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夜~罗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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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不早,千夜咎动身离开地下室,准备如约返回月之寮,刚打开通往室外的门,就看见站在桥头的少女,原本背对着他,此刻敏锐地听到响动,回过头来。 隔着尚远的距离,千夜咎静静站在原地,遥望着同样正在注视他的少女,完成了这个宿命般的短暂对视,下一刻微微启唇,话音响起的时候,人已经出现在少女身边,带着疏淡礼貌的微笑,温声问候道:“你好,美丽的纯血小姐。” 红玛利亚……不,该说是绯樱闲,以微妙的目光上下打量过他,也回敬了一个高傲的似笑非笑,“唔,你好,狼狈的玖兰咎大人。” 经过刚才的翻滚挣扎,千夜咎身上白色的制服,沾染了许多污垢和血迹,还有几处明显的破损,将这些看在眼里,似是想起有趣的事,绯樱闲慵懒平缓的声音略微上扬、变得戏谑,“怎么,这里也有一个玖兰李土,经常与你打架吗。” 千夜咎当年进入元老院,以玖兰家长子的身份,自然引起了同在元老院中、玖兰李土的强烈关注,他所知道的长子,只有被他杀掉的“玖兰枢”,悠和树里在他的眼皮底下,绝不可能生出这么大的儿子,掠夺玖兰血的欲望、以及对冒牌货真实身份的好奇,促使他出手袭击千夜咎,却没想到一击居然不成,一个半大的小鬼,竟有能力与他对峙,玖兰李土带着几分找乐子的心态,自此开始经常与千夜咎打架。 并没有介意被嘲笑衣冠不整,也暂时顾不上回复她的问题,千夜咎面不改色地淡然说:“失礼了,在叙旧之前,先容我处理一下未经允许的窃听者。” 预告的话音落下的刹那,他再次于原地消失,下一瞬就出现在百米之外的树林中、奉玖兰枢之命跟踪他的星炼眼前——面对始料未及的现状,少女尚来不及表露出大惊失色,千夜咎已趁着她晃神的须臾,成功入侵了她的意识,以合适的内容替换掉她的这段记忆,并令她返回玖兰枢身边。 如此复杂的一切,皆在一念之间完成,速度之快使这个插曲显得微不足道,千夜咎第二次站在绯樱闲面前,径自接下方才叙旧的话题,避重就轻地回道:“哦,倒是想起,那个时候闲小姐还帮我治疗过,再对你道声谢。” 第一次和玖兰李土打架,千夜咎被他一记重击,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飞出去、撞穿了一面厚实的墙壁,一直摔到绯樱闲的囚笼前,奄奄一息时,被玖兰李土抓着脖子提起来、准备吸取血液,千夜咎却趁机突然出手,暗中积聚的力量,近距离硬生生全数贯穿玖兰李土,在他肺部开了一个大洞,甚至击碎了小半片心脏。 玖兰李土当场倒下去,千夜咎也被带着从半空中摔落,遍体鳞伤地跌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与他隔着一道槛栏、一直沉默观战的绯樱闲,从栏杆的缝隙伸出手、递到千夜咎唇前,任凭他咬破腕脉吸食血液。 “我说过,没什么可感谢的,看到玖兰李土流血,我很开心,你已经用精彩的表演回报过我,”绯樱闲唇角的弧度带上几分讥诮,“可是,你下一次还是继续道谢,真是执着啊。” 绯樱闲就像一位娇蛮任性的女王前来寻欢作乐,饶有兴致地围观斗兽场里上演的人虎搏斗,并在精彩之处拍手叫好,可惜她毕竟不是真正的统治者,没有替补的人选,又不想让难得的乐趣早早结束,就只好勉为其难,等到千夜咎快被打死的时候,施舍一点血液和力量给他,吊着他的命继续取悦她,倒也确实没什么必要言谢。 “但我是由衷地感谢闲小姐,”千夜咎的声音微微变得柔软,脸上凉薄的笑意,看着终于真诚了一些,“毕竟那个时候,我还不想死。” 一阵骤起的夜风,席卷过旧寮舍周遭岑寂的深林,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绯樱闲定定看着千夜咎,缅怀般地沉声低叹,“吸血的时候也是,咬得又凶又狠、狼吞虎咽,像一只快要饿死的、护食的野兽,毫无贵族的优雅可言——四处掠取力量的玖兰李土,却始终不能彻底征服、你这个只吸过几次我的血的少年,你苟延残喘,却仍能躲开他的攻击,或者分明命悬一线,却反将他击败,你那一瞬间爆发的力量,真是极限、耀眼,令我感到惊叹、不可思议……” 纯血种活过的时间太长,活着对他们而言着实太容易,相较起来,彻底死亡倒是更加新鲜,在漫无边际的时间里,他们看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渐渐难以感受到情绪起伏,时常会诞生出一切都很无趣的念头,活着不再那么开心,死亡也不再那么难过,即使是玖兰李土,也不例外,所以发现能够取悦他们的、出乎预料的事物,他们也乐得留着,直到自己失去兴趣为止。 对于千夜咎苦难的终止,绯樱闲恶劣地表示着惋惜,“可惜这么有趣的好戏,只看了两年。” 玖兰李土花费两年的时间,都没能弄死一个小鬼,不止如此,连一滴血都没喝到,起初他还玩得很开心,后来渐渐腻烦,想要彻底杀掉千夜咎,却还是失败了,被计划除掉玖兰悠这个绊脚石的一条麻远,轻描淡写怂恿一句,就临时起意袭击玖兰宅、试图夺取优姬获得力量,所以千夜咎时常在想,玖兰家的悲剧,是否也有他促成的原因。 那一天千夜咎没能及时赶到,也是因为玖兰李土分明之前才刚刚跟他打过一架、两败俱伤,接着拿到了元老院提供的猎人武器,就将尚未痊愈的伤忘在脑后,不先杀了千夜咎,反而毫无征兆地跑去袭击玖兰宅,完全是个不知恐惧的顽劣小孩……等他发现对方的动向,摆脱元老院负责监视、纠缠不休的鹰犬们,千辛万苦找到玖兰枢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懒得去计较绯樱闲的戏弄,千夜咎默然转身,轻巧地跃上了不远处石桥边沿的凸起,看着在暗夜中漆黑如镜的水面,倒映出被月光照亮的面容上,无济于事的难堪与自嘲。 然而那些负面情绪只泄露了一瞬的时间——薄酒般的眼瞳闪过尖锐的红光之时,平静无波的水面上作为证据的倒影,骤然被击打得支离破碎,“闲话至此,”千夜咎再回身看向她时,脸上已扬起邪肆的笑,“我逃出元老院、被玖兰枢接收的情报,应该已经传开了吧,所以,闲小姐明知道我在黑主学园,依旧执意前来,现在也没有逃跑,是感到无聊、想要找乐子,或者说……来送死吗?” 直到这个时候,敌意方才剥开了优雅的表皮,狰狞地覆上少女紫罗兰色的瞳孔,饶是如此,她的姿态依然完美地保持着贵族的矜持,哂笑一声,“话说的真难听啊,真不愧是玖兰枢的狗,看样子已经灵敏地嗅出了我的目的,要帮你的主人、咬死我吗?” “多谢称赞。”千夜咎从善如流地接道,在与绯樱闲的对视间,心照不宣地微笑,“必要的时候,会的哦。” “那么,我就要求你,不要多管闲事。”仿佛对危险的处境毫无所觉,少女高傲地冷声命令,泰然自若地说,“毕竟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多嘴,将你其实在保护玖兰枢的真相,透露给一直认为你们不合、你想掠夺玖兰枢力量的元老院,你也应该礼尚往来吧。” 这句话,终于使千夜咎重新落在她身前,面无表情地垂眸正视她,“为什么闲小姐能看得出来,我明明骗过了所有人。” “元老院自以为你与他们是同类,所以不可能理解你,有什么奇怪的吗。”绯樱闲漫不经心地讽刺道,而后,盯着千夜咎顿了顿,又挑唇露出讥嘲的笑,意味深长地说,“不过,纯血种执着的对象,最后的结局,似乎只有毁灭呢,你是知道的吧,你不该再到他身边来,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哦。” 鲜血淋漓的伤处,被轻描淡写地狠狠捅了一刀,剖出一直粉饰的卑劣渴求,一瞬间,千夜咎的瞳孔都紧缩起来。 但他很快敛去这些动容,随性地付之一笑。 “……所以闲小姐误会了,我与元老院的确是同类,”他慢条斯理地说,平缓冷静的语气,隐约有种近乎自弃的死寂,“能主动留在那里这么久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自私自利、自以为是的。” 绯樱闲注视着他,渐渐收起神情里的尖锐,静了静、正色道:“你要拒绝我的要求吗。” 千夜咎不置可否地保持微笑,“闲小姐也算是屈指可数的、多多少少理解我的人了,就这样死去……总觉得有些可惜。” 那些笑意却始终未达眼底。 他的眼睛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沉溺了所有的情绪,空茫而无悲无喜,“同是永远也不能与珍爱之人相守的宿命,而你这么快便能够解脱,真是不甘心。” “谁知道最终的结果是怎样呢,”绯樱闲的语气出奇的平静,“我既然来了,就要做完我想要做的事。” 千夜咎看着她的模样,眉眼间不觉漫起浅淡的悲哀与嘲讽,“看来你是真的……” 而后他默然一笑,又恢复淡漠的神色,微微颔首肯定道:“好,我答应哦,不干涉闲小姐难得的游戏,随便你怎么玩,祝你玩得开心。” “当然,你需要补偿差价——” 月华如练,描摹着千夜咎修长的身形,他略上前一步逼近,以双手搭上少女纤巧的肩膀,使那双已然空洞失神的紫罗兰色眼睛,倒映出他瞳底猩红的暗光,“你不可以把锥生零弄死,毕竟他是重要的棋子。”他倾身贴近她的耳畔,以这样的咫尺之距,更加清晰地说出指令,“也绝对不可以,咬伤优姬、将她变为吸血鬼……或者杀死她。” 最后,惑人的声音劝诱般地低缓念道:“愿你今夜,拥有一个甜美的梦。” …… 万幸绯樱闲现在使用的身体只是一具普通的Level B,千夜咎才能够如此轻易地得手——在月之寮管理员的指示下,将昏迷的绯樱闲送到她的寝室,千夜咎理所当然遭受到绯樱闲的随从锥生一缕暴躁无礼的质问,为了赶在玖兰枢放学之前成功返回寝室,并有余裕处理好一切,他只得简单粗鲁地连锥生一缕的记忆一起更改掉。 迅速销毁了不能穿的衣服,千夜咎刚洗好澡,就见玖兰枢正好推开门回来,他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迎上前拉过玖兰枢抱在怀里,关上门的同时,在他唇上落下轻吻,一边为他松了松领带、解开衬衫的第一颗纽扣,一边说:“小枢,欢迎回来。” 几小时前的那次发作,使千夜咎愈发深刻地体会到,他能够留在玖兰枢身边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于是更加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黏在玖兰枢身边,倾尽所能地宠他爱他。 玖兰枢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沉默须臾,才缓缓道:“嗯,我回来了。” “不要用这么诱人的眼神看我。”如是说着,千夜咎直接捧住玖兰枢的脸,又凑上去亲亲他的眼睛,就着这呼吸相闻的暧昧距离,不正经地笑着轻声低语,“接下来要做什么,下午茶、看书、睡觉或者睡我、还是处理公事?” 若无其事、礼尚往来地回吻在千夜咎唇上,轻而易举地成功让肆意妄为的臭流氓感到羞涩,不知所措、定在原地,玖兰枢得以自由行动,边走向长椅,边指示着,“去拿书桌上的信件给我。” 他坐下来闭目揉了揉额角,在千夜咎走到身边递上一叠信件时,慵懒地抬眸瞥他一眼,同时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结果变成千夜咎背靠扶手而坐,玖兰枢躺在他怀里、将他当做人rou垫,信件也由千夜咎拿着,摆在玖兰枢眼前。 玖兰枢本性其实是个怕麻烦的人,他会赖床,懒散起来时,衣服随地乱扔,只想躺下、一个指头都不愿意动,甚至觉得呼吸都费力气,此刻原形毕露,千夜咎已经见怪不怪,空着的手顺着他流畅紧实的腰线摩挲,摸到一半却被当事人抓住,千夜咎也不去挣开,任凭玖兰枢揉捏把玩他的手,倾身宠溺地轻吻他的额心,甘之如饴地纵容着他的依赖。 夜间部的几位贵族少爷小姐们,似乎正在楼下的客厅里,进行放学后的下午茶,千夜咎听着他们清晰的谈话声,在更换信件的空隙问玖兰枢:“我听得这么清楚,那我的叫床声,他们岂不是也听得很清楚,不过这倒是没关系,关键是小枢诱人的喘息,只有我才能听,要是他们听到了,我只好去帮他们洗洗脑。” “我的寝室设置有隔绝声音的术式,”玖兰枢泰然自若地淡漠对待下流的调戏,一如千夜咎面不改色地下流调戏于他,“而且,纯血种的五感,比他们敏锐得多。” 千夜咎正想奖励玖兰枢的机智,垂首准备亲吻他的嘴唇时,却听见谈话声中出现了自己的名字。 …… 楼下客厅里,话题确实刚刚进行至探讨玖兰咎的部分。 架院晓领头举出第一例,“听说在四年前的某次宴会上,有位贵族想把女儿赠送给这位玖兰咎大人,结果被他当众扭断了手臂。” 而后是支葵千里鞭辟入里的精妙总结,“我伯父非常害怕他。” “支葵的伯父,”远矢莉磨为他补充说明道,“是元老院的成员吧。” 听着内容血腥的开场白,早园琉佳拧起眉,看向坐在对面的一条拓麻,“一条,元老院好像一直都很维护这位大人,那么他与一翁的关系,应该不错吧,为什么你的爷爷,会当众公布他的罪名,还要将他带回元老院处置?” “关系不错吗……”明显是不赞同地低喃着重复,似乎想起了糟糕的事,一条拓麻深深拧眉,神色严峻,“虽然我家与元老院关系匪浅,但是对于这位大人,我并没有与他说过几次话,”说到这里,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道苦笑,“其实我很……害怕他,你们可能不相信,这位大人,甚至威胁过我爷爷呢。” 话音落下,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不过看他们目瞪口呆的表情,并非对此毫不在意,显然是太过震惊,不约而同地齐齐失声。 这样骇人的静默持续了片刻,由架院晓对众人心声的总结打破,“元老院的一翁,居然会被威胁?” “……是的。”一条拓麻点点头,视线逐渐失去焦点,意识仿佛落在遥远的记忆里,“这位大人作为枢的兄长,性格与温和的枢,完全是明显对比,他很冷酷、残忍,也很疯狂、很极端。” …… 那是一条拓麻八岁,玖兰枢父母双亡、被玖兰咎接回元老院的第二天,一条麻远与玖兰枢名义上的兄长——同样也处于需要监护人的年龄、十二岁的玖兰咎,关于玖兰枢的所属权,起了争执。 血族后裔成长至成熟的速度很快,所以规则与人类不同,年幼失怙的纯血种,可以选择监护人,也可以选择独自一人,无论哪一种决定,只要顺从地接受元老院的监视就好。所以玖兰咎选择了不需要监护人,也替玖兰枢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兄弟二人一起居住在元老院里。 而一条麻远自然想让玖兰兄弟住进一条家,便于监视和利用,两个不能同时拥有,至少有一个也好,他便将孙子一条拓麻带到元老院议事,想要通过孙子与玖兰枢同龄朋友的关系,以玖兰枢的健康成长为由,更有力地争取对他的监护权。 当时一条拓麻就跟在一条麻远身边,恭敬地注目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玖兰咎。 当然,他的确是尊敬不错,他的祖父就是虎视眈眈了,在仪式性地鞠躬后,毫无沉痛之意地说:“咎大人,对您抚养父母的去世,表达深切的哀悼。希望您今后,能继续圆滑妥善地处理与元老院的关系,使您尚存的手足感到安心。” 这番话听在不知真相的外人耳中,也就是略失礼仪、无伤大雅,但在知道是元老院一手促成悲剧的玖兰咎听来,无疑是明晃晃的胁迫——不能顺从元老院,下场就和你的父母一样,你的弟弟,以及下落不明的meimei,都会遭遇危机。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条拓麻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恬静美好、人偶般精致漂亮的脸,渐渐皲裂剥落、露出狰狞的、讽刺的邪佞笑容。 玖兰咎嗤嗤地笑着,仿佛发自内心感到愉悦,说话的语气也轻柔缓慢、带着笑意,“每次看你们拿自以为是的我的弱点,来威胁我,还认为确实成功威胁到我、洋洋得意的模样,要忍住不笑场都很难。” 他在一条麻远危险的目光中,不以为忤地换了个姿势,放松腰背,懒散地单手支颊,微微歪着头、眸光漠然,从容不迫地说:“一翁,你这样的人,很清楚你唯一的威胁,从来不是亲人朋友,或是权力地位,而是足够长久的生命——毕竟没有命的话,这些东西都不属于你、毫无意义,不是吗。” “我也是哦,”他稍作停顿,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漫不经心的声音仍然宛如和风薄雾,传入耳中、却化作阴森诡谲的迷瘴,“归根结底,我只在乎自己活着,所以自认为没那么容易死掉呢,你想做就尽管做,做什么都行,毕竟你做完,我如果想杀你的话——” 说到这里的同时,只见玖兰咎抬起手指、微微弯曲,“动一动手指就好了啊。” 一条拓麻闻言,下意识抬头看向自己的祖父,就见到他仿佛被无形之力扼住颈项、微仰着头,脸色憋得泛红,多亏玖兰咎手下留情,勉强得以保持贵族的仪态——这副前所未有、骇人听闻的狼狈模样。 下一刻,玖兰咎便迅速撤回攻击,敛尽桀骜不逊的神色,站起来款步走到一条麻远面前,深深地躬身致歉,“抱歉,如此无礼地对待您。” 这句话说得声情并茂,比起一条麻远不走心的哀悼,真挚虔诚得多。 玖兰咎重新直起身,面带公式化恰到好处的微笑,不卑不亢地说:“但毕竟是一翁先开始拒绝友好交流的,我礼尚往来也不为过吧,无聊的互相伤害不如就到此为止,一翁需要我帮助您,我也需要您,为我漫长的生命增添一些乐趣,何必搞得两败俱伤。” “我也还是个爱玩的孩子,却在元老院饱受孤独寂寞的折磨,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一只有趣的宠物,一翁也稍微考虑一下我的健康成长,成年人就别再跟我争抢玩具,让我尽情玩弄小枢,把他调教得懂事、听话,在合适的时候乖乖被我吃掉——” 玖兰咎面不改色地说着,将厚颜无耻的意义,表现到淋漓尽致,“用他取悦会帮助你实现愿望的我,比您留着他为自己谋利,重要得多啊。” 最后,他稳步走到旁边的圆桌,拿起一只高脚杯,若无其事地将尖利的指甲剜入掌心皮rou,接了半杯血液,“作为您体谅于我的回报,为您送上实惠的礼物。” …… 一条拓麻勉强克制住内心的惧怒、以及对玖兰枢的心疼与同情,控制着表情,对在场几人讲述时,只避重就轻地大略形容了过程,然后公布结局,“结果,枢就作为宠物、玩具,被那位大人留在身边。” 惨烈的回忆至此、仍然没有结束。 后来有一次去元老院,路过庭院时,他看到玖兰枢在花园里,独自一人坐在石凳上安静地看书,于是便走过去搭讪,几句简单的交流之后,玖兰枢似乎也适应了与故友的再见面,整个人明显放松下来,却在两人的谈话氛围逐渐变得轻松闲适时,玖兰咎出现了。 当时那名纯血种贪婪的丑陋嘴脸、那些露骨的恶毒与腐烂的肮脏,一条拓麻至今记忆犹新—— “聊的很开心嘛。你出来玩,有经过主人的允许吗?发情期的狗就是像你这样耐不住寂寞,偷跑出来勾三搭四的吧。宠物就要有宠物的自觉,快点给我滚回去!” ——下作卑劣的措辞、粗鲁得完全没有丝毫贵族教养可言。 …… “那天回去之后,我跪着道了多久的歉呢,小枢还记得吗。”千夜咎浅浅啜吻玖兰枢的耳廓,探出舌尖灵活地将白软的耳垂卷进齿列,轻轻叼着暧昧地啮咬。 玖兰枢一动不动、一副任凭他为所欲为的样子,纵容着他干扰自己工作,淡然开口撇清关系,“是阿咎自己要跪的。” “即使那样也没有用啊,小枢整整三天都没跟我说话,虽然亲亲抱抱还是任由我做的。”千夜咎靠在他耳边,嘟嘟囔囔地抱怨,“我绞尽脑汁才想出那番话,真是吃力不讨好。” …… 与楼上两位影帝怡然自得的调情完全迥异,楼下的众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场面再次变得鸦雀无声。 片刻的静默后。 “哇,十二岁。”远矢莉磨以惯有的懒散音调,毫无起伏地惊叹道。 “纯血种都是怪物吗。”支葵千里双手交叠垫在脑后,仰起头神色木然地看着天花板,语气呆板地表达内心的想法。 似乎完全将千夜咎当成了有特殊癖好、可怕的精神病,早园琉佳又气又恨、咬牙切齿,“……真是、真是个,变态!” 一直站在角落,将自己掩在灯火照不到的阴翳里,不同寻常保持沉默的蓝堂英,也终于出声说了第一句话,“……枢大人,他……真的很辛苦。” 他好像也有与一条拓麻相似的、关于玖兰枢悲惨处境的记忆,此时阴郁地蹙起眉,“你们应该都知道,玖兰家兄弟的家主之争吧。” “玖兰寮长父母双亡后,玖兰家家主之位,理应由长子玖兰咎大人接收,但却一直悬而未决,”架院晓接着说道,“后来听说寮长和那位大人大打出手,久久分不出胜负,将元老院搅得天翻地覆,最后玖兰寮长不愿意再增添混乱,主动离开元老院,来到黑主学园,建立自己的领域,开始着手与那位大人对峙,是这样吧。” “嗯。”蓝堂英肯定道。 他想起七岁时,在那个宴会上遇到刚失去双亲的玖兰枢,与会的那些贵族各怀心思,络绎不绝地以安慰的名义,试图与玖兰枢攀谈,借机套近乎、牵关系、要送上女儿给年仅八岁的玖兰枢做情人……等等,无所不用其极地想从纯血种身上获取利益。 当然也有真心想要表达安慰的,但玖兰咎到场之后,先以“不把我这个长子放在眼里,想拥护他做家主吗”,大幅削减了sao扰玖兰枢的贵族,又以“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去一边待着”,把玖兰枢赶到了清净的露台,拒绝了恶意的同时,也拒绝了所有的好意,将玖兰枢隔绝在权力圈外。 蓝堂英至今犹记得,看到玖兰枢去了当时他所在的露台,站在他身边时,玖兰咎审视警告他的目光,仿佛阴冷滑腻的毒蛇,嘶嘶吐着蛇信、锁住他的喉咙——作为反抗、为玖兰枢打抱不平,他立刻转过脸,主动与遭受倾轧却不露胆怯、从容坚强的玖兰枢开始交谈。 “……即使孤立无援,枢大人也一直坚持着,没有忘记制裁腐坏后裔的责任。” “这么说,那位大人逃出元老院来这里,就是为了刺杀枢大人的啊,枢大人才是最有资格制裁他的人,”早园琉佳沉吟道,“一翁坚持将那位大人带回元老院,是要防止他伤害枢大人、破坏这所学园的和平,但为什么要污蔑枢大人包庇那位大人呢。” “也不是污蔑,只是猜测而已啦,”一条拓麻连忙摆摆手解释,“可能是因为那位大人树敌太多,还有许多想见到他被处置的人,元老院毕竟是公认的统治机构,确实更能稳定人心吧,而且,我爷爷是元老院的人,站在元老院的角度说话,也无可厚非嘛。” 为玖兰枢的遭遇感到动容,蓝堂英低郁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不客气地送上一声不掩轻蔑的冷哼,自豪地吹捧他所尊崇的君王,“现在看起来,好像是枢大人做得更好,毕竟元老院没能看管住那位大人,才让他逃了出来。” 面对脑残粉极为偏颇的发言,一条拓麻只好干笑几声作为回应,“……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