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都是会装的主儿,你以为他们不想玩儿你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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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老板叫来几个武行打扮将人抬走后,宋蕴致想着她这个带点颜色的梦做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坦白说,她的论文都没这梦细节清晰生动。 都说日有所想,夜有所梦,宋蕴致近代史文献也看过不少,当下心中一动,有些想看看自己潜意识里会将民国风貌拼成个什么样子。 她路过云老板身边下意识点点头以示告别,然后便顺着几个武行抬人走的路线向外飘去。 大杂院中旗锣伞报、宫女丫鬟,吊嗓子的吊嗓子,压腿下腰的压腿下腰。间或箱头穿梭院中,文武乐手吹拉弹唱。 “我刚才怎么没听见这么热闹?” 宋蕴致回想起方才阳光下那个墙皮斑驳的杂物间,自言自语着往外飘,飘了半天才发现自己鬼打墙一般原地转圈。 大杂院高墙外阳光白茫茫一片,她不自觉盯着那片白茫茫发了会呆,觉得头有些晕,连身后戏班似乎都没有那么热闹了。 “哎?我出来干嘛的来着?” 转过头,依然吊嗓子的吊嗓子,压腿下腰的压腿下腰。一个辫子剪了一半的中年人叹气,“小梅花认了个好哥,这下跟着云老板可就享福去了。” 云老板?哦,云老板! 宋蕴致仿佛健忘老太太看到冰箱上贴着的记事贴,虽然也不记得自己是为什么,但跟着做总是没错的。 她恍然大悟又闷头往回飘,没几步就回到了杂物间里,云老板还在同小青衣说话。 小青衣被扒掉的衣服已经穿好了,只是穿的好像不是同一件。浓墨重彩一张脸之前被泪水汗水糊了一半,如今被手中帕子胡乱抹了几抹,整个人瞧着好像一块融化的蛋糕。 他叫什么来着?小梅花?宋蕴致想起大杂院中的那声“跟着哥哥去享福”的叹息。 “我不去。” 小梅花说。 “由不得你,我当初答应了你娘的。” 云老板说。 “我在这班子里好歹数的上,头儿对我也不错。雅文社那么大的班底,我去了怎么活?” “你跟着我,师父不会说什么。” “不会说什么?你是角儿,不是你让着他不肯挑头,这雅文社就该叫雅云社了!他当然得捧着你。可我去了算什么,我上的了戏么?” “你不去,你留在这里让人欺负卖屁股?” 啪—— 宋蕴致刚刚废死力气才挪了几分的胭脂香膏,小梅花一巴掌扫到地上。 “你不是卖屁股?你别以为那些个老爷老板捧着你,记者报上写你,就真是图戏图体面了!都是会装的主儿,你以为他们不想玩儿你上你?” “你他妈——” 云老板抬手要打,忍住气捏着拳头掉头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停住了,踹了脚墙又折回来。 “咱俩娘都不在了,当初送来学戏时就说好互相照应的。” 男人闭了闭眼,似乎觉得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也没什么意思,只硬着声骂道:“这戏班当年可以,这几年越来越破落。你跟外人都顾不上心气儿了,跟哥哥这儿要面子?” 眼见小梅花一跺脚蹲到地上哭,云老板也跟着蹲下去。 “你说的我都知道。可能怎么办?咱们就是吃这行的,管不了那些人心脏。可你唱出名堂来,有钱有名声,他们就不敢动你。” 他说着语气放软,轻轻摸少年脑袋,“近日北城不太平,当兵的多,他们动不了我就来欺负你。你跟着我,我也好护着你不是?师父这些年对我不差,我不能成了角儿就把他顶下去。你等我站得再稳当些,攒了钱,咱们兄弟就不在北城待了,咱去沪上自己挑班儿。” “到时候还是我唱花旦,你唱青衣,我们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干干净净的,好不好?” 宋蕴致飘在半空,看着小梅花哭着哭着就笑了,孩子气拿手背蹭蹭鼻子,“我不是要骂你的,我就是...就是不知道怎么办了。哥,你去忙吧。我去跟头儿说,唱过了这月几场我就不唱了,我退出去跟着你混。” 两人又低声说了会儿话,云老板这才起身出门,宋蕴致晕晕乎乎跟着他往外飘,绕过大院外一面影壁,再一绕,就是夜幕下灯火通明的戏楼茶园。 园内掌声叫卖声不断,园外人力车来来往往,间或几辆老爷车停在门口。 “今晚这场徐大帅不来,只送了花篮。他手下那个石团长倒是来了。” “石团长,那个土匪出身的?听说粗俗的很!” “嘿瞧你说的,徐大帅自己不也是山上下来的?他最爱招安土匪了,说是招来就能打仗呢!” “小点声!徐大帅最烦别人说他是土匪。上回听来的几位老板说,现在送他都是送字画呢。” 几个跑堂凑在一起还没说完,便听得一声锣鼓开场。 一人莲步轻移,在丫鬟宫女簇拥下走上台。他原地一旋身,留仙裙广袖翩然,满头珠翠仿佛都藏着万缕仙风,手上兰花伴着清音绽出,园子里便是一静。 贵妃醉酒,宋蕴致也跟着一呆。 台下光线昏暗,台上灯火晃眼,她除了爷爷还在世时守在电视机前跟着看过几段录像,对戏曲所知可谓少的可怜,浓墨重彩下也鲜少分得清这位大师、那位大师。 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好听,就是知道台上是那位云老板。 “好!” 台下鼓掌叫好,她也跟着把掌心拍红。不知听了多久,巴掌拍着拍着身边人就不见了。 暗红血浪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快就把视野中染得只剩血光。 “跑啊!”有人喊,宋蕴致被吓了一跳掉头就往门外跑。 跑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台上人还在唱。宫女丫鬟都没了影,文武乐师也早已不见,只有贵妃一人翻手卧鱼唱得稳稳当当。 天井上一束光打下,衬得园子里愈发血海翻涌,贵妃华服衣角泡在水里,腐烂一般很快化为黑色。 “快跑啊!” 又有人喊她。 宋蕴致下意识拔腿向前,想到什么咬咬牙,一跺脚又扭头往回跑。她蹚着血水爬上戏台,才发现那戏台已经泥沼般深陷下去。 风华绝代的花旦贵妃木偶一般呆呆站在泥沼中间。 “走呀,快走呀!你弟弟等着你呢!” 宋蕴致一手扒着不知是柱子还是栏杆,一手探进泥沼中去捞他。 原本轻飘飘的身体在血水沾染下竟然沉重起来,她抻直了胳膊使劲一抓,居然还真抓到一只手。 软的,热的,骨节分明琉璃似的。 “云老板!” 她心头微松脱口喊出。 男人抬头看她,似乎笑了一下,宋蕴致一时忘了自己为何梦中还能触到实物。 就像她也没法可想,戏园中为何会有血色洪水从天而降。 她只知道下一秒自己双眼一黑,双耳口鼻都涌入大量液体,濒死窒息令她挣扎着大声尖叫。 可是叫也叫不出,一张嘴就呛了满口水,好像被人掐住脖子。 “救命!” 宋蕴致两腿一蹬猛然坐起,才发现哪里有什么戏台洪水?面前只有红木梳妆台,上面还摆着她昨晚翻出来企图代替厕所的矿泉水瓶。 “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搬砖的生活是多么痛苦呀,眼泪止不住的流” 手机闹钟在一旁又是震又是唱,宋蕴致按灭屏幕低头一看,早上七点整。 古楼中的霉味过了一夜愈发明显,她打了个寒颤,吸吸鼻子扭头望向窗外。 外面远山阴影被初升太阳镶了一圈金光,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