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芙/原著向脑洞】春山可望-1(车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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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冬去春来,花开花落,转眼又是一年。春末时节,正是春寒料峭,枯枝逢春之际。却说日前王盘山岛扬刀大会,金毛狮王谢逊以一敌众,横夺宝刀,更将岛上一干人等以“狮吼功”震伤,致众人疯癫,自此一刀一人,再下落不明。此事既出,引得武林一片哗然,各派当即分派弟子,全力搜寻其人下落,峨眉派亦然。 十六日午时,距峨眉弟子下山,已过半月有余。但见川西一山道间,两个清癯身影,自远处疾步走来,前者身形高挑,然面色偏黄,颧骨甚高,虽有几分姿色,却是美中不足,略显得刻薄了些。而后者衣衫飘动,体态轻盈,一张脸清雅秀丽,甚是娇美,较之于前者,才真堪“美人胚子”一称。 二人便是峨眉派的丁敏君与纪晓芙。 走了许久,待出得山道,又一路辗转数里,才步至一小镇。这时二人均感疲累,口也有些渴了,便见纪晓芙上前两步,轻声道:“丁师姐,咱们走了许久,不妨歇息一下。”而丁敏君眉心微竖,冷哼一声,却是头也不回,说道:“你既叫我师姐,何时轮到你做我的主?出来这些时日,却连那恶贼的影子也没瞧见,再不抓紧,拿什么给师父交差?”听人呵斥,纪晓芙脸色稍变,但未曾顶撞,只道:“师姐说的是。”不卑不亢,跟在人身后。 然恰在此时,天公不作美,只听云层间轰隆几声,似暗雷翻滚,霎时间天色骤沉,落下瓢泼大雨,将二人衣衫打湿。丁敏君本就心烦意燥,见雨势甚急,心下更加恼怒,不由开口指责:“叫你磨蹭,这下倒合你心意,休个痛快罢!”甩过衣袖,径自便走。似习以为常,纪晓芙知晓人脾气,也不辩解,当即与人快步躲雨,穿过长街,行至一家客栈避雨。 待走进屋内,却见大堂早人满为患,几张桌都坐下了避雨行人,正自为难。店小二见有客,忙含笑上前,喊道:“二位姑娘留步,咱们镇子小,雨又下得这样大,这会儿再走怕是也找不见落脚的馆子。”纪晓芙微笑道:“那可否劳烦小二哥行个方便?” 那小二见她容色清丽,又话声温柔,不禁心中欢喜,挠了挠头,憨笑道:“哪里的话……不劳烦,二位姑娘要是愿意,就和那位公子拼一桌吧?想来他不会拒绝。”说着抬手一指,见西北角处,确有一桌尚未坐满。故在小二引路下,她二人步至桌前,便瞧丁敏君将行囊一放,说道:“这里没人,我们就坐在这了,你没意见罢?” 却不料,那人头也不回,似充耳不闻,只依旧别过身去,眺目望向远方。见气氛尴尬,店小二又赔笑两声,恭敬道:“客官,这两位姑娘淋了雨,您请行……”不待人说完,丁敏君登左臂一抬,愤而拍案,怒道:“我与你说话,你是听不见么?”那人仍不回头,却淡然道:“你乱吠什么?”诚然,丁敏君入门颇早,在峨眉派辈份较高,有些威望,平日里众弟子顾忌着长幼尊卑,向是让其三分,无人与她顶撞,但行走在外,却不是谁人都容她脾气。那人言辞犀利,于丁敏君而言,自是火上浇油,便见她面着怒色,急道:“你说什么?” 纪晓芙瞧气氛不对,当下拦身在前,忙折中道:“兄台莫气,我师姐舟车劳顿,想是心中疲累,才说话冲了些,其实她并无恶意,请你切莫见怪,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 那人听得这番话,许气消了几分,才平静道:“好说,姑娘通情达理,就请坐罢。”跟着衣袖轻摆,回过身来。然她二人顺势望去,不由得一惊,却见来人修眉俊眼,姿貌绝伦,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穿一身白色衣袍,更显得清冷出尘,宛神仙中人。二人方才起了争执,众人不由自主地,都投来目光,但见他姿容甚美,气质卓然,各人皆心下舒畅,不禁感叹道:“男子竟也有这般绝色!” 丁敏君瞧他容色照人,本话至嘴边,要与人好生争执一番,但不知为何,却将话又咽了下,低声嘟囔:“我若与你计较,才失了身份。”放好行囊,当即坐了下。而纪晓芙俏脸一红,不觉为那容色所逼,忙低下头去,倒下一杯热茶,不敢看人,只侧过身道:“多谢兄台予以方便。”但心下却想:“这位公子生得真是美貌,叫我这女子瞧了,也惭愧得紧。”旋即明眸轻瞥,悄悄望了人一眼,而奇的是,那人恰也望着自己。 二人对视一瞬,他微微轻笑,真似琼堆玉砌,美若无方。直惊得纪晓芙心下紧张,一个不慎,竟将手中的茶打翻了去,溅在他衣衫上。那人低头一瞧,仍神色如旧,似乎并不在意,但纪晓芙却忙站起身来,从袖中取出手帕,递上前去,含歉道:“真对不起,弄湿了你的衣袖。” 他接过手帕,在袖口水渍处擦拭几下,只笑了笑,说道:“没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请坐吧。”抬眼打量纪晓芙一番,顿了一顿,又说道:“我与姑娘一见如故,见了便觉得欢喜。这样……若是姑娘想吃些什么,只管点便是,我来结账,就当我一点心意罢。”言罢,纪晓芙不由“啊”了声,惊讶道:“这如何使得?”与此同时,丁敏君冷眼旁观,见那人待纪晓芙和颜悦色,对自己却言语无礼,不禁想到往昔,师父也是对她多加偏爱,屡屡称赞,蓦地心中不悦,冷嘲热讽道:“旁人请你,你好好受着便是,何必摆出这许多姿态?” 然不待纪晓芙回应,却听那人先道:“你倒是想摆,也得有人愿请你才是。”听到此节,丁敏君忍无可忍,长眉斜挑,瞬时抄起手旁长剑,拔鞘而出,指向那人道:“你再无礼,休怪我剑不长眼!” 那人冷然一笑,似不屑道:“你不行,回去叫你师父来罢。”说着又斟了杯茶,仔细品尝着。他三言两语,神情间却对丁敏君轻蔑十分,给她瞧见,自激得人怒不可遏,手臂一递,喝道:“胆敢侮辱我师父,找死!”登将长剑刺了去。这一剑来得急,势气汹涌,又附上几分内力,如此距离下,实是避无可避。纪晓芙不及阻拦,忙惊呼道:“师姐不可!”但听得“铛啷”一声,那人伸指一弹,恰不偏不倚,点在剑背正中,长剑亦应声而落。丁敏君只感手臂酸麻,几处要xue隐隐刺痛,显是被一道极深的内力所震,暂动弹不得。 便听那人又道:“好言奉劝你,下次和人动手前,多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莫说了大话,结果丢光了你师父的脸。” “你……”丁敏君气至极点,然方才交手,心知来人内力可怖,决非她所能敌,纵然有气,也不得不暂且压下。那人知她吃瘪,又不敢还手,不禁轻蔑笑笑,继挑衅道:“你把剑捡起来,再刺我几招,我尚还敬你是个有胆色的。”却在此时,但见纪晓芙手臂斜横,抵剑在前,将二人隔了开,抢上前道:“兄台,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下去,便是仗势欺人了。”言外之意,若他再出言不逊,自己定不会坐视不理。 那人打量着纪晓芙,又瞥了眼丁敏君,虽未言语,但心中却想:“傻妹子,你替她出头,她也不会感激你。”只得又斟了杯茶,递到纪晓芙身前,平静道:“你坐罢。” 纪晓芙心领神会,知他递茶,意为“不会真与人动手”,遂点了点头,以示谢意,随好心伸出手,想扶丁敏君一把。岂不料,反被人用力推开,给斥道:“不必你假好心,我岂会不知?你面上恭敬,心里却从未将我当作师姐,怕不是瞧我落败,正暗自窃喜,想看笑话罢?” 纪晓芙微微蹙眉:“师姐,你我同门学艺,师父又向来倚重于你,小妹怎会不尊敬你?”丁敏君又道:“你又装作这可怜的样子,演给谁看?师父常称赞你,说你剑法狠辣,性情刚毅,最像她老人家,连灭剑绝剑也只传给了你。你若是有心,怎得不动手,替我教训这无礼之徒?” 丁敏君适才与那白衣男子言语不和,闹了争执,众人都看着热闹,不料话里话外,她似在指桑骂槐,教训纪晓芙的不是。大伙起初不解,待听到此处,才心领神会,知约是她二人的师父对师妹多加偏爱,更传了高深心法,有相授衣钵之意,这才招致师姐不满,心生妒忌。此时,纪晓芙望了那人一眼,低声道:“咱们与他无冤无仇,何须兵刃相见?他言辞无礼,师姐不听就是,何况……是咱们无礼在先,小妹觉得不该动手。” 丁敏君冷哼一声,又道:“是不该还是不舍得?你心中有数。” 言罢,只见纪晓芙神色颇急,争辩道:“师姐,你生气便也罢了,这些话怎能胡说?”丁敏君不依不饶,又道:“是我胡说,还是你心中有鬼?你和他眉来眼去,是当我瞎了么?若是真坦荡,你便一剑刺死他。”说着弯下腰,拾起长剑,正要递至人手中。纪晓芙踟躇不定,知师姐心胸狭窄,又极重声望,此番若不接剑,便是当众拂了她颜面,来日只怕积怨更深。正自为难间,但听得一声清冷,道:“想得倒好,你要与我动手,我却没工夫与你胡闹。” 霎时间,纪晓芙肩头稍沉,似给人轻拍了下,隐隐听到:“下次再见。”忙循声而望,只见桌前空空如也,哪里还见得那白衣美人半分踪影?丁敏君四下张望,但瞧得风卷帘动,景象如旧,而那人却悄无声息,匿于诸多双眼之下,不由心中一惊,暗暗骂道:“妖人,生得一副狐媚样子,倒真有几分本事。” 众人见无戏可看,也都一哄而散,丁敏君则唤来小二,叫了几样菜式。许是心气未消,她尝了数口,却觉味同嚼蜡,身子更处处不痛快,故对纪晓芙呵斥几句,便拾好行囊,扶着臂膀,缓缓步去楼上客房,径自歇息去了。纪晓芙匆匆囫囵几口饭菜,填饱肚子,也走去客房,打算休憩一番。 待到了客房,她坐在塌上,先依恩师所传口诀,凝神定息,将“峨眉九阳功”运过六个周天,调真气流转,使周身渐暖了起,方仰身卧倒,阖眸休憩了起。却不料,纪晓芙只一闭眼,脑海中便不自觉地,浮现出那白衣男子的俊俏身影,一时间心下纷乱,竟不能入眠。 诚然,她自幼在峨眉派长大,所见所识,多是正道中的青年才俊、有志侠士,可多是循规蹈矩,一副正气凛然做派,总不及“他”脱俗绝尘,别是另一番风姿。想到此处,她辗转反侧,不由得翻坐起身,自言自语道:“他是谁?……若是能再见的话。”又摇了摇头,心想:“师父已将我许配给殷六侠,纵知晓他是谁,又有何用呢?我还是不见他为好。”叹了口气,于是盘腿而坐,心中默诵过三遍《心经》,渐静下心来,方才卧回塌间,沉沉睡了去。 [二] 想得白日里,她二人在客店休养一番,待恢复后,又在镇中四下探访,听一少林外门弟子提及,当日扬刀大会后,昆仑派高、蒋两位少侠虽得以保命,但却神智失常,疯疯癫癫,一身武功也全然废掉,仅是不停唤道“素素”一称。而对那位“素素”,纪晓芙向有耳闻,知人是天鹰教紫薇堂主,亦是教主殷天正爱女,于是料想,谢逊行踪或与天鹰教有关,遂立时动身,决意行往江南。 时日无多,二人不敢怠慢,当下赶往渡口,搭了艘驶向江南一带的通商货船。一路上风平浪静,且景色甚美,愈行往江浙,愈见得风细柳斜,莺啼花红之景,纪晓芙自幼少见江海,只觉处处新奇,纵此行虽远,却是苦中作乐,倒也惬意。 待到第三日,晚时江风拍岸,怒涛汹涌,激起浪花阵阵。眼见风势渐盛,似要降雨,那商队主人忙命艄公打满了舵,急靠在岸边,嘱咐船上诸人紧闭门舱,以防舱中打进雨水,淹了货物,只等明日雨停,再继续起航。故二人一早掩好窗门,用过晚饭,各自便躺回舱中歇息了。然到了三更,正是酣梦之际,纪晓芙隐约听见窸窣响声,铛铛啷啷,似兵刃相交,不由立时惊醒,同握紧佩剑,轻手轻脚步近舱门,想察看一番。却不料,只听“咔啦”脆响,一柄刀忽破门而刺,伴几句唾骂,门外叫道:“这还有一间,快来!” 丁敏君本睡意正浓,听那喝声,蓦地坐起身来,没好气道:“你不睡觉,半夜吼什么?”抬头一望,见纪晓芙神色凝重,向她摇摇头,才知境况不妙。不过片刻,又听“轰隆”一声,舱门应声而倒,便见十数名黑衣大汉手持兵刃,翻身入内,其中领头一人见到二人,忽大笑几声,说道:“哈哈,当真踏破铁鞋无觅处,来的正好!” 其余大汉见状,都不觉喜出望外,也附和而笑。 丁敏君先声发问,说道:“你们是何人?”此时纪晓芙将来人打量一番,见诸人身形虽壮,所用兵刃多是刀、戟等长兵器,但步伐轻巧,显是有一身横练功夫,非寻常莽夫,且来人皆戴了面罩,顺势一思,约莫这几人在江湖中有些身份,心中顾忌,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想到此,纪晓芙不觉脸色更苍,心道:“若是一般毛贼,反倒好应付,只怕没这么简单。” 为首那黑衣大汉毫不避讳,阔刀一抚,冷笑道:“闲话少说,听闻贵派有灭剑绝剑两样至宝,咱们听了好生羡慕,两位小妹子若是识相,就速速交出来,如果不然,下场便跟他们一样!”说着手臂一扬,指向舱外,便见不过数步外,那几名水手、艄公、伙计,甚是商队主人,已然横尸在外,早断了气息。 “你说什么?……灭剑绝剑?”纪晓芙低声复述,倏恍然大悟,不由悲从中来,回首瞥向丁敏君。似察觉到什么,丁敏君脸色煞白,咬了咬牙,将头侧了过去,并不敢与人直视。 原是在客栈当日,丁敏君与那白衣男子交手,技不如人,给那人好生嘲讽。她心中愤懑,怪自己失了脸面,又嫉恨师父偏心疼爱,便将旧怨新气一齐发泄,当众道:“连灭剑绝剑也只传给了你。”然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旁的留意听来,误以为那“灭剑绝剑”是什么绝世名器,方起了贼心,一路暗中跟随,伺机下手。恰逢晚时骤雨瓢泼,有雷声作掩,他一行人趁夜摸了来,当有如神助,这才未给她二人发觉。 纪晓芙银牙紧咬,余光扫过舱外十数具尸身,不禁秀眉紧蹙,心下愧道:“怪我不好,凭牵累了这诸多性命。”同微微攥拳,朗声道:“好啊,各位既这么想看灭剑绝剑,那小妹便双手奉上,绝无隐瞒!”跟着左足一蹬,踢起脚旁一碎瓷瓶,高悬至空,随奋力一拍。 定须间,伴凛风扑面,那碎瓷瓶迎面飞来,去势极快。一黑衣大汉未及回神,倏感额间剧痛,瓷片碎在头骨正中,撒了满地,忍不住“啊哟”了声,同应声倒地,昏死过去。但为首那大汉并不恼怒,反拍手含笑,赞道:“小妹子好掌力!”他一眼瞧出,纪晓芙掷那瓷瓶手法笨拙,便知她不通暗器,可一掷之下,竟能将同门登时击倒,足见其内力不凡,自然赞许。 这时众人见大汉满脸鲜血,昏死倒地,纷纷举起兵刃,怒声呼喝,口中叫嚣怒骂,皆是些市井无赖的腌臜秽语。纪晓芙不以为意,丁敏君却听不下去,长剑一拔,怒斥道:“闭嘴,什么灭剑绝剑,我手中没有,送你们上路的催命剑倒是有一柄!”瞬剑光飞舞,与身前两名黑衣大汉交起手。峨眉派素以剑法著称,闻名天下,故几招下来,那两名大汉已然落了下风。众人见状,便听一人大声吼道:“一齐上,先将她宰了,再对付那厉害的!”也都抢上围攻。纪晓芙眼疾手快,急奔向前,跟着左手一探,右臂上挑,瞬擒住一大汉手腕,随斜扫一剑,登将人手臂斩了下。 她不慌不忙,足下发力,顺势铆劲一踢,又将那大汉踹出半丈,撞倒了两人,再护至丁敏君身后,与人一同退敌。故顷刻间电光火石,两柄青锋如电,兵刃短接,引得击声铛铛,碎响不绝。 而那两名大汉翻身站起,摇摇晃晃,勉提起手中兵刃,待瞧清楚些了,方又与余下几人围作圆阵,将二人紧圈了住。那阵圈愈斗愈窄,若是平常,管他什么江湖好手,给他几人一围,此刻也早已束手待缚。但奇的是,纪晓芙一柄长剑舞得行云流水,伴凛风赫赫,所及之处剑光绵密,织作剑网,却是攻守兼备,令众人应接不暇。待一套“金顶九式”演罢,她剑锋回斜,由“轻风拂柳”变招“木兰回射”,剑尖一分,倏刺向左手旁那二人。 但听一阵凄叫,那两名黑衣壮汉双目中剑,登时跪地,却见二人血流如注,一对招子竟是给刺瞎了。丁敏君立在一旁,自瞧得真切,也不由心下一凛,暗暗道:“师父当真偏心,这等厉害的剑法,原只授给纪师妹一人。”却不知,她二人剑术优劣,是因天资有别,加之后者心思奇巧。同一招式,为她所用是循规蹈矩,不得变通,但在纪晓芙手中,便是出其不意,曲直由心。 眼见久攻不下,那几名壮汉心中气恼,皆想:“本以为是两个女流之辈,再厉害,也敌不过他兄弟几人联手,但万未想得,确是碰上了厉害角色。”他几人自视甚高,然今日一战,却处处碰壁,几十余招下,竟连一小女子也敌不过,更觉羞愧,当下互通了眼色,决意速战速决,先取了二人性命,再寻剑不迟。 此时双方已斗了百余招,除那为首的汉子,与纪晓芙外,余下几人早气喘吁吁,四肢泛沉,显然成不了气候。众人心知肚明,此番成败,全系他二人之间。不约而同地,丁敏君与那三名大汉各退一步,分立两旁,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欲伺机而动。便在此时,为首的大汉朗声一笑,心下十分钦佩,问道:“峨眉剑法,果真百闻不如一见,敢问阁下高姓大名,尊师灭绝师太近来可好?”言语中,已然瞧出人武功路数。 纪晓芙答道:“高姓不敢,小妹末学后进,微名不足道耳。家师寿考绵长,不劳尊驾挂心!”同长剑一横,抵在身前,改作双手握剑。 见她这般,众人不禁心中生疑,都猜想:定是她求胜心切,全然不顾攻守之道,这般中门大开,自曝弱点的架势,若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丁敏君更心烦气躁,暗暗咒骂:“你一心求死,我却不愿做刀下鬼。”忍不住跺了跺脚,喝道:“你疯了么?!”然那黑衣大汉久行江湖,见识卓绝,一眼便瞧出此招不凡,遂冷笑一声,掌心下压,登将手中长戟猛插在地,转从腰间取来长剑,也起了守势。 霎时间,那壮汉先行一招,长剑甫出,纪晓芙侧身以避,反手出剑,将人剑尖斜挑了去。见一招不中,壮汉剑锋着下,猛地直刺一剑,正是华山剑法中的“天绅倒悬”。纪晓芙挥剑格招,双臂奋力一送,又使出一招“拨云见日”,斩他剑刃之上,便似力攥千斤,直震得人连却三步。经此一招,她心中有数,知这一行人约是华山门下,只因声名在外,不便露脸,遂取些刀戟枪棒为掩,不叫旁的认出武功路数。 纪晓芙面露不屑,愠怒道:“你做这打家劫舍的勾当,尊师可知道么?”那壮汉不由一愣,随气急败坏,吼道:“不知死活!”纵身跃起,剑势自空中夭斜而下,又是一招“苍松迎客”。纪晓芙手疾眼快,长剑横甩,纵剑锋一推,将人迫至死角,跟着一连刺去六下,却是愈打愈猛,越刺越快。 那壮汉收招不及,只得回剑挡架,变攻为守,与她长剑啷当相击,迸得火花四溅。但纪晓芙攻势极凶,她双手持剑,同调转真气,将劲力倒灌于臂,附予剑身,故每击一剑,剑刃便似着力千斤,且比先招更险一分。而那壮汉剑出如飞,刃尖挑抹刺劈,十八般能耐都使了上,却仍节节败退,招架不及。待拆至第八招,他只觉风声掠耳,眼花缭乱,已瞧不清来招去向,仅凭本能反击。便在此时,但听她一声叫喝,道:“着!”簌的一剑,拦腰直斩。 只听“哇啊”一声,那壮汉手腕一阵,耐受不住,臂骨为人内劲所震,登时折断,身子摇摇晃晃,也摔倒在地。他不可置信,不由低下头去,见腕中一片青紫,而掌中佩剑,更是碎痕斑驳,一连给人砍出十余断痕。 纪晓芙道:“你要灭剑,我已然给你瞧过了。”同剑锋突下,正要了结了人。岂料那壮汉抬手一拍,喊道:“杀了她师姐!”余下几人动作利落,倏抄起兵刃,伸手一探,将丁敏君捉了来。见状如此,丁敏君登花容失色,双腿一软,忽地大喊道:“纪师妹……师妹救我!”纪晓芙听人凄叫,一瞬分神,喝道:“休伤我师姐!”长剑展开,急变一招“罡风推云”,就要斩向三人。而那壮汉冷然一笑,捏准时机,从怀中取出把折扇,抚开一挥,但听“嗤嗤”微声,两枚银针破空而出,恰不偏不倚,刺在纪晓芙颈侧。 纪晓芙不及出声,顿感颈肩剧痛,跟着眼前一黑,忽直挺挺地摔了下,翻倒在地,就此昏死过去,再听不清什么了。 [三] 却也不知过了多久,纪晓芙神识渐醒,忽觉口中苦涩,遂缓睁开眼,隐隐瞧见一张俊美绝伦的面孔,蓦地一惊,不觉挣脱几下,然又给人按住,听声道:“别动,先闭上眼,把药喝完。” 话音未落,纪晓芙唇畔微凉,碰到碗沿,那味苦涩又蔓延开来,充斥着鼻腔。她秀眉紧蹙,将那药汤一饮而尽,忍不住道:“这药好苦。”却听身前人低声笑笑,又道:“……你张嘴。”许是尚虚弱着,她想也未想,便依那人所言,将唇轻启了开。未过片刻,纪晓芙忽觉口中甘甜,似是含着什么,待轻嚼一口,方知是那人喂了她蜜饯。 那人问道:“想喝水么?还是再吃一颗?”语声轻柔,只叫纪晓芙心下一畅,不觉轻笑。便在此时,她忽感周身泛冷,不禁打颤,向身旁那暖源缩了一缩,而迷朦之间,又嗅得一阵淡淡异香,甚是好闻,渐予她一种久违的安逸、归属之感,便侧过头去,低声道:“我觉得有些累了。”言落,但见一只掌伸了来,轻抚过她墨发、额心,如宽慰一般,又对她道:“那你好好睡罢,我陪着你。”说着解下外衫,披在她身。 纪晓芙自下山后,在外飘荡数月,许久未像今日般恬逸,也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依赖。不知不觉间,她又向那怀抱中一缩,感到那人坚实的臂弯,又觉他一头长发直垂而下,拂过脸庞,送来微微痒意。纪晓芙忍不住睁开眼,想瞧一瞧人,便见得他半张俊脸,眉如墨画,唇似含朱,容色极是冶艳。自来夸赞男子美貌,多称潇洒俊逸,或是方正魁伟,但这人俊美太过,多一分近妖,少一分则柔,竟不知该如何描述。 那人见她怔神,只笑了笑,又道:“怎得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东西么。” 听那声音,纪晓芙倏身子一震,登清醒三分,知自己正躺在男子怀间,双颊顿绯红如火,忙翻身坐起,从怀抱中挣脱开来,跌坐在另一边,惊愕道:“你你你……你不是……”认出眼前之人,便是当日客栈那白衣美人。那男子见她神色怪异,心中不解,遂走上前去,一把将人扶了起,解释道:“是我,不过我不叫‘你’,我姓杨。”许有顾虑,并未将名字说与她听。 那男子本名杨逍,即是明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光明左使。他成名甚早,位高权重,然行事古怪,生性倨傲,常惹得他人不快,又因当年与孤鸿子一事,落得声名狼藉,为武林正道所不齿。 纪晓芙定了定神,望向四周,见身处在一破庙之中,忽想起先前给人偷袭,中了暗器,丁敏君尚给人擒着,生死未卜,便忙问道:“那几个华山败类在哪?我师姐……我师姐还在他们手里!”要待起身。杨逍按过她肩头,宽慰道:“别担心,那几个人不敢再来找你的,你师姐也无事,我才着人跟着她,一路护送,直至她平安回峨眉。不过……” 纪晓芙紧张道:“不过什么?”似为人不忿,杨逍摇了摇头,无奈道:“你师姐见你昏倒,也不管你死活,趁那几人不注意,提剑砍伤一人,径自便逃了。你为她受伤,她却连半点情分都不顾,这样的败类,你还认她作师姐干什么?”言罢,纪晓芙心中苦涩,垂下头道:“就算她待我再不好,可毕竟……我二人师出同门,总不能见死不救。”杨逍又道:“傻妹子,命只有一次,你要珍惜,不要浪费在无用之地。” 纪晓芙听他关心,只感心下烘暖,遂应人以温笑,诚恳道:“多谢你,杨兄。” 听那话语,杨逍不由心间一荡,望向她娇美明艳的容颜,似春花初绽,清丽无限,心中更加欢喜,不觉贴近她身旁,温声道:“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纪晓芙抱拳道:“小妹姓纪,名晓芙,承峨眉派灭绝师太门下,还未谢过杨兄救命之恩……此情此恩,不敢相忘,请受我一拜。”说着站起身来,躬身便拜。杨逍忙也站起,双手一探,将纪晓芙又拉了起,似乎不愿受她这一拜,又说道:“你何必与我分得这样清楚?” 纪晓芙性情耿直,见他推辞,略觉摸不到头脑,便道:“啊?!杨兄仗义相救,我再感谢,也是应该的,你莫要存了负担。”杨逍沉默片刻,又问:“你待我这般疏远,又语气恭敬,是觉得我很老,像你叔叔一样么?” 她听得直愣,觉他前言不搭后语,心想:“这人脾气真怪,我好言感激,倒惹得他难过。”思虑一番,坦然又语:“杨兄真会说笑,你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做我叔叔,岂不是太年轻了些?”听她称赞,杨逍才微微一笑,说道:“妹子没骗我?”纪晓芙点点头:“我干么骗你?小妹今年十九,这样一算,杨兄才长我六七岁而已。”杨逍转过身去,又坐了下,然唇畔仍带着笑意,说道:“其实我长你许多,远不止六七岁。” 杨逍本是男子,对容貌一事,原不似女儿家那般介意,但此刻听人夸赞,也当真受用。而纪晓芙却是一惊,心想:“你生得这样美貌,哪像三十来岁的样子?我倒真没瞧出来。”便又道:“照这样说,我该称你一声前辈。” 但见杨逍笑意骤僵,又似无奈,又似好笑,摆摆手道:“不要那么叫我,算了,不说这个。我还没问你,你为何会惹上鲜于通?”纪晓芙秀眉微蹙,怒道:“竟然是他!”于是将此行目的,与如何与丁敏君起了争执,又如何引人误会,大打出手,一一详尽道出。杨逍听罢,不由冷哼一声,轻蔑道:“他作恶多端,生怕仇家登门报复,将他做过的丑事公之于众,自然日日心惊,只好寄希望于寻得一两件利器傍身,不至于给人取了性命。” 想到此,纪晓芙忙道:“那不好!他已瞧出我武功路数,为求自保,保不齐会再加害我二人,我丁师姐武艺远不如他,可就遭啦!”杨逍却说:“他不敢。”纪晓芙又问:“那是为何?”杨逍解释道:“他年轻时做过一件恶事,对不起一人,又知我与那人交好,便十分惧我。适才见我出手救你,知你我有交情,心中忌惮,自然再不敢寻你的麻烦。否则他日我集人闹上华山,将他做过的丑事抖落出来,要他身败名裂,做不得成龙快婿,他又岂肯?” 纪晓芙怒道:“真想不到,正道中竟有如斯败类,比那魔教妖人还不如!”言罢,杨逍神色忽冷,厉声道:“你说什么?” 他神情突变,言语中透着股威仪,令人不寒而栗。纪晓芙不知人为何发怒,心下一颤,遂低下头去,脸色微苍,不敢再与他对视。杨逍见人不说话,蓦地后悔,心道:“晓芙是峨眉弟子,灭绝师太恨我入骨,自然将我说得十恶不赦。她嫉恶如仇,这样也没什么不对。”于是轻声道:“抱歉,你害怕了罢?”纪晓芙望了他一眼,仍是不语。杨逍叹了口气,又道:“你莫见怪,你口中的‘魔教妖人’,曾予我有恩。我听你那样说,有些难过。” 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待过了片刻,纪晓芙说道:“真对不起,是我唐突了。那……杨兄,我还有事在身,这便走了,请你多加保重,这份恩情,小妹来日必报。”说着转身欲行,便在此时,却听“咕噜”几声,源自她腹中。纪晓芙略感尴尬,遂头也不抬,只想快步离去,然却被杨逍唤了住,听声道:“晓芙,你饿了罢?坐过来歇息一会,我给你做饭好么,想吃什么?”说得甚是温柔,给她一听,竟不舍开口拒绝。 她回过身来,见他面噙笑意,美若无方,不由心间一荡,侧过头去,佯作云淡风轻,可不知为何,心竟跳得厉害,半晌才道:“那劳烦你,我觉得什么都好。”又坐回草席上,盘膝而定,阖眸修炼起峨嵋九阳功。 杨逍道:“我速去速回,你莫要走。”发足便奔,不过半刻,左手已然提着一篮野蕈,右臂则夹着只肥鸡,正扇翅扑腾着。他就地生火,堆沙为灶,又用荷叶裹来清水,煮上一锅野蕈汤,跟着挽起衣袖,从怀中取出短刀,将那肥鸡放血拔毛,剖净内脏,串在树枝上,架火烤了起来。待烤得半晌,油花噼啪,飘出阵阵香气,纪晓芙愈闻愈饿,忍不住睁开眼,坐在他身旁,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