣玩具拿来自己插自己算了,这样时间还能过得快一些,感官集中在下半身还可以大脑放空什么都不用想。 ……还是罢了,天晓得虚是用什么方法在监视她,都清楚到她的一言一行他都了如指掌的程度了,真这么做了绝对会被他当成笑话自己贪图rou欲的谈资反复提。 ……无事可做。 好想死。 但是没有用,不管用什么方式都不可能杀掉自己,何况不管她做什么虚都能看见,被那家伙发现自己自残,事后估计会以浪费不死之血的理由又朝她发火——有次问他九年前的那天晚上到底为什么生气,那家伙就是这么说的,还说不允许她再有任何弄伤自己身体的行为。 虽说可以隐蔽一点自己咬断舌头,但短暂的断片过后肯定又会睁开眼,而且万一给胧看到垃圾桶里有她吐出来的半截血淋淋的舌rou,绝对会被吓坏的。 (从今往后我都会一直守在老师身边保护好老师的,所以老师一定要多爱惜自己一些,多珍惜自己一些,好不好?) ……偏偏这种时候想起那孩子说过的话。 松阳眼眶一酸。 但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管不顾抛下一切跟那孩子走,爱惜自己珍惜自己这点,她也没办法……还是睡吧,睡吧,闭上眼睡吧。 睡着了就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了,也什么都不会想,数百年的前尘过往终有一日都会化作一片死寂的虚无烟消云散,无尽的生命就这样一天又一天过去吧。 永远、永远…… 不知几时,门外头隐隐约约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传过来,又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松殿下?” ……好像有人在叫她。 “您是睡着了吗?那我是等您醒来再说吗?可是这件事可能有一点急,我觉得尽快告诉您比较好……” 眸光空洞的绿眸睁开,依稀映入一张属于小女孩的忐忑不安的脸,松阳眨了眨眼,视线恢复清明。 见她睁眼,蹲在她身旁的澄夜松一口气:“松殿下!您醒了吗?太好了!” “……澄夜?” 这孩子怎么会自己一个人跑过来? 坐起身来,身旁的小公主一把扑进她怀里,像要和她说什么不能给别人听的秘密一样,嘴巴贴上松阳的耳廓,耳语的音量细到几乎听不清。 “松殿下是不是对我说过,您以前有个学生的名字叫做高杉什么的?” 闲聊时确实是对这孩子说过一两次过去开村塾的事,有没有提过具体名字她是不太记得,反正肯定是没提过银时的名字。 不过澄夜既然这么说,那她应该是有提起过晋助的名字,松阳点点头,把声音压得和她一样细。 “那孩子叫高杉晋助,怎么了吗?” 话说澄夜怎么会突然提到晋助?她不是只认识银时吗? “啊!”耳边的音量稍微拔高,又赶紧降下来,澄夜说话的声音比刚才还要小,还特意用手盖住她的耳朵。 “就是这个名字没错,松殿下,你听我说,我刚才,那个,嗯。”磕巴了一下,“偷听到兄长大人见家臣的谈话,说……” 接近气音的微弱音量,话语内容却如同惊雷在松阳耳旁炸响。 “今早被关进地牢里的那个暗杀了叔父的犯人,就叫高杉晋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