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苦昼

    高启强两眼放空，目光呆滞地盯着眼前的尸体，缓缓渗出的鲜血中还能隐隐看到细碎的rou沫。那么一瞬间，她回想起了十三岁时一个人来到太平间认领父母尸体时，看到的血rou模糊的rou块。

    酸气从喉管处上涌，她连滚带爬地坐起身子，掐着喉咙不住地干呕。

    血的腥气混杂着胃液的酸臭不断刺激着高启强混沌的大脑。她垂下毫无血色的脸，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手掌，下意识地用力揉搓起来，似乎想要擦掉那看不见的血迹。

    等搓到手心发红后，她才僵硬地抬起头，环视一周，动作迅速地拿起酒柜边的抹布擦拭自己碰到过的地方，顺便把徐雷身上那件血迹斑斑的外套扒了下来，披着其他人遗落下的外衣溜出了包厢。

    “怎么了，安子？你心情看起来不太好啊。”李响扯起警戒线钻了过去，走向他眉头紧皱的战友。

    安欣揉了揉眉心，语气平淡地说了句没事，又向他问起了案子的情况。

    说实话，他确实心情不太好，昨天本来想把礼物交给高启强，结果去他家里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去菜市场也找不到人，还是唐家兄弟主动找上他告诉他老高今天去进货了。等到第二天他本想再联系一下高启强，结果一大早就被叫来了白金瀚。

    “死者身份确定了，名字叫徐雷——对，就是那个徐江的儿子。”李响表情严肃地指了指身后的包厢，对着安欣震惊的脸继续说了下去，“死亡时间大概是昨晚十一点半至凌晨一点间，死因是心脏处的贯穿伤，几乎是一击毙命。”

    “那种伤口……是魔法造成的吧。”

    “对，而且不是一般的魔法，是非常纯粹的能量攻击，凶手的魔力应该非常强大。”

    “响，你是说……”

    “我怀疑……凶手就是那个真正的魔王。”

    “等等，”安欣连忙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就下定论也太早了吧。魔力强大的恶魔又不只有魔王，万一是徐江的哪个仇家呢？”

    李响扯了扯嘴角，无奈道：“你说的也对。我们调查过了，徐江一直和沙场的白江波有矛盾，最近更是因为那则魔王的预言闹得很凶。”

    “徐江似乎已经认定了自己就是未来的魔王，所以开始频频向白江波示威。”

    “而白江波就有了充分的杀人动机。”

    “没错。”李响叹了口气，脸上的皱子又多了几条，“但是白江波和他几个心腹都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我们只能从昨晚的在场人员入手了。”

    高启盛一回到家，看到的就是床上像仓鼠一样缩成一团的哥哥。他感觉有些好笑，可当那张苍白到病态的脸露出来后，他还是担忧地走了过去。

    “哥？你不舒服吗？”

    仓鼠冒出了一个毛绒绒的脑袋，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看着他道：“阿盛啊，你以前那些魔法书还在不在啊？”

    “魔法书？你说我上学的时候的？小兰毕业后就卖了啊。”

    高启盛愣了愣，如实回答道。但接着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盯着哥哥苍白却滑嫩了许多的脸蛋，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哥……你，你现在有魔力了？”

    “……嗯。”

    高启强把头埋回被窝里，闷闷地应了声。高启盛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没看到高启盛面容扭曲咬牙切齿的模样。

    妈的，妈的。那个天使果然和我哥睡了。我就知道他居心不良，肯定是冲着我哥来的。明明才认识几个礼拜，怎么就搞上床了，我他妈十几年了连个嘴都没亲过。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他恶狠狠地咬着指尖，仿佛啃的不是指甲而是那个睡了自己哥哥的天使。但面对高启强，他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微笑着安慰哥哥：“哥，那些都不是初学者看的，你要学的话我教你啊。”

    “……阿盛，我——”

    他话还没说完，一阵手机铃便急促地跳出来打断了他俩的对话。

    高启强慌忙地从被子里蹿出来，坐直了身子接通了电话：“喂，安欣……”

    “老高，你现在在家吗？”

    “啊，在的，今天休摊，所以……”

    “那太好了，我有点事找你，现在方便吗？”

    “啊？现在吗？啊、方便的……你，你直接过来吧。”

    闻言高启强本就惨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他磕磕巴巴地结束通话，瞥了一眼听见安欣声音便冷下脸的高启盛。

    “阿盛，等会安欣过来问起昨天我去哪儿了，你就说我和你一起去城郊进货了，知道吗？”

    “我知道了，哥。”高启盛皱着眉应下，同时又有些不满地看着他，“但是你昨天到底去哪里了啊？神神秘秘的，还专门让我替你去进货……”

    “行了，你别问了。记住千万不要让安欣知道。”

    “……知道了。”他都不知道该为哥哥把安欣排除在外而高兴，还是为哥哥如此在意那个天使而隔应。

    安欣动作很快，不到十分钟便出现在了门口。他一进门就一脸担忧地冲到高启强面前，被告知兄弟俩昨天只是去进货了手机也没信号才松了一口气。

    “对了，老高。我之前看你对魔法很感兴趣，所以给你带了点书。”安欣说着便提起手中沉甸甸的袋子。

    “……这是？”

    “书店老板推荐的初学者教材。”他朝高启强勾起一个笑容，从里面抽出一本封面印着儿童画的魔法书，“从头学起确实有些困难，但老高你很聪明，我相信你很快就能掌握的。”

    “安警官真是费心了啊。”一边旁听的高启盛强忍着翻白眼的欲望，语气却是难以掩饰的轻蔑，“但我想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手把手教哥哥，毕竟恶魔使用的魔法，你们天使应该是不太了解吧。”

    “诶，小盛，这话就不对了。不管是天使还是恶魔，使用的魔法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况且魔法这种东西因人而异，你擅长的不一定适合你哥哥。”

    安欣好脾气地笑了笑，似乎并没有太在意小舅子莫名的敌意，“老高你是魅魔，使用的更多的是魅惑术。而魅惑术本质上是一种精神系魔法，如果从这方面深入学习，你应该很快就能成为优秀的魔法大师。”

    高启强如获至宝地捧着安欣递来的书，他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普通却珍贵的礼物，圆溜溜的眼睛瞬间湿润了起来。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得安欣心里痒痒的，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伸手揉了一把那手感极佳的卷发。

    被小自己好几岁的男朋友像哄小孩一样摸头，让高启强之前还苍白病态的脸蛋火速变红，甚至一时忘了自己弟弟还在旁边，像个情窍初开的小女孩一样娇羞地低下了头。

    “咳，抱歉……对了，还有一件事情，白金瀚发生了一起命案，凶手还没有找到，你们要最近注意安全，最好不要晚上单独出门。”安欣摸了摸鼻头，朝两人正色道。

    警督眼力很好，没有错过高启强那一瞬间的恐惧。他只当对方被命案给吓到了，语气轻柔地安慰了对方几句，接着便匆匆离开继续调查。

    “哥……”

    到底是高启强的亲弟弟，尽管心情不太美妙，高启盛还是立马发现了哥哥的异常。但高启强只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不知为何，高启盛感到一阵心悸——他的哥哥，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这几天高启强把自己关在家里，店也不管了，鱼摊也不要了，整天窝在角落里钻研安欣带来的那几本书。而他的异常举动自然引起了唐家兄弟的注意。

    当听到徐雷在白金瀚暴毙时，唐小龙就隐约意识到了危险。他惊慌失措地来到菜市场想要找到高启强问清当天晚上发生的事，却发现对方一整天都没有出现。

    碍于对方那个警督姘头，他一开始并不敢到高启强家里去兴师问罪。而当他知道徐江为了找到杀死自己儿子的凶手开始彻查当天所有相关人员时，他终于忍不下去了。

    高启强一打开门，见到的就是两张憔悴不堪的脸。而他似乎早就料到这俩人会找上自己，非常冷静地将他们领进家门。

    “坐吧。”

    高启强随手指了指客厅的沙发，转身去泡茶，他语气淡然，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讨好谄媚。而唐小龙也下意识地按照他的话乖乖坐下，后背绷直，两只手紧张地攥紧。

    “阿强啊……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听说你和黄翠翠是最后离开的，你、你应该知道是谁杀了徐雷吧？”他勾着脖子望向高启强的背影，等来的却是对方的沉默。

    “……妈的，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啊！徐江已经疯了，发誓要把害死他儿子的凶手碎尸万段，他把那天晚上所有相关的人都抓了起来……该死！黄翠翠已经死了！下一个可就轮到咱们了！”

    唐小龙越说越激动，声音止不住地打颤。旁边的唐小虎也是满脸恐惧，瞪着一双不大的眼睛祈求般看向高启强。

    “强哥……算我求你了……那个杀死徐雷的恶魔、他一定很强吧，你告诉徐江他是谁，然后让他俩互相残杀，这样咱们就能逃过一劫……”

    “是我，杀死徐雷的人是我。”

    高启强冷漠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唐小龙脑子还没有转过来，他愣愣地抬起头，对上那双如死水般寂静的漆黑眼眸。

    你他妈在开什么玩笑。

    按理来说他应该做出夸张的表情嘲笑那个连魔法都不会使用的魅魔，但此刻，他只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眼神中除了恐惧，还有敬畏——他的本能在尖叫哀嚎，要他远离眼前的恶魔，或者跪下臣服于他。

    “现在你知道凶手是谁了，你要告诉徐江吗？”高启强轻声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忘了这一切——但是介于我现在还没有熟练掌握记忆魔法，所以你们可能会有损伤大脑变成傻子的风险……另一个是从现在开始听我的，我们一起对付徐江。”

    魅魔迈着轻盈的步伐向两人走来，指尖轻轻一划，破旧的木门重重地关上，随着啪嗒的上锁声响起，唐小龙拽着吓到哆嗦的弟弟应声跪下。

    “强、强哥……从今天开始，我和我弟弟，我们都跟着你了。”

    唐小龙留下一沓钱后便离开了，高启强站在窗口冷眼看着兄弟俩远去的背影，将视线移回到那叠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钞票上。

    他坐在沙发上数了数，整整四万块，除了之前说好的“嫖资”，还有唐小龙私吞的介绍费和这些年自己上供的保护费。他神情麻木地点着手里的钱，直到抑制不住的泪水滴落在已经攥得发皱的纸币上。可此时，他却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么容易的事。

    高启强看着手里崭新的钞票，脑中闪过唐小龙看向他时脸上的畏惧，以及徐雷鲜血淋漓的尸体。

    不管是钱，还是权，对他来说竟都是如此近在咫尺的东西。和这些东西比起来，贞洁、道德，甚至是他人的性命，都显得如此不值一提。

    他随意地捡起那叠明显破旧许多的纸币，那是他支离破碎的尊严，是他难以忘怀的过去。

    黑色的火焰在魅魔手中燃起，将它们吞噬殆尽，连灰烬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