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无根之锚（下）

    克莱恩虽然已经失控，但塔罗会一般仍然照常举行。

    这是多变的世界中少数不变的风景，还算正常的人类，他非常珍惜。

    活泼的奥黛丽，心地如此善良，总是不吝于怜悯和帮助；看似冷静却总是想太多的阿尔杰，矛盾又痛苦地信仰着风暴之主；真诚的戴里克，他有自己的目标和希望，即使死亡也不会让他放弃坚持……佛尔思，休，埃姆林，他们加入以后，每次会议都变得像个茶话会，那样的感觉也很不错……

    失控后，他不再坐在主位，任由那里空空荡荡，只让世界传达相关消息。这样做并不好，但……

    克莱恩收拢起溃散的自己，静静闭上眼睛。

    塔罗会如期召开，格尔曼在灰雾之上睁开了双眼，下意识朝主位看去。

    属于愚者的椅子上已经很久没人使用了。

    但今天情况，有点不一样。

    四下空荡无人，只有主位堆积着个打瞌睡的人形。他笼罩着黑色的斗篷，不知名的、薄绸似的布料随着他的身躯轻盈飘动。

    灰雾和斗篷掩盖了他的脸，格尔曼不需要眼睛也能想象出他此时的状态。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主。”坐在长桌另一端的人影恭谨地起身行礼。

    “……嗯，”主位上的人带着意味不明的迟缓，灰雾中到处有什么东西在簌簌流动，“不用担心……只有你……其他人都收到了停会通知……”

    “是。”

    “……你最近见过亚当吗？”

    “没有。”

    “是吗……”他慢吞吞地将一部分上肢搁上了桌子，像是摆出了十指交叠的诚恳谈话姿态。

    “那么，我让你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灰雾之中一片寂静。这片寂静不同寻常。按格尔曼的习惯，他要么回答有进展，要么回答还不能确定，总之绝不应该是保持沉默，绝不应该。

    “很抱歉。”他谦卑地低下头。他总应该再说两句话。

    他什么都没说。

    雾气深处有什么在涌动。那是克莱恩因为烦躁不安而翻滚的肢体。

    “你说抱歉是什么意思，”他按捺下脾气，竭力保持了冷峻的淡然，“还没调查完？”

    他宽厚地说：“我可以再给你一些时间……”

    “不，”格尔曼回答，“我已经查明了真相。但我不能说。”

    克莱恩也沉默下来，这沉默里有别的东西在酝酿。

    许久，也许没有多久。

    “为什么不能说？”

    “我不能说。”

    “连为什么也不能？”

    “我不能说。”

    “亚当告诉了你什么？”

    “我不能说。”

    “你到底是谁的秘偶？谁的手下？为谁服务？”

    “您的。您给了我生命和一切。”

    甚至包括武器。

    “…………然后你要反抗我的提问，拒绝我的要求？”

    “……我不能说，”他垂下眼，深深俯首，“您杀了我吧。”

    “…………”

    远处似乎有什么倒了下去，又在被人看清前重建。克莱恩面无表情地看着格尔曼，搭在桌面的手指一根根蜷曲起来。

    “你再说一遍。”

    “您杀了我吧。”

    “我可以cao控你的灵体之线。窃取你的记忆。占卜我需要的答案。”

    “没错，”他仍然是那样的态度，恭敬而坚持，“请您杀了我吧。”

    杀了你？

    他几乎大笑出声。但他并没有笑，当然也不会哭，他只是像个疲惫却仍然冷酷的君主，远眺着烈火焚城，仍然傲慢地品尝着孤家寡人的滋味。

    他说。

    “我向来物尽其用。”

    格尔曼和别的灵之虫秘偶不一样。

    他拥有额外的，不在他计划范围内的人性。

    而他……

    他想要杀死那份真正属于格尔曼，不受他掌控的，人的部分。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克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