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满与皇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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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初夏。 训练围场外。 提着裙摆的小童被晒红了双颊。 小童似有十岁不到,头上簪花银铃一身桃色衣裙,与这练场显得尤为格格不入。其中来来回回的训士纷纷侧目,无一人面色有异,早已对此见怪不怪。 她攀在围场栅栏旁惦着脚尖,吃劲儿的向里探着头。 只见训练围场中央。 一身训服高束马尾的小童,跨步而立,身挺笔直,虽头顶仅仅只到周围训士的胸口,但魄力远远超越了在场之人。她将手中长弓拉满,对准远处稻草人心口红点。 只是一瞬——弓箭穿心而过。 “好——!” 身后的训师笑意难掩。 “长皇女的箭术愈加了得了!” 被称为长皇女的小童以礼相鞠:“是潘大人教导有方。” “皇——姐——!” 栅栏缝隙中挤着一团红润的小脸,桃色衣袖不停挥舞着,伴随着兴奋不已的呐喊声响彻整个训练围场。 闻声,长皇女矜然模样顷刻消散,她将弓箭双手交予训师,转身扬起灿烂笑意向围场外奔去。 “小满!” 长皇女跑到小满身前,气喘吁吁之余还要扯起衣袖为她擦拭额间汗珠。 “这么热的天,跑来这训练围场,可要被晒坏了。” “皇姐一招就命中红心!很是厉害!”欢跃过后,小满转颜垂眸低声道: “也不知何时才能和皇姐一同在训练围场习武……” “快了。”长皇女为小满捋着耳侧碎发:“等小满再长大一点,我们就能一起习武了。” “皇姐五岁就习骑射,小满没有皇姐聪明,至今还未得母皇应允入师……” 小满越说越委屈,长皇女见状心中生疼,温声宽慰: “那便不入师了,以后,皇姐教你。” 身后女侍几人碎步赶来,一人捧着汗巾,一人端着清水,毕恭毕敬的鞠身在长皇女身后。长皇女见此脸色稍沉,她亲自将汗巾沁水拧干,仔细为小满擦拭着脸颊。 “公主来此,不上前伺候,也不准备两份御用,如此没有眼力见,留你们何用?” 听言,身后的女侍惶恐跪地求以宽恕。 “长皇女息怒!长皇女息怒!奴不知公主前来,怠慢了公主!奴知错了!” “皇姐别气,小满不在意的。听闻母皇向你殿里抬去了冰镇甜果!小满可馋了!” 小满挽起皇姐的胳膊,眼里满是急切。 “还以为你是想我了,没想到——是你的馋虫想甜果啊!” 姊妹二人欢声笑语,牵着手漫漫而去。 靠在门栏旁的训士环着手臂抬着眼梢悠然而谈: “你说都是当今陛下所生,怎么区别就那么大呢。” 蹲在地上的训士撇嘴一笑,不经心道: “长皇女阎崇寰可是神威将军的血脉,那位不谙世事的小公主连父亲是谁都没人知道。无陛下亲爱,又无父家撑腰,如何与未来的皇太女相提并论?” 王宫是个神奇的地方,不管城墙之外如何喧嚣,只要跨过王宫厚重的大门,一切便会肃然静止。小满从不敢在王宫城之中喧哗,会惹得母皇不快,或会因不守规矩领了惩罚。与在训练围场截然不同,在踏入皇宫的那一刻,小满就垂着脑袋,一路默不作声。 两小儿携手一前一后在诺大的皇城之中穿行。 每每所遇宫人,宫人们都会停下手中的一切事物鞠身行礼,直至两位尊贵的帝王之女消失于视线,他们才会继续动作。 一行人从前方走来。 他们皆身披铠甲,腰悬佩剑。 为首之人最是高大魁梧,岁月的沧桑与久经风霜的痕迹并不能将他曾经的俊容全全遮掩。他的着装比旁人更为繁重,身后墨色的披风垂落,高挺的束发扣着夺目银冠,在他转眸望向二人的一瞬间,仿若空气都倏然凝止。 阎崇寰一时褪下方才一路而来的轻然笑意,霎时肃穆。她放开小满的手,走向前去鞠身作揖:“见过将军。” 小满紧随着微微低头,无处安放的目光紧紧锁在自己的脚尖上。 “嗯。” 男人点了点头,再未看二人一眼。 重甲因行走发出齐刷刷的声响似将地面震裂,一行人擦肩而过后小满才再度牵回了皇姐温暖的手,这让本悬着一颗心的小满安然无比。 小满怯怯回眸,望着士兵们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神威将军是皇姐的父亲,为何皇姐从不与他亲近?”小满悄声问道。 皇姐对此并未在意,似乎早已默认于两人的关系本该疏浅: “我是皇女,他是臣子,我们本就不该亲近。” 小满时常幻想着能见到自己的父亲。幻想着母亲吝啬赐予的关怀或许能从父亲那里摄取。 他会是什么样的人? 他会给予小满本应有的偏爱吗?还是像神威将军与皇姐一样与自己疏远? 阎崇寰感到meimei牵着自己的手紧了一分。她总能敏感的察觉到小满的一切情绪。 她止步回身,目光落在小满溢出哀愁的脸上。 “皇姐,小满也好想能与自己的父亲见上一面。自小,母皇便不喜欢我,不知道父亲会不会能喜欢我一点点?” 阎崇寰捧着小满rou嘟嘟的脸,甚是心疼。她拥住meimei,轻柔的拍着她的背:“不是还有皇姐嘛,皇姐最喜欢小满了。” 于阎崇寰而言,小满是她最亲近是人。 旁人眼中,她是阎崇帝最宠爱的长皇女,是阎崇古往今来第一镇国将军的子嗣,无限荣宠加身。可无人得知,她携着规训傍身尽是疲惫。阎崇帝对她极为严苛,眼里从来未闪过一丝来自于母亲的温情,即便赐予万千恩赏,嘴里夸赞或训诫,都从未显露半分情绪。被唤做母皇的这个人,从始至终都与自己之间竖着一座无形的高墙。 至于自己的生父,神威将军。 碍于身份二人本就鲜少见面,即便见面时也必须恪守君臣之礼。 本应是这世间最为至亲的两个人,于阎崇寰来说都倍感陌生。 只有小满。 小满会因为担心她而哭鼻子,小满会抱着她粘着她,小满会大声说: “小满最喜欢皇姐了!” 与其说她对这个同母异父的meimei爱护有加,不如说二人相依相爱。是小满将爱意抒写的如此具象,才能让她体会得如此真真切切。 —— 冰镇的甜果在炎炎夏日里最显可口。 小满一颗接一颗,嘴巴从未停歇。 这样的好东西母皇断不会送去小满殿里,恩赏从来都只有长皇女的份。虽说小满从不缺吃少穿,可阎崇帝的偏心过于明显,明显得似是刻意而为一般。人尽皆知小公主不受陛下待见,连小公主阎崇满本人懂事以来也对此心知肚明。 小满并不在乎。 不管什么恩赏,皇姐都会与她分享,若仅此一样,皇姐也会先问小满中意与否,若是喜欢,她便会毫不犹豫的送去小满殿中。 “这样吃会吃坏肚子的,剩下的装起来送去你殿里,晚些时候再慢慢吃好不好?” 明明阎崇寰只比小满大了两岁,或许是身为jiejie与生俱来的职责,又或许是过分成熟的性格驱使,阎崇寰从来都像一个年长多年的长辈一样对小满疼爱倍至。 小满一边摇着脑袋一边说道: “不用送去了,皇姐多吃一些!小满已经吃得够多了。” 殿外走来几名宫人,行礼道: “长皇女殿下,陛下请您一同共进午膳。” 他们视小满于无形,不说鞠礼问安,连眼睛都未在小满身上停留一瞬。 “知道了,殿外候着吧。” 见宫人走远,阎崇寰揉着小满的脑袋,宠溺道: “今日午膳后还有课业,待晚上我回来,我们一同去宫苑抓萤火虫可好?你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饿了就让宫人准备吃食。” 小满擦干净嘴角,用力的点了点头。 目送着皇姐离去,小满摸着自己装满甜果圆滚滚的肚子,本想休憩片刻。可皇姐殿里的宫人向来就有两幅面孔,皇姐在时对小满恭敬遵礼,皇姐不在时便冷眼相待。 “公主殿下,劳烦您抬抬腿,这地上都是您吃的甜果渗出的汁水!奴得赶紧清扫才是!” 一宫人满面嫌恶,戾气满盈。小满一窜起身,躲远了些。 “公主殿下,您挡着道了!” 一宫人呵斥。 小满不傻,知道自己在此讨人嫌,话中有话听久了,自然而然也都明白其中深意,没人教过她这些,听多了自然便会了。 宫人知道这小公主从来不会在长皇女身前多言什么,故而才变本加厉的对待她。 毕竟,整个诺大的王宫里,除了长皇女阎崇寰,没人会护着她。 “我先回去了。”小满提着裙摆跨过门槛。 似是想到了什么,小满回首说道:“若皇姐回来了就与她说,我吃闹肚子,回去歇息了。明日,再去抓萤火虫。” 皇姐一整日都无片刻休宁,小满也不忍她费时陪自己玩耍。 空荡的王宫里,一抹桃色的小小背影悠然而行略显孤寂。 宫人们自顾自的做着手头的事情,或许过于投入,故而忘却了对这位高贵的帝王之女行礼。 又或许,他们觉得,不必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