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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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阳在发呆。 从昨晚知晓了那段隐藏至今的真相后,她的思维始终处于一种空白一片的停滞状,唯一的能感知到的情绪就是彻骨的痛。 不断想象着从他人口中听闻的那副鲜血淋漓的画面,感同身受着一把又一把锋利的刀刃捅穿血rou之躯让自己学生发出那般凄厉嘶鸣的剧痛,属于人类的那颗心脏一次又一次被巨大的痛苦撕碎。 是啊,幸好晋助还活着,幸好自己曾给过他血,幸好他能以此活过来,幸好他的性命并未因此被那个男人夺走。 ……可万一她的血不起作用呢?假如她从未给过晋助自己的血呢?想都不敢想那种可能性导致的结果。 而且那孩子的人生本就是因她的缘故才被摧毁得一塌糊涂,若不是遇见她受她连累,晋助根本不会遭遇需要被不死之血救命的危难。 ……她哪里值得那孩子真真切切地付出生命去保护啊…… 愧于再面对受过此等残害的紫发学生,无法当作这事早就过去,做不到无事发生地回到那间院子里等候着残害过自己学生的那个男人,甚至永远不想再见到只会敷衍她欺骗她玩弄她的那个男人。 不是不明白,虚之所以会前所未有地刻意隐瞒她自己杀害了某个人的事,是再清楚不过那孩子对她来说的重要性,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以为意地做出了差点导致她失去那孩子的选择啊! 更何况不论事出何因,他明明答应过自己,明明可以放过那孩子,明明不是非得对他下杀手不可、更无需用自己来折磨他的身心,她就不该对那个毫无人性的混蛋有一丝一毫期望! 离开终端塔的地下据点之后,她断然不会回江户城,也没开手机联系谁,她压根就没有与人交谈的心力。 浑浑噩噩游荡到了歌舞伎町,路过那间挂着招牌的二层屋敷时在楼下站了许久,她却怎么都鼓不起勇气去见身为自己恋人的另一个学生。 ……日后她会不会又给银时带来危险呢? 胧早就被他肆无忌惮地摧残过了,现在连晋助也……尽管事情发生在虚貌似悔改之前,可谁能保证那个男人不会哪天又故态复萌,找个合适的理由就瞒着她对银时下手? 远比噩梦中还要残酷得多的景象血淋淋地摆在眼前,无法肯定地给予自己“不会”的答案,亦不知道该从谁那里获得确切的答案。 况且银时甚至不像胧和晋助一样身体里有她的血,依然是无比脆弱的人类之躯,万一旧事重演,他连再活过来的机会都没有,只会…… 至少,让他们远离自己总是对的吧。 确实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接近那些孩子们,更不应该再度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 于是她只深深看了一眼那块熟悉的招牌、那间象征着自己学生、自己所爱的人过着安定生活的万事屋,就悄无声息离开了。 而后继续浑浑噩噩地走出了歌舞伎町,漫无目的地在江户的大街小巷游走了一整夜,待走到出城的码头上无路可走,仍不知自己能去往何处。 最后她在午夜时分无人的河岸边坐下,看着延伸向远方的河流想:诸事的起因都是她,也许她该独自离开江户走得远远的,隐居到不被虚找到而又不打扰其他人的地方去,让那些孩子们能平安无事地过完余生。 但理智告诉她,她绝不能再一次抛下胧抛下银时,抛下那些爱着她的孩子们,因为这必然只会导致他们把余生全耗费在寻觅她的踪迹上。 ……况且,纵使她的弟弟是个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混蛋,他的所作所为无一不在展现这点,偏偏自己对他同样割舍不下。 进退两难,思绪拧成一股死结,想不出下一步该何去何从,她只得暂且坐在这片寂静中大脑空空地发呆。 可惜时间的流逝如湍急的河流一般不可抵挡,很快天边亮起第一缕拂晓的晨光,再过不久,周围逐渐有了人声。 又过了会儿,有一位提着行李箱的年轻女性坐船靠岸,大概是看她状态不好,下船上岸后特地过来找她搭话。 对方一片好心,松阳稍稍打起精神和她随意聊了一会儿,知道了她叫三叶,来江户探望工作中的丈夫,曾有肺病,因地球积极引进天人科技带来的新式医疗设备而得到妥善的治疗,如今已痊愈。 ……结果上来看,许多人类因此得救,可谁能想到幕后推行这一切的那个男人,本质上会是那样的残忍无情呢。 不想耽误人家时间,松阳推说自己想独自静一静,对方表示理解,安慰了她几句就离开了。心觉干坐下去也于事无补,她压了压占据内心的负面情绪,把围巾拉上去遮回下半张脸,起身寻找下一个能给自己片刻安宁的地方。 回到白天的市区,已是日复一日所见的那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这颗星球曾面临的那场毁灭性的危机早已解除,觊觎这颗星球的势力也被铲除,生活在此处的人们恢复一派平静的日常不会再被打破——明明一切看起来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她也以为往后能与同自己双生的那个男人安稳地携手相伴下去,重归期盼了数百年的亲密无间的彼此之间将不会再有任何嫌隙,可是现在却又……说不清此刻对他是生气更多还是难过更多。 她能想象到,倘若为此去质问那个男人,他会抱着反正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的心态,一如既往甜言蜜语地哄她,还会表现出一副貌似反省的样子道歉。实际上那次事后,他就曾像补偿一样在性事上对自己从头到尾温柔了一次,或许是出于一点微乎其微的愧疚感。 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从来就没有发自真心悔改的意图,更从未真正认识到自己错在哪,不管和他交谈多少次,争论多少次,都是徒劳。 无论如何,这一次都不想再原谅他了。 孤身一人身处喧闹的街市上,更显自身寂寥无比,除了那些毫无保留接纳她的孩子们身边,世间并无她这般非人之物的容身之处。 有想过要不要去拜访曾为同类的那位江华小姐向她寻求建议,但屡次为自己的心事叨扰人家总归过意不去。实在无处可去,松阳才回想起自己来时的那处紫发学生为她买下的城郊庭院。 ……姑且先在那里待一段日子吧。 穿过那片暂未盛开的樱花林,她脚步一顿,本该空置的这间庭院里,自己昨夜离去前关上的障子门却敞开了一半,隔着稍远的一段距离,门纸上隐约可见室内的人影。 ……为何会有人在里面? 怔了一秒,绿眸倏地睁大:莫非是——?! 第一反应是当作不告而别的紫发学生折返回来,松阳忙加快步伐往院子里去。一踏上回廊,门后探了个黑色长发的脑袋出来。 “是不是找到——老师?!!!” “……小太郎?” 惊喜的黑眼睛对上惊讶的绿眼睛,拔高的语调变成哭腔,守在门边的长发男人挂着两条宽面条泪从屋里扑了过来。 “呜呜呜老师你去哪了哇……” 猝不及防被自己另一个学生抱了个满怀,满心意外的长发师长愣在原地:这孩子怎么会在这里? * 时间回到数小时前的深夜。 再三确认过这间庭院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都如亲眼所见般空无一人,那个关机的号码依旧打不通,打城里的座机又没人接,坐在一室漆黑中,面面相觑的银时和桂不得不面临一个极为严肃的事实。 ——他们的老师失踪了。 “所以说松阳一个人大晚上的乱跑去哪里了啊啊啊!!” 哪怕明知那个人有着无人能敌的强大战斗力和非同常人的不死之身,并不会轻易遭遇危险,保护她的念头却由始至终都刻在灵魂里。焦头烂额的银时抱着脑袋抓狂,“刷刷”几下把一头天然卷抓乱成了鸡窝。 “手机也不开,城里那两个家伙又联系不上,阿银连要去哪找她都不知道,这下怎么办啊喂!” “理论上来说,老师醒来后发现高杉同学不在,应该会优先去找他的下落,忙于找人顾不上开手机也合理。” 同样焦虑无比的桂勉强维持着冷静做出分析,“既然高杉同学和我们在一块儿,老师有可能现在还在外头找他,也有可能因为找不到人,正在回江户城的路上。” 一听他的话,银时腾地一下从榻榻米上扎起来,连珠炮似地:“那阿银出去转一圈看看,顺便再跑趟江户城跟师兄知会一声,假发跟高杉你们俩留在这,松阳说不定还会回这里,总之我们谁先见到她就立刻打电话联系对方。” 他心急火燎地跑出门,紧接着靠坐在角落一直不吭声的高杉也站起身来,自顾自地往外走。 自从发现他们的老师不见了之后,高杉就绷起脸处于谁都不搭理的高冷人设,垂着眸子嘴角紧抿的表情显得心事重重的,桂直觉他是猜到什么却藏着不说。 问他去做什么,高杉头也不回只冷淡地扔下一句:“我跟那家伙一起去找老师。” 他们俩一前一后都走了,桂独自留守屋子里翘首以待,等了一夜没等到两个老同学的电话,倒是喜出望外地等来了他们一心寻找的人。 “呜呜呜老师你总算出现了太好了我好想你哇……” 一把抱住自己老师的长发男人嗷嗷大哭起来,状况外的长发师长只得先摸着那颗石头脑袋柔声细语哄孩子似地哄他。 “小太郎乖,不哭不哭,老师在这里喔。” 把人哄好了进到屋子里,听恢复平静的长发学生说明完自她失联后的经过,松阳赶紧摸出手机来开机,屏幕一亮就是长长一串来自银发学生的未接来电。 ……结果又让他们为自己这个失格的老师担心了。眼睑低垂着,淡绿的眸色黯淡了几分。 虽庆幸于这三个孩子总算再度相聚,以及银时及时拦下晋助没让他走,可导致晋助遭受过杀身之祸的自己,哪还有颜面再去见他呢? 手机握在手里,指尖停顿在拨号键,她没能按下去。那副明显心有顾虑的样子,一旁的桂看在眼里,又猜不出原委,体贴地保持安静给她思考的空间。 总得给那两个孩子报个平安,松阳内心挣扎片刻,犹犹豫豫地打过去,过了半分钟电话才接通,她唤了声银发学生的名字,回答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是我,老师。” ……欸?绿眸惊奇地睁大,“胧?” “嗯。”灰发男人的嗓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更加沉闷,“两位师弟都在我那里,老师现在人在哪里?” 倒没想到接电话的会是自己几日不见的大弟子,猜想是那两个孩子找不到自己就去江户城通知了他,松阳赶忙解释情况。 “我现在和小太郎在一块儿呢,胧不用担心我,去忙自己的事吧,我好好的喔。” “没关系的,老师,接待的事务我已经处理完了,剩下的重建工作无需我在场。” 答复完,电话那头顿了一秒,胧稍显迟疑地问,“老师是不是知道了……”越说越慢,“虚大人曾经……” 他没把话说完,也无需他说完,松阳已明会了他的意思,因而唇角自带的弧度淡了下去。 ……那天晚上,她向胧诉说那个噩梦的时候,胧原来是清楚虚刚做过什么,才百般阻止她深究下去的啊。 轻轻“嗯”了一声,她问:“胧当时就知道了吗?” 似乎误解了她的态度,清晰可闻大弟子的语气变得慌张起来:“抱、抱歉老师,我、我不该瞒着您,我只是、我……”结巴了一会儿,变成愧疚的语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那时事情已然发生,胧又并不在场,自然是了解她会因此有何反应,不忍看她痛苦才做此选择,绝无刻意欺瞒之意。 万万不可能责怪自己大弟子,松阳真情实意地宽慰他,“才不是胧的错,该为这事承认错误的只有那家伙一个人,胧不用自责,更不需要为做出那种事的混蛋承担责任。” “……其实,当年——”胧吐字艰涩地似是还想说什么,背景音里依稀有人压低嗓音说了句“过去的事别再对老师提了”,他打住了话头。 只听他没了下文,松阳不解:“当年?” “没什么,老师。”胧低声答,不漏声色地转开话题,“对了,老师需要我把电话转交给两位师弟中的哪一位吗?” ……说老实话,她还没想好要对那两个孩子——尤其是晋助,该说些什么。 “可以的话……” 权当给自己留段缓冲的时间,松阳踌躇道,“胧和他们直接一起到这边来行吗?我暂时不想回去。” “我知道了,老师。” 通话结束,旁听了全程的桂欲言又止,感受到他略微纠结的视线,松阳抬头看向他,换出平常的浅浅笑容。 “怎么啦?小太郎有话想说吗?” ……老师和虚先生吵架了吗,和高杉有关吗?虚先生对高杉做过什么吗? 尽管一肚子疑问,桂最终决定不问出口,只放柔了声线、满眼真挚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师长道。 “老师,我们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语气坚定地,“在我们面前,老师永远都不需要有任何顾虑,可以安心地把一切都交给我们哦。” ……小太郎也……淡绿的瞳眸微微一滞。 毫无防备被这一番熟悉的肺腑之言击中了心脏最柔软的部分,心中有愧的长发师长眼眶一酸,差点当着自己学生的面掉眼泪,悄悄侧了侧眸敛去眼底浮起的水光。 “我也是。” 面对这个自小到大都成熟可靠到令她自愧不如的学生,她郑重地承诺道,“从今往后我都会一直陪着你们,绝不会再离开你们身边。” 动不动就受那个男人的影响试图逃避难题的自己,实在太过软弱了,正因为要保护自己珍视的学生们不再受到伤害,才该在有限的岁月中专心陪伴他们、竭尽所能护得他们周全使他们幸福啊…… 明确了自己真正该做的事,累积的压力仿佛一夕之间得以释放,要对为了让她得到幸福甘愿受尽苦难付出性命的那个孩子说些什么,心里也大致有了方向。 “小太郎身上从小到大都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强大力量呢。”她笑着说道。 有点不好意思的桂把手抄进袖子里,掩饰似地发出标志性的笑声:“吼吼,这可是作为引领大家寻求江户黎明的领导人必备的能力哦。” “是呢,我们家的小太郎成长为了非常优秀的大人物啦,老师真的很开心能亲眼见证到这一幕喔。” “有老师的支持,我桂小太郎的攘夷之路一定会更加光明的!” 气氛轻松地聊了一阵子,院子里响起了细碎的足音,半开的障子门被全数推开。温柔如水的绿眼睛和走在前头的两个男人对视过一眼,仿佛无声地交流过什么。 目光与落在后方几步的紫发男人相接,对上那只交织着强烈的不安与苦痛的碧眸独眸,松阳打好的腹稿莫名卡在喉咙里,原本收回去的眼泪倏地落了下来。 “晋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