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无所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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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西树将军面前铺着一副尚未完成的画。 画上的少年身着花纹精美的裙装,一眼便知身份尊贵,她正用手上的杆子去打树上的果子,同时转过脸看向画外,这个姿势让她原本就随意披着的外袍更往下滑了几分,与裙摆一起落到了草地上。 她的动作栩栩如生,脸却是空白的。 谢彦休迟迟没有下笔。 母亲曾教他作画,那时他觉得自己未来还有很多时间精进画技,加上有许多其他事要做,因此这份技艺只能说不错,远远达不到精通。 若是能有与母亲一样精深的技艺,就知道如何下笔了吧。 也不对,他想,其实他知道的,他画不出来,是因为过去太久,久到他已经记不清苍时那时的神情了。 他记得公主府的小院,记得他上门拜访,恰逢一时兴起的苍时亲自挽起袖子去打果子,对他回眸一笑。 但他记不清每一处的细节了。 画中的物件可以编造,但苍时与那日阳光一样明亮的笑容,他该如何下笔呢? 他的房间里还有许多苍时的画。 开始他循着记忆作画,后来他看着画上的人作新的画。 他伸手触碰一副装裱好的旧作。 这幅画上的苍时穿着大红的婚服,眼眸弯起,喜形于色,面色因酒意而显得绯红。 谢彦休的神色柔和下去,他的手久久停留在画框上,似乎他的魂魄已经回到了爱人的身边,回到了他们年少青涩的时光。 “将军,大王有请。” 他从梦里醒来了。 跟青鸾的权力倾轧比起来,西树人可以称得上直来直往。 但能想办法联系上青鸾贵族设计一系列阴谋为西树赢得优势的西树盟主绝对不是心思单纯的人。 失去谢家公子身份的庇佑,谢彦休反而更加能体会到上位者的小心思。 盟主希望他投降,想获得青鸾的情报,却不想把军队交到他手中。可惜西树努力多年,也没有培养出什么有天份的将领,哪怕青鸾吃了败仗,镇西军因为种种原因实力大减,西树还是打不过青鸾。 权衡之下,盟主只得让谢彦休做主帅。 同样的军队在谢彦休手中仿佛脱胎换骨,打得青鸾节节败退,连着赔进去两个大都督,西树盟主喜忧参半。 喜的是西树在正面战场上终于有和青鸾一战的能力,忧的是谢彦休。 他是青鸾的降将,他和西树人是一条心吗? 知道更多真相的西树盟主还有一条更深的隐忧:谢彦休肯为西树效力,为的是报青鸾那边的人害他父亲的仇,那他呢?他是不是也是害了谢子迁的人? 他不信任谢彦休,却不得不依赖他。 他看向这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年轻将军,语气温和又关怀:“此次大破青鸾,将军乃是首功,你想要什么赏呢?” “……不敢当。”谢彦休对西树贵族的态度向来称不上热络——毕竟数年前他们还是兵戎相见的死敌。 西树盟主笑了起来:“将军孤身在此,我正好有个meimei,与你相配。” 他意有所指地说:“待你们成亲,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谢彦休垂下眼,目光落在一旁的随风晃荡的挂饰上:“我已有妻子。” 盟主没想到会得到拒绝,他的神色沉了下来,这时谢彦休却抬起头来看向他了:“大王要赏,可否让青鸾放我的妻子前来与我团聚?” 他大概是暂时打消了西树盟主的疑虑。 谢彦休心中只有厌恶和烦躁——难道他要一直在这样的事情上浪费精力吗? “镇西大都督战死了!” 来报信的侍从上气不接下气,面色恐慌。 这一幕似乎和数年前重合了,谢述下意识起身,张了张嘴:“是谦儿……” “是、是二公子……我打听过了,已经……” 侍从说不出话来了,他愣愣地看着谢述向后倒去,被扑过去的苍时接住,身体软绵绵地躺在她怀里,双眼紧闭,面色霜白。 苍时焦急地让人去叫太医,侍从终于回过神来,上前去扶谢述,苍时却已经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了。 都是骨头,轻飘飘的,她那半吊子的武功抱起来也毫不费力。 她这么想着,又回过头去看那侍从。 “你还有话没讲完?” “是……” “跟我讲吧。”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受得住。” 战报已经送回羽都了,詹臻还在颢州善后,谢谦身死——还是众目睽睽之下被弟弟谢彦休重伤而死——让好不容易从谢子迁之死中恢复的可怜镇西军再次陷入了混乱。 好在朝廷这次没有作妖,下旨令詹臻接任镇西大都督,多少缓解了军中的恐慌情绪。 詹臻没有看到谢彦休和谢谦交手的场面,但他从亲卫处得知,谢彦休冒险亲自冲进中军的架势,简直是一心为杀谢谦而来。 目睹这一场面的人很疑惑,詹臻也很疑惑,不过他对这样的弯弯绕绕实在不擅长,很快就被其他事占去了心神。 比如怎么给朝廷写战报。 谢谦告诉他,皇帝多疑,如果知道谢彦休在西树占据高位,恐怕会因为詹臻和谢家关系友好怀疑他,从羽都调另外的人来担任大都督一职,因此让他不要上书提及西树那边的变动。 詹臻很佩服谢谦顶着丰蜀在皇帝眼前做小动作的能力,自然不会怀疑他对朝中的判断。 又比如谢谦的丧事怎么办。 出乎意料,尚在颢州的明林出面为谢谦举办了丧礼。 他前不久还见过明林的,但这次她又比上次更加憔悴瘦削。 棺中的谢谦双目紧闭,与父亲如出一辙的容貌如生前一般美丽,仿佛只是睡着了。明林在一边看了一会儿,表情有些恍惚。 詹臻又想起了被他压下许久的疑惑。 他回到军中,那张朝廷下发的任命书静静躺在精美的盒子里。 詹臻突然意识到谢谦那一套说辞的漏洞了——谢彦休都把亲哥哥杀了,朝廷为什么会怀疑他这个跟谢彦休只有过上司下属关系的人啊! 谢谦想隐瞒什么呢? 詹臻想不明白。 他只能想,要是朝局也如战局一样简单明了就好了。 詹臻启程回羽都前,又去看望了一回明林。 她病了,甚至没有起身见他。 “伯母,保重身体。”詹臻郑重地关心她。 明林突然苦笑了一声:“我有时候想,能早些去了也是好事。 “我……唉,子迁看不到如今……也未必不是坏事……” 她自觉失言,又道:“你快回去吧”,陛下心思难测,你也要小心谨慎。” 谢谦一直觉得苍何很好糊弄,他上交的战报,苍何从没看出过问题。 不过显然他搞错了一件事,小皇帝只是不懂军事,不是傻子。连年胜利后突然连着死了两个大都督,是个正常人都会心生疑惑,苍何便询问有何变故。 詹臻可以看在同僚多年的份上帮个忙,不主动提起谢彦休的事,但皇帝开口后继续欺瞒,他们的关系还没到那个程度。 詹臻的心性也做不出这种事。 他老老实实将真相盘托而出。 苍何神色微变。 半晌,詹臻才听到御座上的皇帝出声:“当初朕被蒙蔽,才冤了他。如今jian佞已伏诛,便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