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夜~熹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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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吵到小枢了。”…… ……“悠,我怎样都无所谓,只希望小枢平安无事。”…… ……“我在这里,所以小枢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你如愿,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 从时隔数千年、几乎等同于重生的苏醒,到为了掩藏优姬的存在,不得不离开玖兰家前往元老院,再到玖兰夫妇双亡、与玖兰枢在元老院中相依为命的岁月,最后是刻印于骨血中的恶毒诅咒开始应验,千夜咎唯一的心愿,从来都没有变过。 然而即使如此,即使一遍又一遍地呐喊守护的誓言,即使拼命地挣扎、竭尽全力地忍耐彻骨难当的剧痛、甚至不惜自毁,仍然不能摆脱耳畔不断回响的、杀了玖兰枢的咒音,仍然无法完全夺回这具躯体的控制权。 千夜此姓所有的罪恶与肮脏在此刻终于彻底破闸而出、沿着血脉奔涌至他的四肢百骸,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臂逐渐伸向玖兰枢的心脏,尖锐的指甲破开胸前的衣物、刺入下方的肌理,触碰到黏湿的血rou—— 冠以生命之名的鼓点透过指尖无比清晰地传来,正掌控着玖兰枢生死的认知,无疑使体内的怪物兴奋狂喜,血液通过指节开出的窟窿汩汩挤出,弥散在空气中浓郁的、玖兰血的味道,仿佛诱人堕落的世间至毒,凶猛地压榨着仅存的些许理智,恍惚间,他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收紧手指,更深更狠地破开血rou、撕裂肌理—— 只差一步,便能如愿以偿地捏碎玖兰枢的心脏—— …… “——!” 一道由于吸气太急,而鸣响在喉管处的短促尖啸割裂了沉滞的空气。 千夜咎再次醒来时,双瞳被一片骇人的猩红裹挟,在浓黑的夜色中泛着凄厉尖锐的冷光。 那些光怪陆离的错乱梦境使他骤然惊坐起身,抬起双臂狠狠掐住自己的脖颈,似乎只要这样做,就能麻痹喉间的干渴,抑制那些如洪潮般疯涌袭来的饮血之欲。 难以忍受的欲望使身体开始轻轻地痉挛抽搐,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吞噬着冰冷的空气,勉强保持着理智空出一只手,习惯性地摸向裤子口袋的位置,想要取出放置在那里的血液锭剂,然而却发现衣服已被换成宽松的浴袍,一瞬间的茫然令他呆滞地顿住须臾,下一秒便立刻转身焦躁地环顾四周,试图尽快搜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掌适时出现在视野里,掌心托着印有十字蔷薇纹样的黑色盒子递到他眼前,温凉优雅的声音随即清清冷冷地响起:“在找这个吗?” 就像一头饥饿难耐、被掠食欲望主宰的野兽,千夜咎急不可耐地伸手去抓,却因为身体愈发剧烈的痉挛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黑色的小盒子被粗暴地击飞、凄惨地摔落在地,他立刻仓皇地倾身去捡,却前扑过猛、整个人重重摔下床,骨头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大而沉闷的钝响,不轻的声音只是听着,便能想象得到其间痛楚,但千夜咎已经无暇理会遍体鳞伤的身体,兀自不管不顾地抓着盒子,颤抖着不知餍足地倒出所有内容物,雪白的药片层叠着铺满掌心,他急促地喘息着,就这么干巴巴地大口大口将药物全部吞咽下去! 可是那些分量显然并不足以弥补过度透支的身体,千夜咎再次抬起头想要寻找更多食物,一声无奈的轻叹却在此时于身畔响起,“小心一点,摔疼了吧。” 刚打过照面的漂亮手掌轻轻托住他的胳膊,柔和的安抚也在同时宛如春日淡凉的微风拂过颊侧,一切都是那么的温柔,千夜咎却如临狂风暴雪般、一时间僵硬地冻在原地。 ……“这就是你拼命隐瞒我的秘密?”…… ……“你就是为了这种事,不惜一切代价离开我?”…… ……“我会等你的解释。”…… 一阵短促的蜂鸣声在脑海里响起,随着纷至沓来的记忆渐趋高昂,直至惊涛骇浪般尖锐,凄厉的啸声仿佛已将鼓膜撕裂,千夜咎一动不动、愣得像是个与世隔绝的聋哑人。 ——他知道了,他会死! 空前的恐惧仿佛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扼住千夜咎,他完全无力反抗,只能软弱渺小地扑伏在地,怕得连呼吸都忘记,除了生理性的颤抖,再也无法做出其他动作。 玖兰枢就在千夜咎身前不远处,漠然将这手足无措的狼狈看在眼里。 他刚刚洗过澡,新雪般清冽的体香被湿润的水意浸透,更加真切地刺激着嗅觉,纯黑的衬衫衣扣只随意的系了腹前的几颗,结实紧致的瓷白胸膛大片露在外面,像是惦记着快些出来守着千夜咎,他的头发还是湿的,仅在脖子上搭着一条用来擦拭的毛巾,有漏网的水滴从颈窝处开始,轻柔地滑过精致诱人的锁骨、沿着胸线拉出一道晶莹的水迹。 此时他保持着俯身搀扶的姿态,几绺发丝顺着前倾之势垂落,先前悬在发尾欲坠不坠的水珠便借力坠下,滴在千夜咎身上—— 那力道几乎轻不可察,可千夜咎却如遭雷击、整个人猛然狠狠地瑟缩了一下。 这惊弓之鸟般的反应,着实太过可怜,玖兰枢终于不忍再让这样的僵持继续下去,松开千夜咎的手臂,直起身向前行了半步,鞋子在地板上敲出笃、笃的声音。 千夜咎就随着那响动细细地战栗,直到高挑的人影在咫尺处驻足,而后下颔被修长的手指钳住、不容抗拒地抬起,“阿咎。” 惊惶跳跃的心脏在与玖兰枢正式对视的此时此刻,开始更加猖狂的搏动,眼里翻涌的恐惧终于彻底暴露无遗,念着他名字的呼唤仿佛终结的咒语,令千夜咎完全失去神智、臣服于君王座下,像只任人宰割的小狗,呆呆地仰望着玖兰枢,看着他曲起膝弯半蹲下来,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打量他片刻后,伸臂将他揽入怀中,按在背后的手掌略略施力,直到脸颊只隔着一层发丝相贴,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至如此狎昵的程度。 耳畔传来温凉柔软的触感,是玖兰枢的嘴唇贴了上来,一边细细地吻着千夜咎的耳廓,一边诱哄般地轻声念:“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安抚地顺着千夜咎后脑的发,长指在发丝间轻柔缱绻地纠缠,玖兰枢就以这样温和的方式,不动声色地缓缓引导着千夜咎,让他无意识伸长的獠牙,堪堪抵在自己颈侧的血脉处—— 对一只远未餍足、饥肠辘辘的吸血鬼,做出如此危险的举动,玖兰枢不止没有丝毫生命受到威胁时该有的反应,感受到千夜咎启唇时细微动荡的气流,甚至浅浅勾起一道满足的笑弧,清晰的宠溺自瞳底溢出,将那片深沉的酒红变得更加醇厚醉人。 根本无意制止千夜咎吸血,玖兰枢掰开他兀自攥紧成拳的手,试图彻底抹去他挣扎着收回獠牙的念头,放轻的声音愈发温柔蛊惑,“阿咎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哦。” 被本能的欲求支配,千夜咎因恐惧而停滞的呼吸再度趋于急促,盈满嗅觉渴求已久的血液香息,令他陶醉地眯起眼,锋利的牙尖已经实实在在地抵上颈侧细腻的皮肤,玖兰枢甘之如饴地感受着细碎的痛楚,纵容地闭上了眼—— 却在獠牙即将洞穿血管的千钧一发间,千夜咎抬起手肘、横亘在原本几乎毫无罅隙的两人之间。 他迅速敛去獠牙,手掌贴上玖兰枢劲瘦的前腹,虽然细微,但是推拒的力道却绝对不容忽视。 这个极尽温存的拥抱,终于在此走到尽头。 “这样吗。”玖兰枢的语气听不出明确的悲喜,他松开怀抱、再次拉远距离,任凭冰冷的空气灌入、将他们泾渭分明地隔开,漠然俯视着浑身僵硬、跪坐在地的千夜咎,精致的容颜如瓷器般冷定平静、无波无澜,“我的血,会让你很痛苦啊。” 尾音尚未落尽,前一刻还死气沉沉的千夜咎,却突然有了反应。 他猛地扬起脸,双目瞠圆、近乎凶狠地盯着玖兰枢—— “——不许胡说八道!” 宛如藏在心底珍重的至宝遭受冒犯,在震怒之下,本能先一步盖过理智,他怒不可遏地高声反驳,快而厉的语气,简直是在无礼地呵斥! 面对这许久未再经历过的粗暴对待,玖兰枢却仍能保持漠然,无动于衷地旁观千夜咎狼狈失态地欲盖弥彰。 而后,以轻描淡写的口吻,笃定地公布通过观察得出的结论,“原来如此。” 刚才发生的一切,无疑皆是玖兰枢循循善诱的试探,他冷静地总结了收集到的所有论据,一针见血地切入真正的主题,“阿咎,你想杀了我。” “你想要杀我,但这并非你的本意,所以我大概也能猜到——是咒术之类的东西吧。”悲悯地看着因这番话而再度陷入呆滞、满面茫然的千夜咎,玖兰枢用手术刀般冰冷无情的声音,平缓沉漠地继续切开他的血rou,剖析他的经脉,“能控制纯血种,至少也是以纯血之血为筹码的咒文。” “那么,至于你坚持隐瞒的原因,现在我也可以确定了。” 层层障碍被悉数扫清,不惜一切代价掩藏的真相,终于在此时此刻,被揭得距离暴露无遗、只隔一层轻薄的纸。 “小枢……”千夜咎以嘶哑的声音艰涩地开口,低声唤着玖兰枢,仍然在尝试阻止他公布实情。 但这样的举动已经是垂死挣扎、苍白无力,“是因为——” “——求求你……” 那无疑是长久困囿着千夜咎无法逃脱的极噩梦魇,是他此生畏惧之最,所以才能让他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只能绝望地流着泪、跪在地上,卑微地匍匐着祈求。 强忍的心疼终于再也无法压抑,汹涌地冲破封锁心脏的坚冰,猖獗地裹挟整个感官,玖兰枢拧着眉,抬手想去拥抱千夜咎,却又害怕带给他更甚的痛苦,只好在触碰到他的前一刻选择放弃,无能为力地重新落回原处。 长久的静默后,玖兰枢低低叹息,温和的声音里只剩无机质的漠然。 “我早该想到的。” 早该想到的,除了玖兰枢的安危,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让千夜咎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 黎明前的黑暗已经不知不觉地悄然逝去,天边被先至的晨光涂染一层朦胧的青黛色,属于血族的夜晚彻底降临。 玖兰枢也在这片渐趋明媚的熹微薄光中重新站起身,微微抬高声音召唤忠实的下属,主动终止这漫长的僵持,“星炼。” 门外立即传来恭敬的回应,“在,枢大人。” “东西准备好了吗?” “是。” 接着简短的交谈后,是玖兰枢向门口走去的足音,然后门被打开、很快又被关上,房间里多出陌生的气息,千夜咎本能地抬起头去看——是一具偶尔代替血液锭剂、作为贵族吸血鬼们零食的血奴,已经接受过洗脑奴役,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双眸,此时乖巧地顺从玖兰枢的吩咐,向他走过来。 “你太虚弱了,必须要补充鲜血。”玖兰枢依旧站在门边,并没有再接近千夜咎的意思,只扼要地解释道,“之后好好休息吧。” 千夜咎怔怔地听他说完,见他转身欲走,反射性地匆忙出声询问:“你去哪?” 颀长的身形在背光中微一停顿,玖兰枢稍侧过脸,恰好将不悦蹙起的端丽眉宇暴露在千夜咎眼前,“难道让我在这里,看着你吸其他人的血?” 陡然变得阴郁的音色,交融着夹杂在字里行间的冰冷寒意,真切地感受到玖兰枢压抑的隐怒,千夜咎只能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房间里又仅剩令人绝望的死寂,不必再担心对玖兰枢造成伤害,千夜咎终于可以放松绷紧的肌rou,他低垂着头,整张脸都埋在发丝投落的阴翳下,看不清表情,唯有置于身侧突然再次紧紧攥住、青筋贲张的双手,稍微泄露了他内心的煎熬与挣扎。 数分钟前,玖兰枢抬起手想要拥抱他、却最终放弃的动作,正在千夜咎脑海中不断地循环复现,被拉成极缓的一帧一帧、化作一片又一片锋利的刀刃,将他的心脏割得千疮百孔,他本以为再没有什么能超越这样的痛楚,不想看见血奴的那一刻,还会感受到更加难忍的心疼。 是啊,玖兰枢那么聪明,早在他醒来之前,应该就料到事情会发展至此,那么刚才,玖兰枢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来求证、又是以怎样的心情纵容他的隐瞒,被他推开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千夜咎不敢再想。 ……难道,就真的完全没有别的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