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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拉皮卡从到达大厅出来后,见库洛洛格格不入地矗立在人群中,像一座黑色的雕像。潜藏在心里的不祥预感成真(他怎么就没在电话里套库洛洛的话呢),他不由得紧张起来,瞬间抛却了路上种种纠结。库洛洛看到他了,眼睛亮了一瞬,动了动嘴唇,向他招了招手,很快失落地放下,眼里覆上层层雾气。他尽量快地穿过人群,来到库洛洛面前。 “你受伤了。”他注意到库洛洛缠满绷带的右手,扬起手准备具现化出治愈的锁链。 库洛洛按下他的手,低声说,“缝针了。” “好吧,那我们……先去吃东西?” “嗯,你想吃什么?” “就去便利店随便买点吃的吧。” 酷拉皮卡主要是考虑到库洛洛的手伤,在便利店买了饭团和煮串方便库洛洛拿着吃,可现在看来库洛洛连食欲也没有,吃了一点就停了。库洛洛背靠长条桌,慢慢地啜饮着一盒果汁陪着他,漫无目的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其实库洛洛的视线有一部分是落在他身上的,他大概能猜到库洛洛正在观察他在分开的这段日子里过得好不好、他的心情好不好。他过得不算好,但库洛洛看起来比他更糟糕。他很想问库洛洛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能现在问、在这里问,他甚至感觉他不能过多地去注意库洛洛的异常。他只好盯着饭团,不合时宜地回想起猎人考试时制作寿司鸡飞狗跳的经历。为了让气氛好点,他勉强把东西都吃掉了。库洛洛柔声问他饱了吗,他点点头,跳下高脚凳。他注意到库洛洛下来时不自然的停顿,心想库洛洛伤的不止是手。 库洛洛在他前边走着,自顾自地给他引路,拐弯的时候会放慢脚步等他。他们穿过各类长长的通道,光源等距排列,投下一片片的光与影,库洛洛穿行其间,仿佛穿梭过一重重的日与夜。通道的风迎面吹来,时间指针像纸做的,库洛洛孤独地在前面走,不断风化成黑色的颗粒。库洛洛要消失了,他脑海里蓦然出现这个认知。他下意识想追上去直接抓住库洛洛,然而库洛洛完好的手要拉着箱子,他最多只能在上车时替库洛洛抬一下行李箱。 列车启动后不久,库洛洛便昏昏沉沉地和他说想睡。“睡吧。”他握住库洛洛的手。库洛洛眯了没几分钟,又起身往车厢连接处走,回来后双手交叠在腿上放着。他顺从库洛洛的意愿,不再触碰库洛洛,偏头看向窗外。 库洛洛睡得并不安稳,一有人起身、路过或是车有太大晃动,就警觉地醒了。但是他太困了,醒了没几秒就重回混沌的状态。“我去给你拿张毯子。”酷拉皮卡凑近他和他说,他闭着眼睛,无力地点点头。 真的很糟糕。酷拉皮卡已经很累了,不该由酷拉皮卡照顾他的。明明是他提出了邀约,他却不能好好履行。即使他知道酷拉皮卡肯定会说没关系,他也还是想让两人的记忆更愉快一些。他从见面开始就觉得遗憾。见面的时候他想说,你好、终于见面了、累吗、见到你我真的好高兴、我很想你、你有想我吗,在车上并排坐的时候他想说,非常抱歉刚刚什么都没和你说,也没有抱抱你……他一句都没说出口。 他的意志太消沉了,他明知自己不能这样,还是无法振作。他身心都很疲惫,想努力睡过去,完全睡不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吵得他头疼,从噪音中听到酷拉皮卡临近的脚步声才有了点被解救的感觉。 酷拉皮卡替库洛洛盖上毯子,然后强硬地让他靠到自己肩膀。“除了手,你还伤到了哪里?” “……”“肋骨,好像断了。” “我帮你处理一下?” 库洛洛在毯子下拉着酷拉皮卡的手按到疼痛的地方。 “还痛吗?” “不痛了。” “还有哪里?” “这里不太方便。”库洛洛说这话时语气自动带了点不悦与沮丧。 酷拉皮卡放开了库洛洛,“睡吧,到了我叫你。” 库洛洛再次被惊醒后,放弃了在车上补觉的想法,“我睡不着。”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被人算计了。” 酷拉皮卡想不到有什么状况能让库洛洛被人算计,仔细想了想,还是有的,前几个月在香岛,库洛洛算是被人算计了。那次是因为他,这次他不在场……他又把库洛洛拉到自己身上,低声问,“是因为火红眼吗?” 库洛洛疲倦地“嗯”了一声,“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为什么不等我过来?” “……”“反正也不会有下次了。” 没有下次,那这次就这么算了吗。酷拉皮卡对库洛洛的态度感到很不爽,可库洛洛现在看起来快要死掉了,他不好指责库洛洛。说起来,他应该向库洛洛道谢的,要说谢谢吗,谢谢太轻飘飘了(为什么要向罪犯道谢)。他到底应该说什么才好…… “你生气了?”库洛洛的问句问得像陈述句一样。 “有点。” 库洛洛握住了他的手晃了晃,他回握住库洛洛的手。 “还有多久到站?”库洛洛问。 “还有一个小时二十多分钟。” “好久。” “要我念故事给你听吗?” “什么故事?” 酷拉皮卡从大衣兜里拿出一本书,库洛洛看了一眼封面,书还很新,“你最近在读这本吗?” “嗯,最近有空了才找来读。”酷拉皮卡踌躇了一会儿说,“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什么样的梦?” 酷拉皮卡把梦说了一遍。“所以我就去找关于苹果的故事来读了。”“真是奇怪的梦。” 他不好意思说,他在梦里快要去向他的mama告状了,他一边希望没有人发现他的小心思,一边想告状乌鸦(库洛洛)无缘无故不见了。真的是,很奇怪的梦。他怎么会想着去和mama告状,醒来的一瞬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处在哪个时间里,是在还可以撒娇的小时候,还是在有了喜欢的人、长大了的时候。 mama,真的很对不起,我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无意识地握紧了库洛洛的手。库洛洛没有反应,他发现库洛洛枕着他的肩膀睡着了,大概是他为了掩饰真心把不重要的部分讲得太长了吧。库洛洛……会梦到他吗?他感觉这个问题太羞耻了,他问不出口。库洛洛能睡着,他松了一口气,库洛洛脸色太憔悴了。睡吧。他们的温泉旅馆旅行会变成睡觉的旅行?倒也不是不行。希望去到房间、两人能独处的空间后,库洛洛能把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他实在推测不出事情细节,他无法忽视库洛洛返回座位后泛红的眼角,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库洛洛这么难过。就算库洛洛是罪犯,库洛洛选择了替他承受一种命运,他没有理由对库洛洛不管不顾。 mama,我喜欢上的这个人,他受伤了,我想去安慰他。他真的很讨厌,好固执……和我一样。 mama,你会怎么想呢? 他自己想着想着也想流泪了,还好库洛洛睡得沉了。他赶紧看向窗外,要在到站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才行。他捏着手里的书,他读到列车在星间旅行的部分了,现在窗外没有星星,只有寂寥的冬季田野。他翻到自己在飞机上读到的那页,将书页默默折了一角。 到站了,酷拉皮卡把库洛洛叫醒,领着迷迷糊糊的库洛洛出了车站,拽着库洛洛到诊所拆线,当着医生的面治愈了库洛洛手上的伤口。酷拉皮卡问库洛洛还有没有要在诊所处理的,库洛洛说没有,消炎药在吃了。 两人打车去了旅馆。进到房间,酷拉皮卡让库洛洛先别睡,说他处理伤口很快的。库洛洛拗不过酷拉皮卡,解了大衣扣子,掀开上衣。 库洛洛感觉现实和幻觉重叠在了一起,酷拉皮卡紧紧皱着眉头,“谁干的。” “我自己会处理。” 库洛洛以为酷拉皮卡会对他的处理方式有意见,酷拉皮卡没有表示有任何意见。酷拉皮卡只是严肃地说,“把衣服脱了。” 果然温柔的酷拉皮卡是他的幻想。 库洛洛脱了上身的衣服,酷拉皮卡看到完整的伤痕时露出瞬间的吃惊,然后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地为他治疗。他身上布满一道道淤血的痕迹,有多处烫伤。酷拉皮卡治疗后,皮肤表面只留下吸收烫伤处渗液粉末的残痕,看起来无事发生。 处理得……并不快啊。库洛洛想。 酷拉皮卡前前后后仔细地检查着,客房电话突然响了。 酷拉皮卡在库洛洛肩上按了按,去接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酷拉皮卡先生吗?” “是,我是。” “我们不小心少登记了您一些信息,麻烦您现在到前台来一趟。” “好,我这就过去。” “我跟你一起去。”他们是一起登记信息的,不可能出现单独少登记酷拉皮卡信息的情况。 “不用了,你在这里休息。”酷拉皮卡径直出了门。 酷拉皮卡出了门,忍不住在墙上锤了一下。他总算知道库洛洛为什么不想和他说发生什么了,如果他不过来,库洛洛会永远都不告诉他吧。库洛洛回避他,真的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库洛洛在自责,甚至丧失信心了,毕竟库洛洛对他许下了帮助他的承诺,许下了不要分开的愿望,库洛洛一定觉得自己在说大话。他该怎么安慰库洛洛,在一去一回的短暂时间里他能想出来吗。 “请问要我补充什么信息。” “啊,其实是这样。那位叫库洛洛的先生在预订的时候有留言,‘是和未婚妻的第一次的旅行’,呃……您不是他的未婚妻吧?” 酷拉皮卡还没从情绪中缓过来,听到旅馆女将的话愣了一下,赶紧否认了。 “我们这边呢,主要是考虑到您的年龄……如果您是受到了胁迫,或者他做了什么违反您意愿的事,请您及时告诉我们,我们会协助您报警。” 酷拉皮卡真诚地说,“谢谢,我没有受到胁迫,我和他是恋人,我们真的是来旅行的。” “好的,我们就是确认一下。祝你们玩得开心。” 酷拉皮卡回房间的路上,心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对话,感到既无语又心酸,库洛洛都做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要是所有悲伤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就好了,至少他们可以安静地做一对情侣。其实库洛洛可以从悲伤的命运中逃开,库洛洛不喜欢他就行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库洛洛开了门就问前台跟酷拉皮卡说了什么。 酷拉皮卡直白地说,“未婚妻。” “什么?”库洛洛迷惑地看着酷拉皮卡。 酷拉皮卡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害羞,慢慢地复述了一遍,“‘和未婚妻的第一次的旅行’。” 库洛洛才想起来他做了什么,猜想前台可能没说什么好话,“抱歉。”他感到更加崩溃的是,“我忘了。”这几天他一心想的是如何报复海月和如何面对酷拉皮卡,他忘了邀请酷拉皮卡见面的初衷(包括所有的事,忘了只是他喜欢酷拉皮卡)。 “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库洛洛感觉他的理智已经全部崩塌了。他感到失望与绝望,酷拉皮卡果然不可能理解他心里复杂的想法。他又觉得渴望得到理解的自己很可笑,他说的全是真话,真话全是谎言,恋爱中还是这样,他凭什么要求别人去理解他,没有人有义务去理解他。义务吗……理解是一种义务吗,爱也是一种义务吗……他心里一团乱麻。 酷拉皮卡不知道库洛洛为什么会这么崩溃,他犹豫地说,“我知道你这样做是因为你喜欢我,现在我知道了,这就够了。” “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想这样做而已。”库洛洛用平静的语气尖锐地回应。真的是糟糕透顶,他因为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跟酷拉皮卡吵架了。 酷拉皮卡的情绪果然变得很差,库洛洛感觉得到酷拉皮卡在压抑自己的情绪。“那你为我受伤,去取得火红眼,也是因为你想这样做吗。” “是的。” “说谎。”酷拉皮卡直勾勾地盯着库洛洛。 “是谎言的话,为什么你还要觉得我这样做是因为我喜欢你,这就够了呢?” “是因为你自己不承认你说的是真话。”酷拉皮卡说完,叹了口气,“你好像没有意识到,我已经了解了一点你思考的逻辑,毕竟我们相处几个月了,不了解是不可能的。”酷拉皮卡看到库洛洛震惊的表情继续说,“这是你思考的盲区?你把思考别人的想法当成了习惯,别人反过来为你考虑的时候你反而不习惯,甚至注意不到?” 库洛洛承认虽然酷拉皮卡不是按照他思考的逻辑进行推理的,但是推理的结果是对的,他无话可说。 “你想这样做当然是很重要的原因,但是你想这样做的原因又是什么,你为什么要把这个原因剥离、忽视掉呢,明明你不是为了自己想做那些事,表现出来变成你是为了满足自己去做那些事。”酷拉皮卡停顿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来,“我感觉挺不可思议的,其他人估计也很难想到,库洛洛、旅团团长,是一个会自我牺牲的人。啊,以这个作为前提思考的话,你的很多行为就说得通了。” “所以呢?” “所以……没有什么所以,你就是这样的人,就算我这样说,你也不会改吧。”酷拉皮卡的表情变温柔了一点,“很辛苦吧,这样做。”又警觉起来,“你不会现在还在想,没有什么辛苦的,是因为我想这样做就这样做吧?” 库洛洛无奈地说,“完全被你看穿了,幸好我跟你是……” “这几日也好,这段时间也好,哪怕我跟你分手也好,我们都是恋人,都做过恋人。我不会背叛这份感情,我也不会背叛自己的心意。你放心好了。” “你不会觉得这样的我很糟糕吗?” 酷拉皮卡笑了笑,上前抱住库洛洛,“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吗?”“我也很糟糕,很糟糕的人就不能在一起吗?况且,我喜欢的,就是库洛洛这个人。” “我说不过你了。这段时间你变了好多。” “那你应该跟我说什么?” “……”“好久不见,酷拉皮卡。”“我真的很想你,很想你。” “你明明就很喜欢我,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你不想面对自己喜欢人的样子?” “这个说起来太复杂了。” “那你慢慢说。”酷拉皮卡牵起库洛洛的手,十指相扣。 “我可以……吻你吗?” “我可是你的‘未婚妻’啊。” 他们从玄关一路吻到房间,库洛洛把酷拉皮卡压在榻榻米上,埋在酷拉皮卡的颈窝,“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那下次别这样了。” “嗯。” “库洛洛?” “嗯?” “我刚刚才想到这一点。” “什么?” 酷拉皮卡小心地把库洛洛从自己身上翻下去,跟库洛洛对视着,“与其说你不想面对你喜欢人的样子,不如说你不想面对别人喜欢你的事实?” “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你的想法好矛盾。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过感情不是单方面付出吗?你当时说这话是因为你不想为了满足我的贪欲,可我们真的互相喜欢以后,你却把我从感情里剔除出去。说得不好听点,你在自我牺牲,你会觉得很感动吗,可是别人可能很难这样认为,当然你自己也不愿让别人用同情的目光看你。”“只能是用喜欢你的角度看你,但是你自己不接受。” “我觉得喜欢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件充满矛盾的事。” 酷拉皮卡催促道,“说吧,你在害羞吗?” 库洛洛衷心希望酷拉皮卡可以不要这么敏锐,也不要这么直白。“因为喜欢就像在做梦一样,可能下个瞬间梦就消失了。” “而你想要永永远远?” 库洛洛没说话。 酷拉皮卡认真地思考着,永永远远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事,不是所有人都会追求永永远远。“你没办法要求别人像你的喜欢那样去喜欢,所以你只能要求自己,你还是有期待,你不接受的其实是这份期待,你觉得实现的概率太小了。” “是的。” “所以你想要的也不全是永永远远,而是有人像你期待的那样和你恋爱。” “这是不可能的事。” 酷拉皮卡终于搞明白库洛洛的想法了(但是库洛洛期待的恋情是什么样的呢),库洛洛心里想的问题跟他想的一样无解。“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你。为什么我们两个这样的人会在一起。” “像现在这样就够了。” “先不说这些了,我把剩下的伤处理了吧,你先好好休息。” 库洛洛中间还是醒了几次,看到酷拉皮卡在他旁边看书,酷拉皮卡睡下(他靠到酷拉皮卡身边),酷拉皮卡起来(酷拉皮卡对他说早起惯了)。他醒来时酷拉皮卡不在房间里,给他留了条信息说自己去周边逛逛。他打电话叫酷拉皮卡回来,收拾好出了门。 他们牵手走在异国的街道,库洛洛感觉自己终于来到了白色日光下,在白日里做白日梦,天空有白鸟飞过,酷拉皮卡的身影湮没在耀眼的日光和纷纷扬扬的落羽里。 酷拉皮卡拽库洛洛拽不动,转头一看发现库洛洛在路上发起了呆。 “走吧。” 库洛洛口头上说着好,脚下没挪动,“我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我昨天跟你说的,我做过的梦,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