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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体内的sao动总算平息了,李忘生睁开眼,谢云流正坐在床边看着他,窗外照进的霞光在他雪白的道袍上镀了一层金边。 “师兄……”声音却还是哑的。 “好些了吗?”谢云流握住他的手,探了探他的内息,随即哼道:“那老家伙当真好色。”全然不提自己因剑魔在李忘生体内留下的捣乱的寸劲捡了天大的便宜。 李忘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谢云流,他本以为谢云流会换回那件黑衣,没想到在他休息打坐的这段时间,谢云流把道袍洗干净后又穿回了身上,被阳光一照,比往日里都多了一分温暖的味道。 “我总觉愧对师父,本想回纯阳后再换回道袍的,既然师弟喜欢,便不脱了罢。”谢云流摸了摸李忘生因听到那句“喜欢”又不好意思而发红的的脸,说,“待明日你比试完后,我们便一同回纯阳,再想办法化解这梦境之事。” “师兄和我一同回纯阳……”李忘生在心中喃喃,谢云流说出了他心底最深的愿望,不管这是不是在梦中,他好像都不再有遗憾。 “怎么,你不高兴?怎么跟要哭了似的?” “忘生只是太高兴了。” “真是个呆子。” 李忘生眼角未来得及溢出的泪珠被干燥的指腹轻轻抹去,随即谢云流将他拉了起来。 “就要离开藏剑山庄了,你若无事,再陪师兄逛逛,藏剑锻造的刀剑冠绝天下,我得买把剑当礼物送给风儿。” 两人从屋里出去,到了刀剑铺,几乎看花了眼,好不容易才选中一柄削铁如泥的青霜宝剑,而后又走到九溪十八涧的岔路口,谢云流看到了旁边的茶园,他记得上一次李忘生给他带了一坛女儿红,可惜那夜他因刀痕的事夙夜未眠,借酒浇愁,白白糟蹋了一坛好酒,便拉着李忘生进去欲再买一坛酒喝。 茶园掌事正躺在茶园里晒太阳,一个黄衫少女在屋里煮茶,屋内茶香四溢,在谢云流买酒的当会,李忘生忍不住讨了碗茶来喝,谢云流见他那么喜欢,非抢了他杯子也喝了一口,他喝得急,一口下去,杯子就见了底,看得掌事在一旁不住摇头。 “这茶到了你口中,都给糟蹋了。” 谢云流不置可否:“茶本就是给人喝的,做什么那么讲究?全不如这酒来得痛快!”说着他拍开酒坛的封泥,“这酒香醇厚,比这茶的回甘可爽甜许多。” 掌事翻了个白眼:“你挑酒是个中好手,但对茶真是一窍不通。这酒是我这最好的酒,茶却不是最好的茶。” 李忘生道:“先生还有更好的茶?” 掌事道:“这茶叶已是最好的,但泡茶的水却不是最好的,可惜你们无缘喝到咯。” 谢云流好奇道:“那该用什么水泡才是最好的?” “当然是用虎跑泉的水泡的茶,才是最好的茶,”掌事道,“而这坛酒,是十年前我用虎跑泉水酿的,只剩这一坛了,你鼻子比他灵。” 李忘生上次来买酒,并没有挑出这一坛。 “多少人来西湖都想一品虎跑泉水泡的龙井茶,可惜咯。” 谢云流不解道:“那去取了虎跑泉水,泡茶不就好了?” “虎跑泉在梅庄内,自打出了那件事后,梅庄便被封了,那庄子内死了一百多口人,后来叶家声望渐隆,老爷才把梅庄要了来,可那里阴气重得很,如今也没几个人敢靠近呐。” 谢云流道:“别人怕,我可不怕,我若是去取来那泉水又如何?” 忽地旁边“哗啦”一声,原是蹲在他们身后煮茶的少女不小心碰翻了茶壶。 “哎呀,你当心些,没烫到吧?你若是烫到,老爷那边老夫可不好交待。”说罢掌事也顾不上他两,忙着照看那少女去了。 李忘生看那少女眼熟,忽地想起在叶英身边看见过,是叶英的侍女,便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又拉了拉谢云流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 两人走出茶园后,谢云流道:“好端端的,你把我拉走作甚?你好不容易来一次藏剑,我定要叫你喝上最好的龙井茶。” 李忘生道:“喝茶事小,叶家和梅家交情匪浅,其中牵扯甚多,有些事还是莫要多言。” 李忘生根本不领情,反而泼了他一头冷水,谢云流冷道:“你说梅家是假,说我是真吧。怕不是我谢云流的名字在纯阳也是这般讳莫如深。” 谢云流的无端联想让李忘生神经一紧,急道:“师兄莫要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 谢云流的气不打一处来,疾步便走,李忘生无奈,只得跟在他后面。十年前谢云流来过藏剑,循着那已不太可靠的记忆,来到了烟霞山以南的一处岔口,果见有一条路被树枝和山石掩盖,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条小路,那定是通向梅庄的路。 “遮得这般神神秘秘,我非要进去看一看。” “师兄莫要莽撞。” 然而谢云流反骨发作,李忘生越是劝说,他越要反其道而行,穿过掩盖的山石,再沿着路往里走,一座破败的庄园出现在了眼前,夕阳已经下了山,再无余温,这里比外面似乎冷了几度,传来阵阵阴风和尸气。 两人进了山庄,皆被眼前的景象震住,已顾不上先前的争执,断壁残垣上留下斑斑血痕,桌子椅子被砍得东零西落,巨大的牌匾摔裂在地上,虽已积满了厚厚的灰,仍好似能看见当日里这座园子里发生的桩桩惨事。 李忘生见之恻然,谢云流已恨得咬牙切齿。 “就算梅剑雄一人犯错,何至于要诛杀这上下一百多口人?” “可他不过是和李重茂交好,又何错之有?” “我亦何错之有?!” 他永远不忿,永远不会屈服于这高高在上的不可违逆的皇权。谢云流有时甚至心有怨念,为何师父要让纯阳成为国教,在中条山中,只有他与李忘生两人跟在师父左右修行如闲云野鹤一般快活恣意的日子,终归是一去不复返。 “天道无常。师兄,莫要激动,你细听……” 李忘生安抚地拉了拉谢云流的手,谢云流见他脸色仍是一派平静,无甚波澜,忍不住嘲道:“看到这些你也无甚触动,倒真是铁石心肠。” 每当谢云流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李忘生,那人又似隐入雾中,捉摸不透,这让他心生烦躁。 然而他不痛不痒的嘲讽已经在李忘生心中激不出任何波澜,那人仍然警觉地说出之前没说完的话:“嘘,师兄,有人在跟踪我们。” 谢云流这才不得不冷静下来,耳目顿开,好似听到四面八成传来细细的摩擦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谢云流道:“这里果然不太对劲。” 李忘生道:“我们先回去,将此事告知叶庄主。” 谢云流大声道:“我们连这里有什么异状都不清楚,如何告诉他,何况,万一就是他搞得鬼呢?我们再看看。”说罢他却悄悄靠近李忘生,压低声音道,“我们一左一右,将他抄了。” 谢云流从窗子撞了出去,李忘生倏地穿过门口,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躲在墙后的人按住,然而出人意料的事,被抓住的却是在茶园见到的少女。谢云流毫不怜香惜玉地掐着人的脖子压在墙上,这一瞧见,跟拿着烫手山芋一般又赶忙松开。 谢云流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少女被谢云流掐得不住喘气,道:“还不是看你们两个人鬼鬼祟祟不安好心,才跟踪你们来的!” 谢云流道:“我看你才鬼鬼祟祟!” 李忘生问:“你是叶英的侍女?” 少女道:“我叫罗浮仙。” 谢云流道:“你敢一个人来这里,胆子倒是不小。” 罗浮仙道:“我才不怕,这里我不知来了多少次。” 李忘生道:“我总觉得方才跟踪我们的不是她。这里恐怕有危险,我们先将她送出去。” 谢云流方才虚惊一场,现在又细细探查,除了风吹草动,四下却再听不到人的动静,便说:“我看你是反应过度,来都来了,我去取点虎跑泉水再走。” 罗浮仙问:“你要去取虎跑泉水,我可以带你去,但你……” 谢云流心道奇怪,这少女似乎还有求于自己似的,便说:“你有什么要求,说来听听。” 罗浮仙道:“我刚刚听见你提到梅剑雄,老庄主说你也去过东瀛,你认识他,你能多和我说说他的事吗?” 谢云流道:“你和他什么关系?” 罗浮仙支支吾吾道:“他……他是我的结拜大哥……” 谢云流丝毫没有怀疑她说的话,他其实和梅剑雄算不上朋友,但毕竟有一同出逃之谊,如今他知道,师父师弟和徒弟一直惦记着自己,但梅庄上下无一幸存,还难得有人记挂着梅剑雄。能被人记挂着,总是好的,谢云流不由触景生情,便说了些在东瀛的事。 李忘生却看着那少女,九年前她不过四五岁,哪来的什么结拜大哥,他猜到了罗浮仙的身份,不由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随即又升出了一丝隐忧。 三人很快来到虎跑泉,那泉水泛碧,清澈如许,谢云流拿出水袋,罗浮仙见了却忽然道:“这泉水不对劲,不要碰它。” 随后三人发现岸边已有一些死鱼。 谢云流道:“这泉水被污染了,难道有人下毒?” 罗浮仙道:“上一次我来还不是这样的,梅庄……肯定有人在这里捣鬼!” 李忘生问:“上一次你来时什么时候?” 罗浮仙道:“大概五天前。” 冷风一吹,泉四周又有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又好似有人沉重的脚步声,李忘生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 “师兄,这里恐怕有危险,我们先快些离开,告诉叶庄主,再从长计议。” 然而一阵笛声飘来,四周的脚步声越来越重,忽地从周围的树丛里钻出了十余人,顷刻间将三人围住,仔细一看,竟是先前与谢云流动过手的仇家。 十人没有说话,已拔出兵器朝三人砍来。谢云流和李忘生抽出兵器,本想游斗且战且走,却未想到,短短一天未见,那十来人的武功似有增长,每一招都重了许多。 两人还得分心保护罗浮仙,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谢云流道:“忘生,你先带着她走,这里我来应付。” 李忘生点头,急忙拉过罗浮仙,劈开一条路,疾疾奔走,他担心谢云流,急着把罗浮仙送到安全的地方,再折返回来帮他。一路上他在想,那笛声是怎么回事?是王遗风吗,可他和谢云流无冤无仇,又何必做这样的事? 然而刚穿回正厅,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堵住了他的去路。 “李道长,方才谢云流说的话,武某都听到了,如此大逆不道,有辱圣上,这一次武某总叫你们有去无回。” (36) 武镜提着剑,看向李忘生,眼中布满阴霾,却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李忘生将罗浮仙挡在身后,也拔出了剑。 “谢云流三番四次出言侮辱圣上,李道长一再包庇,武某看李道长恐怕也贼心不小!” 李忘生难得周身皆冷了下来,一改往日的和煦,道:“武将军说我师兄出言侮辱圣上,贫道如何不知?武将军可否将我师兄的话复述一遍?” 武镜顿住,继而怒道:“他方才虽没有明说,可话中明明白白是对圣上的不满!” 李忘生又道:“我师兄的言外之音不过是将军你的臆想罢了,贫道可是半点没听出。何况师兄与我说过的话太多了,贫道已记不得师兄方才说了什么,又有谁能证明这些不是将军你的一面之词?” “李忘生!你大胆!”万没想到李忘生竟然出言狡辩,武镜勃然大怒,已控制不住挥剑砍来。 那剑来得好快,李忘生挺剑格挡,胳膊兀地一沉,他忽地想起几天前便发现武镜的武功有异样,又想起了方才围杀他们的仇家。若只是武镜一个人武功有异便罢了,可这么多人的武功在短短时间内提高数倍,实在非常理可以解释,他们又在梅庄作甚?偏偏这些人还个个与谢云流有仇。 一道惊雷在李忘生心里炸开,这一切莫非都是冲着谢云流而来的? “哗啦”武镜的剑风又扫到他脸旁,李忘生旋身躲过,武镜气急,招式横冲直撞,破绽百出,但他似乎根本不在意,李忘生的气剑击中武镜周身几处要xue,却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武镜一剑将他逼退,李忘生跃至横梁,却在屋顶听见“嘶”地一声,一条蛇正盘在旁边的立柱上,朝他吐出了红信子,李忘生被惊得往后一仰,稳住身形,而后手腕一转,打了个云手,捏住了那蛇的七寸,将它掐死丢在了地上。 “武将军,贫道怀疑你身体有异,还请停手,莫要越陷越深。” “哈哈哈哈!”武镜爆发出一阵嘲讽,“李忘生啊李忘生,莫在这里假慈悲!你这道貌岸然的模样比那谢云流可恨十倍,总是这般貌似无辜,肚子里却不知有多少阴谋诡计。谢云流回到中原不过一月,你已将他训得服服帖帖,他非但不恨你,我看更是要将这掌门之位拱手相让。” 李忘生冷道:“我纯阳家事,与将军何干?” 武镜道:“我却不会上你的当,只消将你捉了,还怕那谢云流不认罪?” 说罢武镜又抖剑而上,李忘生无奈,与他过了数十招,他本不想伤人,现在却不得不伤,然而那剑划在武镜身上,只渗出细小的血痕,武镜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痛,仍一剑又一剑的砍来,丝毫不知疲惫。 柱子上还藏了不知从哪里来的毒蛇,李忘生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神经紧绷,渐渐体力流失,武镜的力气却好似永远使不完,又一剑砍来,逼得李忘生往后趔趄几步,被一条毒蛇绊倒险些咬了脚踝,武镜的剑眼趁势就要劈下来,在一旁的罗浮仙却忽地鼓起勇气,抡起了椅子,朝武镜砸了过去。李忘生趁机摆脱毒蛇,将它钉死。 “我倒是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小姑娘。”武镜忽地笑了,忽然上前一把抓住罗浮仙的脖子,“我看你很是关心梅剑雄,你与他什么关系?” 罗浮仙的脸因呼吸不顺而涨得通红,却毫无畏缩地狠狠看着武镜。 “结拜大哥?也只有谢云流才会相信!”武镜说罢似乎想到了什么,猝不及防地一把拉开罗浮仙的衣服,李忘生再也顾不得许多,剑气一荡,径直切掉了武镜的一根手指,将罗浮仙抢了过来。 武镜少了一根手指也不觉得疼痛,脸上露出了扭曲的笑:“我看到了,你的肩上有一朵梅花,你是梅家的余孽。” “叶孟秋待你不薄,把你抚养长大,怕就是他把你救出来的罢。” “藏剑山庄真是一窝反贼!”而后武镜看了看将罗浮仙护住的李忘生,指着他道,“还有你,也是反贼!李忘生,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武镜说罢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号弹,那信号弹穿过早已破败的屋顶,一路呼啸闪烁升空。 “我的人就在附近,很快就会将你们抓住。这次我定能戴罪立功,圣上会明白,我是对的!”他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自己加官进爵的样子,脸上露出陶醉的狂笑。 看到眼前已陷入疯狂的人,李忘生脸上浮出了悲哀。 “武将军,值得吗?” -- “谢某不愿伤人,你们再不退去,休怪谢某手下无情!” 然而将他围住的人根本没听他的话,依旧保持着激烈的攻势,被十余人围攻,谢云流甫一想逃,便被封住去路,他不愿伤人,想让这群人知难而退,谁知根本没有人领他的情,那些人好似永远不会累一般,将他团团围住,一轮又一轮地发起进攻。 谢云流渐渐心烦意乱,不再手下留情,已动手伤了六七人,然而那些人似乎不觉得痛一般,进攻的招式没受到丝毫的阻滞。谢云流耐心所剩无几,心中的邪火越来越旺,恨不得大开杀戒。 可……他既然已重新披回了道袍,就不能再向从前那般恣意行事,何况这些人似乎已丧失了意识,全然被那笛声控制,他若杀了他们,岂不是在滥杀无辜? “王遗风,你这缩头乌龟,敢不敢出来与我光明正大一决高下!” 谢云流吼道,却没有人回答他。只是他这一吼,扰乱了笛声,对方的攻势忽地慢了下来。谢云流灵犀一动,忽地想到了那日在擂台上剑魔附在他身体时的出招,赶忙聚集了体内几乎所有的内力,祭出行天道,化出无数气剑,将对方全数钉在了地上。又学李忘生那样化出一道气罩,笼在四周,将笛音隔绝开来。 为首的汉子在地上不住挣扎,谢云流上前查探,发现他的面容扭曲,满是疯狂的神色,与那日被王遗风的笛声摄魂无异。谢云流心中一惊,使出镇山河,淡蓝的气场笼罩在那人身上,对方渐渐平静,然而随后浮出了痛苦的神色,不断拿手挠着胸口,似要将什么掏出去一般,谢云流将他定住,一掌拍在他的胸口处,那里果然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这种感觉,他实在太过熟悉了,醉蛛曾经种在幼童体内的卵,他曾经中过的迷心蛊,无不皆是这般动静。谢云流心下大骇,抵住那人心口,运掌一震,力道几乎穿破那人胸膛,一口鲜血从那人口中吐了出来,血rou模糊间,果然夹着一条细小的蛊虫,谢云流一挥刀气,将蛊虫化作齑粉。 为首的汉子如梦初醒,不住弯着腰咳血,低头看见自己的兄弟如厉鬼一般被气剑钉在地上不住挣扎,他再抬头却看见谢云流近在眼前,下意识地去找剑,却发现自己已根本没有力气再将剑提起来。 谢云流来不及和他解释,急道:“不想你兄弟白死,就快来帮忙!” 将第十个人体内的蛊虫逼出,谢云流已觉得体内的真气快要耗尽,那十人神色复杂地看着谢云流,在鬼门关游走了一圈,他们对谢云流已不再是仇恨,反而多了一丝感激,然而还在犹豫是否要道谢时,谢云流却丝毫没有再理会他们意思。 又是五毒教的人吗?忘生走出梅庄了吗?谢云流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他探了探剑帖的位置,发现竟还在梅庄,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谢云流拔腿就走,然而还未走出两步,便看到从前方的屋檐上升起一个耀白的信号弹。 不好,谢云流拔足飞奔,然而冲到正厅时,却见一队神策兵士和叶英带着藏剑众人举着火把到来,火光一照,映出了屋内的惨状,武镜已身首异处,断开的脖子不住往外冒血,罗浮仙蜷缩在一旁抱着身体,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李忘生的道袍亦没有一处完整,浑身染红倒在血泊中。 “忘生!” “将军!” “阿仙!” 三波人同时喊出声来。 谢云流已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停住了,眼前的血花几乎糊住了他的眼睛。那一刻他平生从未如此害怕过,好似又看到李忘生惨死在长蛇谷,被一截蜘蛛的肢节横贯了身体。 “忘生!忘生……”谢云流冲过去抱住李忘生,颤抖着探了探的脉息,万幸,万幸,李忘生的脉象还算平稳,恐怕只是因受到重伤失血过多才昏厥。谢云流抱起李忘生,想要冲出梅庄去寻大夫,却被那队神策将士拦住了去路。 “将军死了!”神策副官喊道,“定是李忘生干的!我们要为将军报仇!” 谢云流恨得睚眦目裂,眼中全是血色:“你们谁敢动他,我便杀谁!” 那副官道:“我们将军被李忘生杀害,死得惨状万分!难道就让我们算了吗?必须严惩凶手!” “严惩凶手!”神策兵士将门层层围住。 谢云流怒道:“我师弟素来温厚敦和,从不与人为敌,武镜心胸狭窄,一直记恨着我师弟,欲报扬州之仇。谁知道是不是武镜想杀我师弟却技不如人被反杀!” “难道我师弟自保还有错吗?现在他生命垂危,你们再不让开,休怪谢某在此大开杀戒!” 跟在谢云流身后的那十人也终于赶到,为首的道:“谢云流对我等兄弟有救命之恩,今日谁要拦他,便是与我们兄弟为敌。” 众人谁也不让谁,气氛剑拔弩张,谢云流抱住李忘生的手渐渐捏紧,他已准备硬闯。 “各位,都住手吧。” 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原是叶孟秋和李承恩也到了。叶孟秋看见屋内的惨状,眼皮一跳,却仍镇定道:“既然事情是在藏剑山庄发生的,叶某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现在李道长生命垂危,还请让谢道长先带他疗伤,等李道长醒了再看看他如何说道。” 神策副官道:“姓谢的武功高强,万一带着他逃走怎么办?” 李承恩冷道:“那便让某和张统领一同看着他们,如何?如果他们逃了,就算在李某头上。” 没给神策副官反驳的机会,叶孟秋接着道:“这个提议甚好,那便有劳李将军了。” 叶孟秋的话说得不容置喙,又毕竟是在藏剑山庄的地盘,神策副官虽十分不甘,却也只能同意。 (37) 谢云流抱着李忘生刚走,张统领指使手下为武镜敛尸,便同李承恩一道,跟上谢云流欲一同离开。 武镜的死状凄惨万分,已头首分家,脑袋滚在一旁,眼珠子突了出来,似死不瞑目。神策兵士忍着害怕,去抬他的尸体,未曾注意到他的手指缩了一下。 “他明明死了……可他还会动!他刚刚动了!你们都没看到吗?” 却是一直被叶英扶住的罗浮仙忽然喊了起来,眼中竟是恐惧。众人再去看武镜,神策兵士亦见他死状本就毛骨悚然,再去壮着胆子试探着去碰了碰,他却再也未动。 “阿仙,你惊吓过度,阿英,你先带她下去休息。” 然而听到罗浮仙的叫声,本已离去的谢云流却忽地折返,告诉叶孟秋道:“梅庄内恐有五毒教的人在捣鬼,他们擅长用毒和蛊虫,防不胜防,叶庄主万务当心。” 说完谢云流再不停留,带着李忘生便回了屋。他将李忘生放在床上,小心的脱去他已被血染红的衣服,然看到李忘生的身体,却忽地愣住了。片刻后,藏剑山庄的大夫也到了,替李忘生诊了脉。 那大夫摸着脉,眉头紧锁。 谢云流急道:“我师弟究竟怎么样?还有救吗?” “李道长这伤势凶险,稍不注意,便会危及性命,这几日还请谢道长定要好生照看。” 谢云流气道:“武镜那厮下手也太狠了!” 大夫走到门口,又被张统领抓着一番盘问才放走,谢云流砰地一声关了门,表达出对他的强烈不满。 然而转身回到床前,谢云流却未急着去煎药,只看着李忘生的脸,神色复杂。 师弟,你又骗我。 -- 叶孟秋带着藏剑弟子和天策、神策兵士,一同将梅庄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除去发现虎跑泉已被人下了毒,更是在梅庄后山埋尸的地方发现了令人骇怖的惨状。梅庄当日灭门,来不及一一收尸,后来只得挖了几个大坑,将尸体全部埋了。然而现在,那些尸体竟被人翻了出来。九年过去了,大部分的尸体都已腐化只剩下白骨,少数几具尸体还剩了些腐rou,都呈现出奇异的绿色,尸体周围爬满了毒蛇瘴虫,连土地也隐隐发绿,好几个藏剑弟子看了此状皆受不了呕吐起来。 一看便是有人在这里用尸体练邪功,然而把梅庄里外翻了一圈,只又杀死了一些毒物,却没有找到人的踪影。叶孟秋摸不清五毒教的底细,担心弟子中毒,不敢强行搜索,只得派人把梅庄围住,折回藏剑山庄。 楼外楼中,气氛一片肃穆,虽已到半夜,却谁也睡不着觉。 叶孟秋道:“方才诸位与我藏剑一同搜了梅庄,应知武将军惨死一事并非表面那么简单。还请各位心平气和,听听当晚到底情况如何。”说罢便将目光转向罗浮仙,道,“阿仙,你先说说。” 罗浮仙好似终于冷静了,道:“傍晚的时候,我在茶园学煮茶,正好谢道长和李道长也在,我便听到他们说要去梅庄取虎跑泉泡茶。梅庄那里一向是不让外人进的,我便偷偷跟在他们身后,想要阻止,谁知道谢道长不听劝,说一定要让师弟喝到最好的茶,非要去取虎跑泉水。到了虎跑泉,我们便发现泉水已经被人下了毒,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了一阵笛声,然后他们就跳出来想要杀我们。”说罢她指了指突然出现的那十个人。 叶孟秋道:“笛声?看来需把王公子也请来。” 罗浮仙又说:“谢道长就让李道长带着我先走,自己留下对付他们。谁知道李道长带着我走到门口时,却被武将军拦住了。武将军说自己被谢道长和李道长害惨了,定要报仇,他们就打起来了……” 神策兵士听到这,道:“如你这般说,是我家将军先挑事了?现在死无对证,谁知道是不是这丫头的一面之词!” 却马上有天策兵士嘲讽道:“你家将军三天两头找李道长麻烦,来看名剑大会的,还有几人不知?那天武将军被王遗风打败,气急败坏跳下台子第一个就要杀李道长,我们在场的可都看到了!” 神策士兵语塞,只得悻悻闭嘴。 罗浮仙又继续说:“李道长不愿杀武将军,武将军却步步逼杀。李道长受了伤,没有办法,只得下了重手,谁知道武将军受了伤,却好像根本不知道痛。但李道长武功高强,武将军始终拿他没有办法,便忽然抓住了我,想要威胁李道长。” 听到这,连藏剑弟子也有忍不住讥讽:“堂堂一个将军,拿小姑娘做威胁,算什么本事!” “下作!” 叶孟秋也脸色一变,冷然道:“你们神策和李道长有什么仇,在下管不到,但在我藏剑山庄伤我无辜弟子,是否太过目中无人!” 几个神策兵士被众人指指点点,再也不敢说话。 “李道长为了救我,刺了武将军一剑,武将军倒在地上,我们都以为他受了重伤,急着出去找大夫,却没料到,武将军又站起来了,他已经疯了,似乎被什么控制住,他好像一定要杀了李道长才罢休,周围又有好多毒蛇在攻击李道长,渐渐的,李道长体力不支,被他打倒在地,眼看李道长要被杀死,我没想那么多,便抄起匕首,从后面捅进了武将军的脖子。” 然而罗浮仙说到此处,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极恐惧的事,连声音也发抖了:“李道长去摸武将军的脉,说他已经死了,我那时害怕极了,连腿都软了,根本站不起来,李道长却安慰我,说这件事他来承担的,谁知道武将军却……却……还活着……不……不……他死了……可他却还会动……那血就汩汩地从他脖子里往外流……可他还……他爬起来……他还要去杀李道长,李道长只得一剑削了他的头,可他……还站起来……重伤了李道长……之后……你们来了,他才停下……不不……他刚刚……还在动……你们都没看见……我看见了……” 罗浮仙好像已经真的控制不住情绪,已在神志错乱边缘,叶孟秋叹了口气,派人将她扶了下去。在场的诸人皆倒抽冷气,眼下这种情况,谁也无法去指责一个可怜的小姑娘,何况看到叶孟秋的态度,若要指责,便是和藏剑山庄过不去,这十年藏剑山庄声望盛隆,在江南一带势力庞大,就算是朝廷要动它,也要掂量一二。 那被谢云流救下的十人一阵后怕,脊背发冷,为首那人道:“前日我兄弟几人见到谢云流,想为大哥报仇,但后来大家也看到了,我们根本不是谢云流的对手,于是便决定知难而退,临走时,却被一个紫衣人给叫住,说他有法子。我们一时鬼迷心窍,轻信了他的话,谁知一到梅庄的入口,便失去了意识,等醒来后,才发现谢云流竟然救了我。” “我亲眼看到他帮我兄弟逼出了蛊虫,若不是谢云流……恐怕我们也是武将军这般下场!” 叶孟秋道:“这样看来,武将军也应是中了蛊虫之毒。” 神策兵士仍在挣扎:“谢云流如此了解蛊虫,谁知道是不是他搞的鬼!把他喊来对质!” -- 李忘生仍然没醒,谢云流面露忧色,这时有藏剑弟子过来,请他前去楼外楼。 谢云流万般不情愿:“我师弟生死未卜,我如何能在这时走了?” 藏剑弟子颇为为难:“在下也是传达庄主的话。” 张统领听了,心里却有了一番计较,激道:“你是不肯去,还是心里有鬼,根本不敢去吧?” 谢云流看着张统领,刀一抽,冷道:“我是怕有些jian邪小人,趁我离去,暗算我师弟!” 李承恩见状连忙劝住:“这里有我看着,谢道长速去速回。” 谢云流指着张统领道:“若我师弟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你干的!我可不像师弟那般宽容,他若出了事,你就等着给自己收尸吧!” 说罢回到屋里,小心替李忘生掩好被角,又抓着李承恩吩咐许久,才不舍地和藏剑弟子离开。 谢云流离开没多久,那张统领便打起了歪主意,这可是个大好机会,他是不敢杀李忘生,可再让他受点伤,也能挑起谢云流和李承恩的矛盾。他看了看李承恩,一盏茶的时间已过,李承恩面露倦色,又说自己要小解,实在憋不住,只得暂时离开。张统领一看屋里除了李忘生,再无他人,然就在此时,一阵香风飘过,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恨意如排山倒海般占据了他的脑海。他不再犹豫,猛然踢开门,冲进了屋里。 李忘生面色苍白,是真的受了重伤,面对他如此动静,竟丝毫没有察觉。张统领控制不住自己,抽出了刀,照着李忘生床上砍去,却听“夺”地一声,刀被长枪一挑,是李承恩回来了。 “我便知道你图谋不轨,谢云流说的果然不错!” 两人在屋内缠斗,李忘生浑然不知,依旧面如死灰。李承恩比张统领武功高上许多,很快便占了上风,然而这时又一阵笛声飘来,张统领却不知道痛一般,抵着李承恩的枪又砍了上去。比起李忘生,他显然更恨这老对头的天策军人,很快他的目标不再是李忘生而转向了李承恩,李承恩怕伤到李忘生,与他打着打着便将他引出了屋子。 屋里门户大敞,只剩李忘生一个人。 “呵呵,现在可不会再有人了吧?” 一个紫衣人轻手轻脚溜进了屋中,将门轻轻关上,正是当日在枫华谷见到的乌蒙贵。 “阿姐说迷心蛊对你没用,我却不信,她的迷心蛊只是还没练到火候,现在我已经成功了!你武功比武镜高多了,若把你也变成武镜那般模样,为我所用,那时候谢云流得多伤心,我定要让他也尝尝丧亲之痛!届时再让你亲手去杀他,他又岂能反抗?!” 乌蒙贵凑到李忘生上方,刚要动手,床上的人却忽然睁眼,哪是重伤的模样?屋内狭小,李忘生未拿剑,趁乌蒙贵不备,几招云手将他制住。乌蒙贵心知中计,化作蝶形逃出窗外。 这苗疆的武功实在诡异,李忘生措手不及,冲出屋外,却见那蝴蝶已被一个气罩罩住,乌蒙贵被逼得现出人形,而后被一柄刀冷冷抵住,竟是已经离去的谢云流。 “你们?!” 谢云流根本没给乌蒙贵反应的机会,已点了他几处要xue,又找出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将他牢牢捆住。 李忘生根本没想到谢云流会去而复返,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谢云流目光灼灼,忍着怒意道:“李忘生,我暂时不与你计较,你好生想想该如何向我解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