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岂在朝朝暮暮（约金）

    18

    长城的夜风烈且急。

    连绵的城墙延伸向沉沉天际，最终被夜色吞没，如同与天幕相接的绳索。

    百里守约与程咬金靠在城墙边，对着这片黑夜共饮。他们之间早已有了默契，即使无言也不会彼此尴尬。

    程咬金手中酒壶斜立在城墙，清液顺着石砖流溢。一种难以形容的馥郁渐渐扩散，仅仅闻到香气便让人忍不住想象这酒的甘醇。

    或许勾人的并不是酒。百里守约盯着那酒壶出神。

    “你看那里。”程咬金突然指着夜空中不明亮的一点星光，语气有些兴奋。

    “那是什么星？”百里守约认真想要看清，却没看出什么门道。

    “哈哈哈，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星。但我总觉得那很像我故乡的星星。”程咬金越说声音越小，难言的惆怅缠住了他的思绪。

    “故乡？你不是长安人？”百里守约有些奇异。他怎么会不知道程咬金的来历，此刻听了甚是惊讶。

    程咬金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如何解释，也不知从何说起。夜风穿过他的发丝、手臂和指尖，带来阵阵凉意。

    百里守约静静等待，没有一点不耐。

    “在这里，我是长安人。”他的语气平白中多了几分寂寞。

    百里守约眨眨眼，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但他不是一个会催促的人，或许默默无言的陪伴比步步紧逼的关心更让人需要。

    程咬金虽然豪迈，却并非不细腻，当然明白百里的体贴。他的心头涌上些感激，泛着暖意。调整好情绪，程咬金的唇边甚至带上稀薄的笑意。

    “可我知道我并不属于这里。我来自大唐，一个时间之外的地方。我在那里出生、成长、死去，那儿才是我的故乡。”

    “我不知道为何我苏醒时便带着这样的记忆，但我清楚这是真的。其实我认识这里很多人，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认识，，他们曾是我故乡书本里世代传颂的名字。”

    程咬金停在这里。他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可他们都忘记了，只有我还记得。”

    这么久的心事被全盘托出，不得不说是让人无比轻松的。其实王者大陆光怪陆离的事太多，大家都是明白人，往往不会去深究。

    可压在程咬金心中的，对往事沉重的惦念，始终令他无法轻松。他一睁开眼，便独存于世间，没有来处、没有归途，一无所有。

    程咬金笑着，像是突然看清了这夜幕下遮蔽的本相。

    “不要笑了。”百里守约冰凉的手指轻轻点在程咬金唇角。这个人和他常年背在身后的坚硬冰冷的两把板斧不一样，全身上下都是温热柔软的，一触即知。

    百里守约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他缩短了两人间距离，他的眼睛刚刚没有看清天上的星星，却轻易捕捉到程咬金深暗肤色下因酒醉浮出的红晕。他又用手指按了按，感受到其上的guntang。

    程咬金拍开他的手，心中有些异样。

    “百里？百里，你醉了？”

    程咬金想往外躲，却被百里守约揽住，靠在城墙边进退两难。

    “义贞，你看得到天上的星星，看得到你心系牵挂的弱者黎民，那可曾看得到我？”

    他平日里握枪很稳的手此时有些发抖，只能更大力度抓住面前这个男人。

    “我、你所说的故乡我看不到。我能看得到的是，我想你的故乡一定很好、一定很美。”

    “我是想说……你很好。”

    百里摸索着，伸手抓紧程咬金的手，让那酒壶咕噜噜滚落下去，落成一地浓醉的碎片。

    他凑上前的吻是冰凉的，像是刮来一片片寒冷的雪，一接触体温，即刻便化了。

    手心握不住一片完整的雪花，唇瓣自然也接不住。在程咬金唇上辗转蔓延的，渐渐变成冬日的暖阳，称不上灼热却有刺痛皮肤的错觉。

    程咬金呆了片刻，终于想起推开了作乱的百里。

    “你疯了吗？”他满脸震惊地抚上自己的唇，不敢相信刚刚两人做了什么。

    百里守约很是平静，神情有些悲伤也有几分欣喜。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与你不同，我不在乎过去，也不在乎将来。我在乎的，只有这世上寥寥几个人。”他定定凝视着程咬金，像是要看尽最后一眼。

    “我知道今晚过后，你我关系再不复从前。”

    “义贞，我只想让你知道，有我在你身边，你不会是孑然一身的。”

    程咬金方才气愤，此刻却有些动容。他动了动唇，没有再说出伤人的话。

    “我知道了。”

    百里守约的眼神如此专注，像是在极目远眺一个咫尺天涯的目标。程咬金不知如何面对，只好当作自己全然未见。

    不，你不知道。

    百里守约难得强势地牵住程咬金的手，手指挤进对方指间。

    “回去吧，今晚这酒已经喝不成了。”

    程咬金被牵着走了几步，酒意有些上头。他早已醉了，此刻更是觉得头重脚轻。但程咬金心里不愿意再重蹈覆辙，更不愿意将他与百里守约的关系推向复杂。他必须在此刻说清。

    他拉住守约，真挚说道：“百里，我愿与你一生为友，不离不弃。为你，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也仅止于此了。”

    “好吗？”这两个字轻轻颤动着，自程咬金喉头滚动。程咬金不知自己加重了手劲，只盯着百里守约，感觉自己和他成了镶在长城上的两块石头。

    等了一刻，还是两刻？程咬金无法确定。只见百里守约慢慢转过身，也盯着程咬金，还是没有说话。两人这样僵持着，全然不同于先前的融洽。

    百里守约突然扑哧一声笑了，笑声爽朗。他捏捏程咬金的手心，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语气中几分无奈：“瞧你吓的。”

    百里守约本已经做好所有的心理准备，他不想再去隐藏和伪装。谁是他的诱惑，答案显而易见。

    可看见程咬金那一刻的神色，看他脸上泄露的脆弱，仿佛面临天崩地裂般，百里守约心软了。

    “我说过不会让你孤身一人，就不会食言。”

    为何非要勉强他接受自己作为他的幸福呢？百里守约有些心疼，他还是更喜欢程咬金开心自在的模样。

    “我答应你，别怕。”他松开了程咬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