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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佐之男怀上神子第二个月的时候,荒和须佐之男都忙了起来。 不过,两人忙的方向似乎有些不同。 荒高坐在神王座之上,下位一众神明都低着头不敢出声,明眼人都知道今早神王脸色差的要死,平时就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今日便是更深了几分。 那双有些冰冷的月灰色眸子看着谁都像是下一秒要被拉出去处决的模样,众神们只能把头低的不能再低,唯恐自己成为那个被泄愤的对象。 可荒哪懂底下小神明的那些小心思,他只是还在恼,恼昨晚被须佐之男赶出了寝殿这件事。 对,昨晚高天原堂堂月读命神王大人,被武神大人赶出了神王寝殿。 这可是个大新闻,试问高天原谁人不知道武神大人刚怀上神王的神子,就搞出了这一出,听说荒大人穿着寝衣抱着自己的枕头被人从寝殿里推了出来,甚至还一道大门将他拒之门外,不留一丝情面。 外面伺候的女使吓得头上的朱翠都晃了三下,荒一脸恍惚地看着紧闭的寝殿门,他不明白,上一秒还在和自己温存的爱人,怎么下一秒就被须佐之男说着医官说我们得分床睡便给他赶了出来。 可是这寝殿是他的。 荒站在走廊里,眉角抽搐了一下,最后竟是在距离寝殿最近的神王殿的地板上睡了一晚上。 无语。 终于等到众神例行汇报完公事散去,早在殿外等待了许久的年迈医官才走了进去,老者见着了荒恭敬的行礼,整个人都快趴在地板上了,荒低低应了声,然后问:“他近些日子身体没问题吧?” “是,”老者稍微站起身,知道荒所问为谁,“须佐之男大人的身子本就是有些底子的,虽还有些旧伤在身,但已无大碍,并不会影响子嗣的诞育。” 起初便是这位医官一直负责照顾须佐之男——须佐之男和荒回到高天原时,新伤旧伤叠在一块儿,表相上的皮外伤都让见惯了战神伤势的老者痛心不已,神明虽是不死不灭,却依旧拥有痛感,武神大人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于情于理都是让人不忍心的。 所以当他为须佐之男诊出腹中有第二种神格显现,如新生的早春嫩枝般破土而出,这位年迈的老者是真的为他所欣喜着。 若是有了神子,须佐之男大人许是就不会再如此莽撞不知轻重了,至少,会多层顾虑。 “旧伤只能慢慢调理吗?”荒问。 “都是些深入皮下的陈年旧伤了,且须佐之男大人此时还怀着神子,高天原还从未有过神明以身孕子的先例,便也不好用药,恐伤了腹中的神子,”虽是为须佐之男高兴着,医官却不敢怠慢了面前的神王,毕恭毕敬地思考着措辞,以免惹了人不快,“是老身无能。” “不是你的错,”荒当然明白须佐之男那身子上的情况,知晓医官也是为了须佐之男着想,“好好看着些,若是有些需要我这边配合的,还烦请尽管提出。” 老者又朝着荒恭敬地伏上一礼,想着不再多打扰,却在打算转身的时候荒又开了口:“有件事,想和您确认一下。” 老者抬起头,看到荒敬以手势让老者入座,医官便也应着坐在了荒的斜对面。 “虽然此时说这些已经有些为时过晚,不过……我还是希望能从您口中得到一份确定的回答。”荒说着,语气放缓了几分,倒没了平日里的那般威严冷淡。 “老身知无不言。” “孕育神子一事,可否会伤及须佐之男。” “这……神王大人为何会如此问?” “我未见过神明孕育子嗣,但是这千年我在人间走动,见过人类为了诞下子女,轻则受之痛楚,重则以命相抵,”说道此处,荒的眸色竟是淡了几分,有星光在其流转,让人看不真切,“孕育一个新生命是极为不易的,但并不代表我就要将之放在天平两处权衡利弊,这对须佐之男,亦或者是对他腹中的孩子,都不公平。” 医官坐在一旁,没能料到高高在上的神王竟是与自己谈起了这般话题,他虽是对面前的新任神王了解甚少,只知道他曾经也不过是跟在虚假之月身后跑的小小星之子,直到不日才归位,在人间游历千年,倒是让这位看似不近人情的神明沾了许多烟火气。 “再者,我虽为预言之神,统帅高天原百万神明,但是在如此之事上,我却并不想以天命之名,来为须佐之男还有腹中的神子做下决定。而我也并非大方之人,若是真要以天命与高天原的未来相形抗衡,那么我也绝对不会吝啬惋惜。” 太可怕了。 真的是太可怕了…… 年迈的医者抚着自己长长的胡子,装作认真听进去的样子,却不禁在心里思量着,当真可怕,句句听来要为了世间万物生存为首要,却句句夹杂着谁要是伤须佐之男一分我必然讨回十分的仇怨,他算是看清楚了,这神王当真是个护内的主。 惹不起,这两个没一个惹得起的。 “神王大人的意思,老身明白了,其一,须佐之男大人孕育神子是高天原未有过的先例,必然会吃上不少苦,人间诞育子嗣的方法可作一二参考但不可尽信,但老身无论如何,将为神王大人和须佐大人看护好这位神子。其二,神王大人你若是真想知道这个孩子是否会为须佐之男大人带来伤害……” “但说无妨。” “大人不如直接去问问须佐之男大人的意思,想来那才是你真的最想听见的答案才是。” “……嗯。” 荒身边的两只小黑龙绕着荒游动了一圈,其中一只靠在荒的手边不动了,活像一只惫懒的猫儿,荒耳边是医官的话,心里却想着须佐之男可能会给他的答案,便站起身来,挥挥手示意医官退下,医官暗自松了口气,便准备着离开。 “等等。”可是荒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把人给叫住了。 “神王大人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吗?”老者无奈,却只能站在那儿恭敬地听着。 “我昨晚被赶出……不是,我昨晚被须佐之男请出了寝殿,他平日里不会这般,想必是因为你告知了他什么吧。”说到此处,荒竟是又有些懊恼起来。 “啊,”思索了片刻,老者终于想了起来,想来因是自己说的那句话了,“老身昨日告知了须佐之男大人,虽无先例,但是万事皆该小心,所以在怀有神子的前三个月,还请须佐之男大人非必要不要与神王大人同床共枕,行夫妻之实。” “……” 无语! 荒走进寝殿时,看见须佐之男正在看一本不像是高天原该有的书。 “荒。”须佐之男行军作战惯了,身边但凡有点声音便尤为敏感,他眼睛还盯着书里的东西,手却开始招呼进来之人,荒便坐在了他身边。 “在看什么。” “缘结神帮我从人间带来的书籍。” 须佐之男说着便把这本书拿起,将封面页拿给荒看。 “《育儿要解》……” “还有这些。”须佐之男微微错开身,竟是有一大堆相同类型的书籍堆在他的一侧,看样子全被他看过了,荒翻阅了两页,上面甚至有须佐之男在重点处勾画而出的要点词句,像极了自己白日里批阅的那些狗屁不通的公文。 “你这些日子就是在忙着看这些?” “嗯,你知晓我的,若是领兵打仗自不在话下,但是现下孕育神子,我确不擅长,总该得多学一些,若真是出了什么特殊情况,我也好应付。” “我不会让你出什么状况的。” 荒看着须佐之男依旧平坦着的小腹,他还是有些不大习惯,那个小生命还很微弱,若不是母体该是觉察不出存在的。 回想起白日里与医官的那一袭对话,荒拉过须佐之男,让人和自己靠得更近一些,近到能闻到对方身上湖珀淡香。 他曾在千年中无数次失去过他,如若现在经旁人,经天命,经岁月,告诉他依旧会失去这个人,荒的气息便是乱上了几分。 失而复得的无上珍宝,如他这般的人是绝对不想再放手的。 “荒?” 拉着自己往荒怀里靠的动作像是得到了默许,须佐之男便也刚好躲懒靠在对方的肩头,他觉察出对方有些别样的情绪,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还是拉着人的手贴在自己的腹部。 虽然就连须佐之男自己都还很难感受到那个小生命的存在,但是也不知道为何,若是荒靠近自己或者触碰到此处,那个生命仿佛瞬间就鲜活了起来。 须佐之男舒服地缓了口气,荒瞧着人这般享受的样子觉得好笑,便是悄悄用神力暖着那处,与须佐之男的神力相融相成,极其小心翼翼地为他揉着。 “我这和伊吹的肚子比起来,肯定就没那么舒服。”须佐之男轻声笑着说道。 “胡闹,怎么和只猫儿比。” “荒,不要害怕,”须佐之男将手覆上荒的手,感受着这双手下带给自己极具温柔的抚慰,“我不是示弱之人,我们的孩子自然也不是。” 荒闻言低下头,就看见须佐之男微微抬头,那双亮晶晶的黄金兽瞳望向自己,里面是坚定,是信任,是满怀着一颗赤诚之心的爱慕。 荒忽然就想起了年迈的老者说,亲自去问问须佐之男答案,如今他倒是没舍得问,对方却抢先着将答案全盘托出了,没有丝毫责备,更多的反而像是安慰。 随后须佐之男便是感受到唇上一热,纵容了爱人没有事先请示的亲昵 荒在他腹部停留的手格外温暖,那里的小生命像是也感知到了自己的父亲的心绪,反倒是淘气地让须佐之男觉得有些痒痒,在荒打算加深这个吻的时候,怀里人终于被痒得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随后,须佐之男微微撑起身子,荒怕人不舒服,低下头,听见了爱人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第二天早上,御馔津前来神王殿送报告,看到再一次睡在神王殿里的荒时,决定还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来得好。 须佐之男怀有神子第三个月的时候,高天原终于不安宁了。 武神殿隔三差五便是进出的女使,镇墓兽化为猫儿的模样守在神殿门口看人们忙进忙出,也不见丝毫的担心。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无非就是这双爪子帮不上任何忙罢了。 须佐之男这个月终于不像前两个月那般还有闲情在高天原悠闲踱步,陪着荒左走走右看看了,此刻的他待在殿内疲惫地靠在软垫上,连看会儿缘结神从人世带来的奇奇怪怪的书籍的精力也全无了。 虽是早些时间医官已经给他说明过了,但是他万般也没想过害喜会这么难受。 于人类相比,须佐之男害喜的时间着实晚了一些,才让一众医官们没有及时觉察出须佐之男的害喜反应,还讨了荒好一顿骂。须佐之男一边青黄着脸,一边拉着荒说着算了算了不怪他们,本就无先例的事情,自己也并非挨不过去。 须佐之男听说过人间女子怀胎十月的辛苦,却不想付诸于自己身上,光是这第一关便让自己难受不已。和恶神战斗时的苦不同,这简直就是纯纯的单方面受苦,拦都拦不住那种,须佐之男靠在垫子上浅眠,面露虚弱地从右手指间溢出两缕雷光。 这孩子确实折腾人,医官寻来了人间的方子给须佐之男服下,试图减轻些许害喜的反应,却不知道是因为须佐之男本为男子身还是神明身的缘故,几副药剂下去皆是无济于事,之后再有药剂端来须佐之男摇着手拒绝了,喝了些药下去反而令他害喜的更甚。 真是要命了…… 须佐之男叹了口气,在心里浅浅抱怨了一句,就听见女使们头上珠脆摇坠的声音,知是何人来,须佐之男也不睁眼,只是虚虚抬了一下手,便被来人轻松抱起,拥进一个炽热的怀抱里。 荒抱着怀里的人往里屋走去,小心掂量了一下,脸便黑了一个度:“你又轻了些。” 两人拥上宽大的靠席,荒将人平放在自己怀里,伸手用神力暖着须佐之男的腹部,但是怀中人的脸色依旧不见好起来几分,却听须佐虚弱笑着回答:“许是这孩子有些闹腾,在殿内待太久了不出去,他便这般耗着我。” 须佐之男身型本就较荒而言纤细太多,如今半月害喜下来,更显消瘦几分,一个和自己身高无所相差的人,如今都能被荒一手圈在怀里不动。 神明无需进食,却是最后连水都吐不出来了,眼角挂着泪干呕着难受,昨晚荒哄着人吃了些清淡的食物,还未入夜便挣扎着吐了个干净。 高贵雅致的高天原战神何时受过这种苦,就算是折了他的骨削了他的rou,他也能以雷塑骨以风暴化rou身,可如今这般反应,他除了躲在荒的怀里干呕着难受外,别无他法。 荒看着爱人这般难受,又想着医官们跪在地上说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等须佐之男抗过这个害喜时期,可是本就无先例,也不知道这特殊的反应还要持续多久,不说其腹中的孩子,便是在这时期过去之前,须佐之男都必然元气大损。 必须得吃些什么,得像人类那般补补身子。 高天原的吃食大多是向人类有样学样,却习不得精华,味同嚼蜡,既然如此…… 荒带着须佐之男前往人间之时,正巧碰上了人间的夏日祭典,灯影绰绰,人们围着篝火跳着怪异的舞蹈,路边小摊围着中央三圈再三圈,商品玲琅满目,乐声舞蹈应接不暇,偶时听见祭台处传来恭言神意,传达着稻荷神的祈愿,预祝今年秋日大丰收。 看见这般场景,被迫待在殿内好几日的须佐之男脸上终于有了真实的笑意,荒落了结界也施了法,在外人看来两人不过只是相貌平平的普通人,亦不会被误入庆典的小妖小怪发现,须佐之男拉着荒一个一个摊位地逛着,荒却注意着什么东西可以吃什么东西不能吃,来人间前医官千叮万嘱他不敢忘。 许是人间真的有什么独特的魅力,须佐之男走在灯影下,害喜的症状少了许多,他稍微走快一些,那头柔软的金发便会在末端偶尔溢出一丝雷光,衬得这个人都要神圣优雅许多。 荒跟在后面,让须佐之男挑着自己想吃的东西。 和高天原那种没味道的精巧珍馐不同,人间的美食总能用最为简朴的食材做出最好的味道,须佐之男本就喜爱人间烹饪而出烟火气的食物,如今便是人间所有美食皆于此,让怀上神子的武神居然意外的能吃。 东买买西买买,一圈逛下来,入了他眼的几乎都吃了个遍,若是份量大了些他吃不完,顺手交给了身后的荒,接着买下一家,荒看着手中对方递过来的吃食,无奈地笑着竟是也不嫌弃地吃了一口。 他不爱吃这些东西,不过须佐之男喜欢吃,那便足矣。 庆典快到尾声时,须佐之男终于走累了,他发现他体力有些不同往日了,也不知道是否是怀上了神子的缘故,这么一个小小的庆典,竟让他有了一些疲惫起来。跟在他身后的荒当然不会多言,不会说他你也不瞧瞧你吃了多少东西,再说前几日也没好好休息几分。 两人坐在河岸边,看着属于庆典最后的烟火,须佐之男仰着头,烟火在他眸中一朵朵绽放开来,夏日的风从他纤细的脖颈处撩过,带动他的耳饰清脆作响,他又习惯性地抚上小腹。 “好像大了些。”须佐之男笑着说。 “是今晚吃太多了。”荒和他望向同一个方向,接着他的话。 “说什么大实话。” 须佐之男应声完,两人竟是不约而同笑了起来,荒将人慢慢揽进怀里,生怕给磕着碰着了,仿佛完全忘了自己怀里抱着的可是高天原战无不胜英勇无畏的武神大人。 “下次还来。”看着最后几缕火光升上天空,须佐之男靠在荒怀里,丢弃了父亲教导的那些神明的礼仪,那些反锁复杂的规矩,只此一瞬,他望着漫天的烟火,在这一刻做一个凡人的模样。 “嗯。”荒看着怀里的人彻底放松交付给自己的后背,只是收拢了几分力,将怀里的人牢牢锁在自己怀里,他知晓这一刻他不是这漫天的花火,亦不是太阳升起之时便会消失的繁星。 “三个人一起来。” “还有谁?” “还有这个小祖宗。” 须佐之男笑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腹部,然后庆典最后最大的那朵烟火升上天空炸开来,就着须佐之男悄悄引下来的金色雷光,引得人们欢呼雀跃。 神迹显现,今年的秋天一定是个丰收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