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所有人，包括符申在内，都因为他的话愣怔了一下。

    “你这恶贼少来迷惑人心！还敢拿已死之人来诓骗我们，简直罪大恶极！”

    柳无双最先回过神来，她认定杨善所述的“见”是指去见尸体，登时怒火中烧，拔剑就想刺过来。符申警惕着，随时准备把人拉开，好在郡主也制止了她，冷静道：“等一等，听他说完。”

    “还是郡主比较沉着，柳姑娘还是学一学为好。”杨善悠哉说着，丝毫没管柳无双的黑脸，继续道：“既然说了见，那自然是让你们见到活生生的人。你们认定老铁被我杀了的证据是什么，郭兄是不是在牢里找到了一块布片？那么多牢房，刚好同一间，又恰好没收拾的可能能有多少，实不相瞒，那就是在下特意放的，为的就是让你们知道老铁身在何处，把矛头引到我这边来，我需要的就是让你们怀疑我。”

    看着郭解尴尬板起的脸色，他心情逐渐好了起来。

    “现在可以信了么？那几位呢，虽然受了点伤不敢说完好无损，但命在、人在，也绝没有缺胳膊少腿或者痴傻失智，几位意下如何，这笔交易不亏吧？”

    “……何时才能见到？”花如梦急急说着，毕竟花大姐于她而言与亲人无异，还是从小将自己带到大的亲人，“你没有杀他们？那为何会传出那样的消息，不是说尸体被官府收殓了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等这件事结束，回京以后。现在各位还是先专注于二狼山的事儿为好。”杨善笑了笑，大约是嫌累了，他径直在屋里走动起来，找了张椅子就坐了下去。符申没拦，现下这情况似乎也不用装模作样拿剑指着他，便收剑入鞘，等着他继续，他知道还有很多事情是这个人没说的。

    “你们不会以为捉了我，这事情就算了结了吧？”杨善已然反客为主，他只要想到这次绑架就想笑，太草率了，还真是符合郭解的粗犷作风，“先不管匈奴那边，连我背后的人都还没找到，就先跑来抓我，还真是够鲁莽的。如果打草惊蛇功亏一篑，害死了你们的郭大哥，这责任可别赖到本官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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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并不愉快和顺利的对话持续了一个上午，众人轮番发问的压力并没有压垮见多识广的杨都尉，他们所获信息并不算多，在符申看来甚至还没有杨善主动告诉他的多。

    “既然你不想听你身后之人的意思，为何不直接告发，而是跟着继续助纣为虐，拐弯抹角的要我们来发现？”

    “我有我的理由，不必多问。只要知道我的目的之一就是赶走匈奴人，和各位还算一致就行。”

    “那事情了结之后呢？你就不怕自己真的被押解获罪了？”

    “我说了，我有我的方法。而且各位想见的那些人就是在下的第一道保障，并未杀人，何罪之有？”

    “第一道？你还留了多少后手？”

    “这就恕本官不能告知了。”

    说这话时，符申分明能感到他的视线往自己这里一带而过。明明任何多余举动都没有，他心里头却莫名的有些痒。

    拉锯战快结束时，郡主问了一个还算关键的问题，那就是放他回去可以，之后该如何相处行事？而杨善的答复也很简单：当做不知，一如既往。

    “如果有需要你们知晓的消息，自会想法子通知你们，其余时候就继续以我为目标，把我连同我幕后的那些家伙一起揪出来吧。对了，暂时别告诉其他任何人这件事，今天告诉你们已经是情势所迫，本来我可完全没打算说的。”

    他说得潇洒，看起来似乎丝毫没有对自己这个卧底的艰难处境感到为难，看几人皆是面色不霁心绪复杂的样子，他挥了挥手，径直站了起来，转身欲走。

    “那么，我可以走了吧？要是被他们发现我被捉了，事情走向可就完全不一样了，现在回去装作无事，尚且还可补救。”

    “……郡主的两个丫鬟，还有花师妹的两个丫鬟，以及常笑天，杨大人打算怎么解释？”

    郭解冰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杨善顿住脚步，回首，定定望着这个穷追不舍的人，露出个嘲讽的笑容来。

    “一路上都在靠着别人帮助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为何没有救下所有人？”

    柳无双也想到了她的师兄，见郭解被杨善的回话堵得语塞，不服气得跟着继续道：“对啊，常大侠的死，那块黑巾还有你脸上的伤，你敢说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我才说，等你们真正抓到那我幕后之人的那天，大仇就得报了，至于和我有没有关，届时自然有人会证明。”

    杨善语气比郭解还要冰冷，他漠然扫视了那鲁莽的姑娘一眼，又看向花如梦，冷嗤道：“不过既然如此说了，那就送你们一条情报作为赔礼好了。好好查查玄阴教吧，尤其是在你们反杀匈奴人追击出去的那天，在森罗殿出现过的人。”

    语毕，他不再多说，快步离开了屋子，没人拦着他，而符申听到他的话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和郭解说了句“我跟去看看，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回客栈了。”便径直也离开屋追了上去。

    “杨大人留步，难道真想就这么只着里衣便穿过整个二狼镇回去吗？”

    他无奈喊着，对方疾走的脚步一顿，回头一看只有他一人，这才停了下来。

    “这该怪谁？我以为那些客栈里的江湖人够鲁莽了，结果他们更甚，不管我立场如何，现在动手就是打草惊蛇，如此简单的道理居然都不懂。”

    他说得又急又快，显然是给气到了，符申见四下无人，干脆就拉着他往神仙居里的空屋里走，劝解的语气很是无奈。

    “他们不知真相，以为那么多人被伤了，那反应也是正常……倒是杨大人，刚才不是还很冷静，还能直接嘲讽一片么，怎么这会儿都要走了反而急起来了？”

    “也不是，只是我不喜欢他，自然也不喜欢他们，为何要向他们展示别的多余情绪？不值得。”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埋怨道：“就算立场一致了，我和他们也不可能合得来……所以之后该给的情报，就劳烦符大侠去转达一下了？我懒得和他们接触，越少越好。”

    见符申毫不犹豫点头应了，他心情稍缓，眉梢扬起看着这个特立独行跑来找自己的家伙，好奇道：“所以，你拉我来这儿做什么？”

    “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找店家要几件外袍之类的来。杨大人总不能真这样回去吧，引人注目不说，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他穿着那单薄的里衣就被一路绑了过来，屋里还好说，外头这山野里的肯定不行。符申蹙着眉说着，让杨善在屋里别乱走，他去去就回，随后居然真的就带回了好几件各式各样的衣袍来。

    “随便穿，哪件都行，到时我来还就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衣袍一件件往杨善手里塞，对方愣愣看着他，嘀咕了句“怪人”，也就真的挑出合适的来穿上了。符申没在意这显然不含恶意的称呼，只在一旁等他换好了，才终于问出了追出来时就想问的话。

    “杨大人方才那话的意思是，玄阴教里有匈奴人的卧底？”

    他想起了之前在翠玉楼里听杨善分析的那番话，所以当时杨善对他说的，其实也是对的，某种程度上也是真相的一种，他并没有在那时候骗他。

    “卧底不是匈奴人派去的，但据我所知，他们确实接应了那晚逃走的几个匈奴人。”

    对方说得很肯定，这让符申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他望着还在低头整理着稍稍偏大衣衫的人，试探性追问道：“那卧底，是你幕后之人派去的？”

    杨善挑了挑眉，没肯定也没否定，但这态度就足够说明一切了。也就是说，真正和匈奴勾结的不是郭解，而是那幕后之人，而陷害郭解的，也不止是匈奴人这么简单了。符申没再多问，目前这情报量加上那日出现的鬼面人，其实已经都在不知不觉中联系起来了。

    “走吧，我送杨大人回去，正好我也得回客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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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走出客栈没多远，尚还没离开二狼镇时，就看见一队穿着太极道袍的人马浩荡进了镇子，径直往神仙居而去了。

    “那是太极门，前段时间被韩通要挟参与九龙杯一案，后来被花如梦所救，现在赶来了神仙居，估计是作为报答来救郭解的了。”

    符申低声给杨善解释着，对方盯着那队人的背影，半晌悠悠道：“他人缘是真的不错，偏偏我却与他看不过眼，有时还真不知到底是他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各花入各眼罢了，”符申下意识接口，见杨善不解望了过来，赶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就好像他们不喜欢你，但我却能得到杨大人的信赖一样，对于郭解对于你，每个人看法都不一样，也都是个人选择的结果，没什么好比较的。”

    “确实，没什么好比较的，我也并不想成为他那样的家伙。”只不过难免会嫉妒会怀疑，毕竟谁不想自己身边能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好友呢，不过既然决定了要走现在这条路，那注定了就是孤独一人，符申的出现……实属一个意外，甚至堪称奇迹了吧。

    “杨大人自然是做自己就好了，这世上也没必要有那么多郭解啊。”符申自然而然说着，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在无意识中踩了郭解一脚。察觉到杨善的视线，他甚至奇怪望了回去，疑惑道：“怎么了？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不成，让杨大人这样盯着我看？”

    “哦，符大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在下实在没忍住，就多看了几眼。”杨善笑盈盈说着明显是调侃的话语，重新迈步率先走在前头，“还是快些的吧，耽搁掉的一个上午得好好补回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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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个亲信果然是被师父叫走了，杨善回去后和符申各自回屋歇息，没多久便被喊去了茅员外府上，也就是他爹和师父在二狼镇暂时待的地方。他们也发现了太极门在神仙居落了脚，派出了几个黑白死士前去试探，已经证实了神仙居就是郭解和花如梦的老巢。

    还好及时回来了，险些就要被那些家伙坏了事。杨善心里头松了口气，而对于另一个鬼面人的事情，他师父讳莫如深并未多说，也没有责问他的意思，这让他更加轻松了一些，不过二老看上去还是合作无间的模样，看来上次那常笑天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亦或是父亲还未提起？他不敢轻易论断，只得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

    而师父喊他来的目的很明确，既然已经知道了郭解和花如梦的下落，便要找到时机，活捉他俩，把奇书逼出来。为了尽快达成目的，他已经调来了自己手下最精锐的黑白武士队伍，由常二常三带领，暂且交由杨善指挥，让他严密监视神仙居，千万不能错过任何机会。

    常二常三带领？这两人并不是会乖乖听自己话的类型，何况有常笑天的事情在前，常二心里肯定更加不会服他这个“窝囊不成事”的少主。他心底冷哼一声，面上还是恭恭敬敬请示道：“徒儿有官兵可以调用，还有一批江湖人也跟随在身边，足以捉住他们二人了，并不用动用师父您的精锐部下……”

    “不，无需调用官兵，就用为师手上的实力去生擒他们，让这帮毛都没长齐的家伙知道奇书的真正威力。至于那些江湖人，武功有限，成不了大用，让他们打头阵死了算了。”

    见杨善神色犹豫，他恨铁不成钢地教导道：“不能心软。欲成大事，绝不可妇人之仁，明白了么？”

    他这才点头应下，随后乖顺告退。

    得想法子压制住那帮黑白武士才行。他眉头紧锁，走小路避开茅员外府周围百姓的视线，兜兜转转终于绕到了大路上，却在路上看见了身着布衣的龙先生，还有陪同一旁的郡主、符申等人，甚至连霍冰他们都在。

    皇上提前来了，这在他的意料之外，而且来了之后召见了郡主他们，却没有召见自己，看来自己这番刻意的兴风作浪，已经引起了皇上对自己的疑心了。

    这是计划中的一环，很正常、很顺利，没什么好在意的。他默默望着一行人的背影，原路返回了茅员外府，告知了皇上已到这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