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奚玄良看过凌息尘给林清晩的回信,他知道今日他们会设法围攻魔宫。 擒贼先擒王,他们想控制住他。 他知道会发生的一切,可以他如今的修为和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 他就这么静静的坐在空旷辽阔的大殿之外斟酒,全身蔓延着魔气的剑也被他放在桌上,等待着他们的进入。 而他所在的地方便是阵心,画下生死阵时他便已经倾注了一半的修为进去,一半又一半,或许现在他的修为连凌息尘都斗不过。 不过即便有那一半的修为他也难敌上万的人,他身体大损,今日注定葬身于此。 既如此,他只好倾注自己的修为以及魔剑的力量来完成此阵,最终再将自己献祭,以生命来开启阵法。 让所有修道者都给他陪葬。 — 天空阴沉,乌云翻滚,渐渐的,雨水冲刷着所有的苍翠树木,幽深的路仿若没有尽头,马蹄声响,劲风掀起车帘,砸落进来的雨滴四溅开打在马车内女子的面容上。 女子身上穿着侍女换好的干净衣裙,她面容白皙,也不知是雨水还是什么别的,从脸侧滑落。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躺在那儿,任凭马车颠簸也没有丝毫要醒过来的迹象。 宿主。 宿主。 宿主。 【宿主……】 【快醒醒,再不去就晚了。】 【宿主,快醒过来,否则视为宿主自愿放弃任务,任务失败!】 【宿主还请立刻前往魔宫,参与剧情。】 【宿主,快醒过来……奚玄良和凌息尘要同归于尽了,任务即将失败!】 【宿主……】 …… 是谁? 谁在叫她? 【宿主,快醒过来。】 醒过来。 为什么? 她怎么了…… 不…… 不对…… 不要去……不要死……不…… 他不可以死…… 是谁……他是谁…… 是谁?到底是谁?! 她忘了什么……一定忽略了什么。 ……是他——奚玄良。 他不能死。 马车内的女子深深皱起了眉,隐隐约约觉得脸上时不时有冰冷的水珠落下,她沉在黑暗中苦苦挣扎了许久。 她在心里一遍遍反复的问自己保持着那片刻的清晰,一点点记起来昏迷前的事。 最终,她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大口大口喘气,她的神志倒是被她强行唤醒,但身体却还是有些软绵无力的。 此刻她也想不了太多。 马车被马拉得极快,看来这并非普通的马,这种被施了术法的马通常速度是普通马的几倍不止。 她有气无力的扬声道:“停下!让我回去!” 她缓缓拖着身子往前走掀开帘子。 两名侍卫不为所动,只是一味的驾着马车往前走。 前路暗得没有尽头,所见之处皆是落了雨后朦朦胧胧的一片。 林清晩知道他们不会听自己的命令行事,于是果断拔下了头顶的发簪直抵自己的脖颈,发簪尖锐的一端直接刺破肌肤渗出血珠来。 她厉声道:“马上送我回去,否则我立刻死在这里。” 闻言两名侍卫立即拉停了马,道:“夫人,这都是尊上的安排,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林清晩只是固执地重复:“送我回去。” “夫人,尊上如今凶多吉少,您不如就放下吧,按照尊上说的那样幸福圆满的过完这一辈子。” “我说了,立刻送我回去,否则……”林清晩狠狠将簪子往下一划,在脖颈上直接划出一道血痕,若是再往下滑……那便是必死无疑。 她说:“要么送我回去,要么我死在魔域。” “冷静点夫人!”侍卫闻言顿时急了,平时尊上待他们倒不错,所以他们自然也是衷心于尊上,真心想护夫人平安出魔域。 可是…… 尊上也没有说过夫人会以死相逼啊…… 他想,大概尊上也没想到吧,若是想到了,他还会送夫人离开吗? 若是林清晩知道他此时的想法,一定会回答一句“不会”。 若是叫奚玄良知道她会如此,一定会宁愿让她陪葬同他一起死,也不会如此舍得送走她。 她态度坚决,眼神的狠绝是前所未有的,不由得震慑住了两名侍卫,他们毫不怀疑,若是执意带走夫人,那么夫人一定不会独活。 且不说她日后会不会为了奚玄良殉情,就只今日,若是奚玄良和凌息尘一起死了,那么她也会被抹杀。 不管是为了什么,她都必须回去,也只能回去。 仍在魔宫的奚玄良对此毫无所知,他不知道林清晩提前醒了过来,也不知道她已经在返回的路上。 此刻,整座魔宫中是从未有过的死寂,阴风四起,飞扬的枯叶落在男子身旁,而他的四周则围绕着他立着五根经过精致雕刻的石柱。 满天的黑云似要压下来将这一切都吞噬殆尽般,风雨交加间,数不清的雨落在男子身旁,不过虽是朝着他而落的,却被他以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开,完全沾染不到半点水迹。 宫门大破,一批又一批身着白衣的正派人士提剑而入,他们与魔宫内的魔兵厮打在一起。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些魔兵都只不过是邬景用邪术以纸人幻化而成的傀儡,为的只是蒙蔽这些人的双眼,令他们看不出这只是出空城计罢了。 而他的目的,也只是把他们所有人吸引入魔宫之内。 与此同时,奚玄良所在之地的四面高墙也飞身而来十人。 他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酒杯倒放在石桌上,抬眸打量着围绕着自己而高高立在高墙上的十人。 他们有的服饰不同,却都统一的手握宝剑负手而立,目光厌恶而冰冷的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极其可恨的将死之人。 奚玄良不由得牵唇一笑,意味不明道:“各位来得晚了,在下已在此恭候多时。” 狄飞掣站在凌息尘身旁,闻言不由得蹙眉看向凌息尘,两人互视一眼,凌息尘看出师叔的意思便沉声逼问:“你早知我们会来?” “这得多亏大师兄,如此信任林清晩,就差险些把计划也一并告知了。”奚玄良漆黑深沉的眸子一瞬不瞬看着他,语中话分明意有所指。 凌息尘也眯了眯眼,说出了一个事实:“你没中毒。” “你指的可是你怂恿林清晩给我下的剧毒?”说着,他顿了顿,说:“这么说来,大师兄一定很失望了?” “失望林清晩没狠心将我毒死?” 奚玄良淡然一笑,死前说什么都觉得无所谓,像是与自己毫不相干。 他说:“我也很失望,大婚之日她都被我抢走了,可她还是放不下你,背着我与你书信来往。” 说到底,他们不过都是林清晩可以随意利用的可怜人罢了。 “奚玄良,你错了。”凌息尘却难得认真与他交谈,他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你一直以来都弄错了一件事。” 原本有些事他大可不必对他如实说来的,只不过奚玄良一而再再二三的认为林清晩对不起他,故而如此羞辱伤害林清晩,他不为奚玄良,为了师妹和赵欢颜,也是要解释一番。 他动了动唇,欲开口。 奚玄良却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他冷声开口:“事到如今,是对是错还重要吗,即便是有我不知情的事,今日也会永远埋葬在此处,说与不说并无二致。” 闻言,凌息尘顿时敏锐的察觉了什么,他深深拧眉:“你此话何意。” 狄飞掣突然冷哼了一声:“息尘你又何必与这魔头多费口舌,拖得越久越容易生变。”话落,他便要提剑而去。 凌息尘却拱手行礼,他固执的一字一句道:“让弟子去吧,奚玄良杀了弟子父亲,弟子想……手刃仇人。” 狄飞掣迟疑了片刻,但凌息尘的性子他也知道,再一想到自己爱徒如今还重伤不起更是痛心,最终他道:“你且去,但凡有变,我们便会在一旁助你。” “多谢师叔。” 凌息尘用力握紧手中的剑,看向身旁的赵欢颜。 赵欢颜朝他点头,轻声道:“多加小心。” 他点头之后便看向了奚玄良,迎上对方轻蔑不屑的目光,他面色一凝。 剑锋一转,寒光乍现,一个闪身而过,凌息尘已经一剑斩出,直逼奚玄良。 — “夫人,夫人当心!这些修士都是杀人不眨眼,你现下穿着魔族衣裳,刀剑无眼,他们会伤了你的!” 两名侍卫一入魔宫便被修士围困住,他们不像林清晩,林清晩俨然是一副不要命的跑法,她只顾着往前冲,恨自己不能快点,再快点…… 有时横过来几柄剑朝着她的脑袋砍了过来,她避闪不及下意识抬手,顿时手腕上的镯子一热,眼前白光乍现瞬间震开身旁的所有人。 她心头狠狠一颤,眼中的也不知是雨水还是什么,另一只手捂着手镯,她什么也顾不上,只是一味的往里面跑。 途中因跑得太急,身体还没全然恢复体力,一时不察狠狠摔在地上,来不及反应,她强撑着身子再次跄踉了几步跑了起来。 她大口大口急促的喘着气,鲜艳的红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滑,晕染了湿透的纯白衣裙。 魔宫之内,几墙之隔却相隔甚远。 奚玄良手握魔剑与凌息尘斗了数个回合,被对方压制着难以反抗,这才没多久,他便觉得心力疲惫,身体体能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他咳嗽着咽下喉中血味,咬着牙生生挨了凌息尘一剑。 “噗嗤”一声,长剑刺入rou身,鲜血湿了玄色衣袍,他周身的魔气渐收,雨水尽数打在他的身上,很快浑身湿透。 一滴一滴的血混合着雨水一同滴在地面,地面瞬间蜿蜒起数道明光,自奚玄良脚下蔓延而出,几乎蜿蜒至整座魔宫,天空转瞬之间由白转黑,除了阵法的光,再透不出一丝光来。 凌息尘心底陡然不妙起来,耳边蓦地响起男人阴冷的放声大笑,他突然一掌击飞凌息尘。 刺入体内的剑也被他一并拔出倒飞出去狠狠砸上墙壁,凌息尘在地上滚了几圈猛地呕出血来。 狄飞掣眼见着不对,心中大骇:“不好,他想同归于尽,必须马上阻止他!” 一众宗门子弟也深知其中的严重性,便一并提剑杀了过去。 岂料奚玄良的剑在他手中一个利落的反转,剑锋便直直的深插入裂缝之中,魔剑周身的光泽也渐渐的淡了。 剑灵之力正在被阵法源源不断的汲取。 阵心之中形成的一层结界生生将其他人隔绝在外。 此刻,众人撤不及,更杀不得。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间。 奚玄良握着一把匕首生生捅入自己的心口,鲜血瞬间溅上了他的手,心头血滴滴下落,阵法正在逐渐被开启。 只要……只要他付出这颗心死在生死阵的范围内,阵法便会加快速度,即刻启动,这些人都会被耗尽灵力永远困在此处。 他单手撑着剑,虚弱的强撑着,另一只手发了狠劲,正要再度往自己心口用力捅进去时,一道绝望而颤抖的声音蓦然入耳。 “奚玄良——” 那人出现在他被雨水模糊的视野中,她不顾一切朝他狂奔而来,满面泪水。 他瞳孔骤缩,眼底有瞬间的茫然若失,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疯了一般朝自己跑了过来,她衣裙染血,跑得急了踩中裙摆摔向地面,爬起来再跑,直到来到他面前被结界隔绝在外。 她隔着结界,抚摸着结界,与他相望,她颤着声音轻声说:“……你快停手!” 饶是奚玄良,现下也再也抑制不住的双眼泛起了红,他一字一句冷声喝斥:“既然已经选择了背叛,还来做什么,难不成想和我一起死在这里吗?!” “还不快走?滚啊?!” “林清晩,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你了!”奚玄良心中绞痛得让他再难呼吸,撕心裂肺的剧痛大抵如此,他明明深知她既然来了,那么便走不掉了。 她会死…… 奚玄良不禁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他声色俱厉,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不是恨不得我死吗,为什么回来……回来就走不掉了,你到底知不知道?!” 他如此动怒倒是第一次,足以让她害怕,可现在她根本无所畏惧,不在意他的冷语,也不在意疼痛,更不在意抹杀。 她只知道自己很害怕他死在自己眼前。 他问她知不知道……她自然知道的。 她说:“我既然来了便没打算活着出去。” 她说:“我们不是夫妻吗,生死同xue不好吗?” “阿晚……”奚玄良浑身一震,神色动容,眼中复杂情绪交错,然而这股情绪并没有坚持多久。 他情毒发作剧痛难忍,不禁呕出血来,地上血水蜿蜒,他捂着胸口再难将匕首挪动半分。 林清晩也是修者,他犹豫了,怕了。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她记得他很厉害的……记得他的身体不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 若非打不过,他何至于此? 见她眼眶发红哭得哽咽而无措的模样,他下意识缓缓伸出手,探出结界,结界瞬间向四周延伸消失不见。 他被血染红的手抚摸上她的脸,想替她擦掉泪珠,却反而给她的脸弄脏了。 哭得可真像真情实意的…… 只可惜…… 他忽而无奈地弯唇笑了,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阿晚,你的心思我懒得猜了。” “若你今日来,是为了赌我会不会带着你陪葬,你赌对了。” “我说过不杀你,待我死后,凌息尘自会护着你。” 思来想去,他并不觉得林清晩是为他而来。 大概,她只是为了这些人,拿自己的生命来和他赌,赌他会选择一起埋葬于此,还是会选择她放弃一切。 和邬景的约定本就是为了救她,他几乎耗费了自己一条命才救回来的人,又怎么会亲手杀死? “你走吧。”奚玄良放下了手。 与此同时,阵法已经产生了巨大的作用,阵法的作用下,魔宫里所有的修道者几乎都感受到了自己灵力的消散。 狄飞掣急声下令:“若再不杀了他,等他以身祭阵,我们将再无生路!” 闻言的刹那,凌息尘暗自握紧了手中的剑,他撑着身子一步步朝中中间那两人逼近。 林清晩心底除了绝望再也感受不到其他,她知道,奚玄良这是放弃她了,对她彻底失望了。 她紧紧抓住他垂落下的手,慌乱无措道:“我不走!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的……我只是想要你活着,我错了……是我错了,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若是,若是她没有自私的因为想要回家而伤害无辜的人就不会如此…… 她和他便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然而奚玄良却猛然一掌将林清晩打飞,远离自己,这一掌并未带多少力,不足以伤人。 等林清晩站定之后却猛然看见凌息尘正提着剑靠近,但他走得极为艰难,似乎正在强行抑制自己灵气的外泄,以至于身子损伤得极为严重。 再一扫四周,她这才发现,这里所有人都扛不住生死阵的威力在痛苦的呻吟着,只有她毫无损伤,她后知后觉摸上腕间的玉镯。 一愣,她摸到了裂缝的痕迹。 也是……旁人不可能伤到她,但玉镯是奚玄良赠的,生死阵又是他倾尽全力设下的死阵。 他说错了,玉镯也不可能护住她一辈子。 现如今阵法受了奚玄良的心头血,阵法已然快要完成,就还差他的这条命,唯一的破解之法便是将奚玄良杀死却影响不了生死阵。 要么,将人提出去杀,可到底是在阵中,无论如何阵法都会受到影响…… 除非……将尸体一并销毁。 如此,生死阵便感应不到献祭者,于生死阵来说,这便不是献祭,它也无法再长时间维持下去。 即便此刻它还能将所有人灵力都耗尽,却也没办法囚禁他们永生永世。 而这种方法……只有灵道宗的历代掌门才会,名为诛邪一剑,此剑剑意主诛杀魔族,若杀错了人,那人仍是必死无异,却可以保留住尸身不灭。 此刻,她看着奚玄良这才知道,原来他也是想要凌息尘杀死他的。 若他rou身不灭,此阵不灭,若他身死,却rou身不灭,那么生死阵将会默认了这位献祭者,这里所有的修道者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包括林清晩。 不……一定还有办法的…… 她眼看着凌息尘步步逼近奚玄良便浑身发寒。 生死阵……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除非是他倾注了自身修为,再以身祭阵,以剑守阵。 每个环节息息相关,缺一不可。 若是她想要阵法失灵呢? 对……失灵……可以失灵吗? 可现在他什么都做了,唯一还差的……只是差一个死人的尸体。 ……死人? 这一瞬间,她生生僵在原地。 是啊……死人。 这里所有的修道者几乎是一体,除了她与奚玄良。 要么凌息尘杀了奚玄良,毁灭其rou身。 要么……献祭一个并非此阵的创造者之人。 生死阵是由奚玄良的修为而成,若感应到她并非其主,必然会失灵…… 在场的十二人里,有十人自然是都不愿牺牲自己,只想杀了奚玄良来毁掉此阵。 若她不想奚玄良死,除非…… 她紧绷着唇,不禁握紧了腕上的玉镯。 而这边的凌息尘终于在生死阵的压迫下把灵力成功尽数转移到了剑中,他强撑着的身子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只是,还差这最后一步。 只要,把剑刺入那人的身体就好。 他还不能倒下…… 奚玄良已是强弩之末,他必须现在杀了他,否则…… 体内气血翻涌,铁锈一般的腥甜在口中蔓延,他脚下犹如千斤重,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痛苦挣扎。 若是他抵抗不住,等待他的将是灵力散尽,万劫不复,他就再难诛杀奚玄良。 如此一想,他心中一冷,蓦地用尽浑身力气,手中运剑,将剑直直逼了过去,速度之快,好似能听见利剑割裂风声的声音。 紧接着下一秒,“噗嗤”一声,伴随着玉石清脆坠地四分五裂的声音,鲜血淋漓,浓重的血气仿佛迎面而来。 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凌息尘和奚玄良。 温热的血溅在奚玄良的手上,像是要生生灼烧出一个个血洞来,他瞳孔猛颤,脸色煞白,僵在原地,浑身抑制不住的发冷发颤。 而方才,就在林清晩突然出现挡在奚玄良身前,与剑锋距离不过半米时,凌息尘已经撤不回剑了。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狠狠贯穿了师妹的尸体,那大片大片的血染红了她干净纯白的衣裳,如同绽放开的曼珠沙华般。 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师妹,总是在他身边嬉笑玩闹的师妹,十几年的师门情谊早已在岁月中变成了兄妹之情。 然而此刻,总是依赖自己叫着自己大师兄的师妹,浑身湿透满是血水的站在自己对立面。 她口中是刺眼的血,就这么护着奚玄良,与他在雨幕中相望。 师妹眼中没有怨恨,也没有讶然和难过,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浅笑,比不得从前明媚的笑颜。 ……她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他双手颤抖,身形一晃往后踉跄着,“师妹……” 林清晩的神情略带痛苦,眼底却带着释然和笑意,她平静地望着他,缓缓开口:“大师兄,别杀他……” “不……”凌息尘一再摇头,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眼底湿润起来,辨不清是不是雨水,他迷茫发问道:“林清晩,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她当然知道…… 她的血一点点滴在阵心之上,可这点血是不够的…… 她要让全身的血都流入阵心,让生死阵认定她就是献祭者…… 她要死在魔宫,死在这里。 只有这样……他们就不用死了。 这一次……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救他了…… 她缓缓低头,两只手紧紧握住剑身,掌心被剑深深扎入,她用尽全力把剑生生拔了出去,热血大汩大汩从她身上流出,脚血的血一路渗进阵心。 紧接着她便失了力气撞在奚玄良怀里,身后的人下意识用手扶住她,抱着她,两人顺势缓缓而下。 生死阵的光芒变得弱了。 奚玄良双目黯淡无神的怔怔看着怀里的人,此刻心中难以言喻的痛苦达到了顶峰,好像被穿透身体的不是她,而是他,不然……怎么会这么疼? 这一次,他真的抓不住她了。 可是,说好了要放她自由的。 现在,怎么反倒放不下了呢? 女人温顺的躺在他怀里,他无措的伸手按住她的伤口,可那里的血怎么都止不住,太多了…… 别再流了…… 她会死的。 林清晩第一次见到如此茫然无措的他,如同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找不到方向,看不到未来。 林清晩仔细看着他,眉眼染笑,可即便如此,奚玄良还是能看见她眼底的几分痛苦与挣扎,也或许只是他的罢了。 她缓缓抬手,纤细苍白却带了血的手抚上他的脸,她靠在他怀里,轻声道:“奚玄良……” 她顿了顿,再度启唇,想再次说出那句真心之言,可是转念一想,她是要死的人了。 说了又能如何? 无非是给他增添遗憾与烦恼罢了,余生漫长,若是日后他有了心爱之人怎么办? 想开之后,她只觉得心头弥漫着苦涩之意,笑了笑,只艰难道:“你要记得……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准你死,也不要你死……所以,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 “答应我,奚玄良……你一定要……” 一定要…… 长命百岁啊。 可后来的几个字无论如何她都没能说出口,卡在喉咙间,她口中鲜血汹涌。 抚摸着他面颊的手在她话音戛然而止的那一刻缓缓无力垂下,她躺在他怀里渐渐失去了呼吸。 她合上了眼,唇畔轻染着笑,好像对她来说死亡并不是一件坏事。 “阿,阿晚……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别睡……阿晚,你醒过来阿晚……”有什么冰冷的液体从眼眶滑落,他猛地扣住女人冰冷软绵却空无一物的手腕。 手镯……手镯呢?! 碎了……碎了…… 他浑浑噩噩的下意识将自己的修为渡进林清晩体内,源源不断,似要将自己仅剩不多的全身修为都给她。 活过来……为什么不行?! 不…… “阿晚,求你……算我求你好不好,睁开眼,看看我……陪我说说话……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答应你……我都信好不好,你醒过来啊……” 为什么……为什么这次就救不活了呢? 他全身的修为都缓缓散尽,此时此刻无异于一个寻常百姓,随便来人便能杀死他。 凌息尘呆愣的静静看着他们,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在他眼中总是自视甚高,轻世傲物,冷心冷情的大魔头,此时此刻他的脸色惨淡如霜,神情悲戚,眼神里充满了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绝望与痛苦,整个人几近崩溃。 他就那么紧紧抱着女人湿透了的尸体,他一遍遍低声同她说着话,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到最后留下的只有偏执的疯狂。 他的双眼渐渐变得血红一片,本是入魔之兆,可他原就是魔,故而对他来说并无影响,他还能控制住自己体内的暴戾嗜杀的本性。 身边的所有人都在说着话,说,杀了奚玄良这个魔头。 他却身形一晃,只觉得有什么在心里崩塌了,他恨奚玄良是真…… 可是下不了手,也是真。 因为他的命是师妹救下的,很多次,师妹都对自己舍命相救,而师妹对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她笑着说:“大师兄,别杀他。” 而她的遗愿是,要奚玄良替她好好活下去。 她不愿他死。 当剑没入她身体的那一瞬间。 当她笑着说出那句话的瞬间。 当她倒在奚玄良怀里说出遗愿的那一瞬间。 他再也下不去手了…… 不自觉地,他双手颤抖,本命剑穿透师妹身体的画面反复浮现在脑海中。 他清醒的知道—— 他杀死了自己的师妹。 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meimei。 一个多次对自己舍命相救却无怨无悔的meimei。 他,杀了林清晩? 大雨滂沱之下,所有人没有收到命令都没有轻举妄动,或者说,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看得愣在原地。 所有人都觉得难以置信,这竟然是大魔头奚玄良?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云散。 奚玄良心如死灰一般,轻轻地抱起了那具狼狈的女尸,他目不斜视,缓缓朝着魔宫大门的方向走去,与凌息尘擦肩而过。 所行之处,染了血的脚印落了一路,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血还是怀里的女子的。 擦肩而过时,浓重的血腥味叫凌息尘呼吸一滞,他僵在原地,反应过来时骤然转身直直盯着离去的人影。 他突然疯了一般,拔高声音叫住对方:“奚玄良,她从未说过喜欢我。” “一直以来,你都错了。” 奚玄良停在原地,垂下眼,静静看着怀里的女人。 良久,嗓音暗哑地道了一句:“是吗……” 他的嗓音极轻,轻得仿佛并未把这话放在心上一般。 可不论如何,凌息尘只想告诉他真相。 信不信都由他。 方才他听见了和师妹的对话,他便看清了许多事情,他只是为师妹觉得不值。 这样一个误解她又穷凶极恶之人,根本不值得她付出生命来救赎。 真是荒唐,也只有如今,他才从他们二人身上看出来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以及那样深的情感。 师妹从来都不是他的俘虏。 师妹也从不曾爱慕过自己。 师妹喜欢的人,是他——奚玄良。 可偏偏,局中人看不清。 他不甘心如此,师妹因他而死,他又凭何觉得师妹对不住他? 他偏要奚玄良往后余生都活在悔恨之中。 师妹之死,他们谁都不能释怀,也谁都不能放下。 奚玄良在众目睽睽之下,安然的抱着林清晩离去。 他整个人死气沉沉,俨然已经不足为惧,几乎所有人都失去杀他的念头,更遑论,凌息尘没再对他赶尽杀绝。 一个魔头,丢了剑,失去了信念,也丧失了活着的意志,还有谁会把他视为一个敌人。 看他,只觉得可怜又可悲,不足为惧。 他的前路尽了。 也果然,奚玄良漫无目的的,只知道抱着她走,走了很长一段路。 血痕在她手臂上蜿蜒,顺着指尖滴落地面,他们一起行过的路,全是他们留下的血迹。 冰冷的液体自他脸上滑落,然而此刻天空早已散去阴云。 原来没有下雨。 原来,林清晩只对他一人说过喜欢二字,说过很多很多遍。 从十五岁开始,到如今。 她也只和他在一起过。 记忆一点点倒退,岁月倒转,他好像看见了许久之前。 彼时,他曾真心问她,喜不喜欢那样的生活——日复一日简单而平淡的生活,只有他和她。 她回答说,不喜欢。 可现在,他想,再也由不得她喜不喜欢。 他低下头,冰凉的唇轻吻上女子额头。 “阿晚。” “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