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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沢田纲吉醒了,今天的天气依旧不太好,雨还在下。他像往常一样起来唤醒火堆,从水缸里取水灌满铜制茶壶,为自己在初冬陡峭的冷雨中准备一杯暖胃热茶。 尽管冬雨湿冷,会打湿裤脚,但巡视领地是成年独居者必做的功课,沢田纲吉还是决定去树林里逛一圈。 他先去摸了两个新鲜热乎的鸡蛋,在铁锅里摊成蛋饼,再加上半个粗糙的黑麦面包,还有两根蔫不拉几的胡萝卜,就算是简单的早饭。他一个人安静吃完,收拾完餐具,再一件件擦干放回架子上。 在这之后沢田纲吉将武器绑好,提起伞走出用圆木和石块搭建的小房子。他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出发,准备绕一圈便回来继续完成顾客的订单。 沢田纲吉撑着伞踏进树林里,满地腐败的落叶散发出美妙的臭味,这意味着明年夏天还会有新鲜的蘑菇供他享用。这座小房子已经建造起来很久,沢田纲吉也在这个山头独自生活很多年,因此对周围的环境极为熟悉。他知道东边的树林在闹虫害,南边的坡上会盛放郁金香,西边的矮崖上有浆果丛,北边的草地上有不少兔子窝。 对整座山了如指掌的沢田纲吉,在发现树林里有陌生的脚印后,断定有东西闯入。于是他抽出腰间的剑,跟着带血的杂乱痕迹往前走。 六道骸缩在个山洞里——说是山洞也不对,这只是个山崖中的细缝,连个顶都没有,勉强可以遮挡风雨。六道骸正在旅途中,半路上下起了雨,他只好找个地方休整。他的雨具在逃亡中丢失,因此男人只好掏出rou干就着凉水吃了两口,一边等待雨停下再继续出发。 就在六道骸整理背包清点东西的时候,石缝外面传来脚步声。脚步声很轻,是充满戒备的、小心翼翼的试探脚步声。六道骸站起来,也拔出他的剑。 沢田纲吉听力很好,他察觉到剑鞘和剑身的摩擦声,意识到对方也在戒备着自己——他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还在忌惮着有人来追。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喊道:“你好呀?我没有恶意,只是顺着血迹过来看看。你需要帮忙吗?” 六道骸听完,判断出不是追踪自己的人。猎人们不是粗俗的无耻男人、就是五大三粗的莽汉,哪会声音清亮、软绵绵的喊话,还问自己伤势如何。 放下心来,六道骸收起武器,轻声回应外面的人:“却之不恭,请问你有止血药吗?” 说话间,对方出现在六道骸眼前。棕发的男人身着简单的棉麻衣裤,皮靴质量不错但很旧,现在更是糊了厚厚的泥浆,手里撑着把黄色的伞,腰间挂着剑。 沢田纲吉也在打量六道骸,他穿着简单的外套和斗篷,但明显不是他的——长发的男人内里是穿着丝滑的绸缎衬衫,裤子和皮靴都是上好的材料,更别提他的武器——剑鞘镶着宝石,花纹精细。 六道骸的身份一眼就能看个明白,沢田纲吉不需要去问也能猜个大概。 理由很简单,他们是同类。 虽然衣着差异巨大,社会地位也毫无交集,但他们都不是人类——沢田纲吉的脖子上戴着项圈,六道骸也戴着——只不过沢田纲吉的是铁质的,六道骸的那个是由黄金制成。先不论材质如何,大陆上的兽族们会被附魔项圈强制维持在人类的形态,只有其主人有权利打开。 沢田纲吉的主人已经死了,而六道骸显然是某位权贵手下逃出来的玩物。他受到猎人追捕,闯进了沢田纲吉的树林。 沢田纲吉收起伞,侧身挤进石缝,答道:“有哦,不过在我家。” 这个词汇让六道骸心生疑惑,他是个谨慎的人。但沢田纲吉明显不在意这点,也不在意突然打破平静生活的家伙是否会带来威胁。他直接蹲下来查看六道骸的腿伤,掏出手帕为他清理伤口。 血里掺杂着基因信息,棕发的青年分辨着气味,说:“我叫沢田纲吉,住在这附近。你是带鳞片的种族吗?” 六道骸没阻止他,在观察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他用手指碰了碰沢田纲吉的肩膀,随着气味分子传递过来的信息告诉他,自己好像不小心闯入了他人的地盘。他觉得对方是个值得信任的对象,或者是可以敲诈一番的山民,最差、至少是个毫无防备的傻子。 “没错,我叫六道骸。你是猫科?” 沢田纲吉点点头,毛茸茸的棕色脑袋晃了晃,麻利的包扎好伤口,说:“那,骸,你要去我家吗?” 兽族是没有家的——他们只有洞xue、巢xue、窝和爱巢。 六道骸很反感这个叫法,这是属于人类的词汇。他之前所在的“家”令他恶心,于是口气不善的问他:“你家里还有人类吧?我不会去的,我在这里等你,能拜托你再跑一趟吗?” 沢田纲吉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项圈,很平淡的说到:“算是有吧?被我杀掉后埋在后山。” 六道骸一惊,这可是重罪。后山也是其领地的猫科?他应该是大型魔兽吧,还杀了主人独自活下来。 看来真是遇到了有趣的家伙呢。 随即六道露出微笑,非常有礼貌地询问:“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去参观你家可以吗?” 02 沢田纲吉一个人居住在半山腰上,有自己的小菜园,养了一群鸡,还有间温室。 六道骸跟着他走进去,惊叹下等人也挺会过日子。沢田纲吉的房子很小,不过物件齐全,甚至还有个工作室——他是个制作武器的小铁匠。 六道骸将东西往地上一放,坐在桌旁开始脱鞋:“你这儿不错,我很喜欢。” 不速之客高高在上的态度并没有让沢田纲吉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曾经的主人也是这样。只不过人类总是学不会尊重别的生物,自以为是,以至于被反击时还想不明白,是自己的傲慢招致死亡降临。 沢田纲吉露出个腼腆的微笑,说到:“我这里很简陋,你不嫌弃就好” 沢田纲吉给他倒了杯茶,翻出药箱放在旁边,意思是你自己来弄。 被人收留的六道骸也不好意思再让人替自己料理伤口,拉起裤脚露出伤处,直接往上面倒止血药粉,忍着痛转移注意力: “你……没有主人不会被处理掉吗?” 沢田纲吉摇头,说:“他腿脚不便,外出交易和采买都是我出面,附近交易所都知道我,以为他还活着。” “所以你杀了他。”六道骸面带笑意,有点好奇:“方便问下理由吗?” 棕发的男人神色淡然,就像在谈论别人的事:“他想强迫我张开腿,被我拒绝了。” 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转动,问六道骸:“他们为什么追你?” 因为回忆起杀戮的画面而亢奋,异色的眼睛闪动,六道骸说:“我用的斧子,可能一块块的东西对人类来说有点太过?都追了一个月了还没松口。” 沢田纲吉不着痕迹地斜眼去看这个有着鳞片的家伙,大概率是冷血动物。他的长发很漂亮,是绚烂的靛青色,眼睛很特别,应该也是他为何会被卖到上流社会的原因吧?不像自己,长相普通,也是不讨喜的种族,因此才会简单被当做好使唤的仆人,卖给深山老林里腿脚不便的铁匠。 一个月啊,好像真的是杀了不得了的人物,喜新厌旧的权贵一般不会那么有耐心。 沢田纲吉喝了口茶,说:“好像是有点过。那你打算逃去哪?” 六道骸已经上好药,把药箱推回去,也喝了口粗糙的茶水,说:“远东。听说有人可以将项圈永久取下来,那里还没有被人类文明侵蚀,仍有兽族自己的领地。” 沢田纲吉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一直以为是假的。 “我以为那只是个传说啊。” 六道骸弯唇,对诧异的沢田纲吉解释道:“我亲眼见过。有个模样奇怪的人到总督府来,浑身都是充盈的魔力,一抬手解除了禁制……” 说到这,长发的男人惋惜极了,又说:“他一抬手,又将一切恢复原状。” 沢田纲吉摸了摸自己项圈,也发出向往的声音:“是吗?那我有点理解你的感受。” 长年套在身上的金属冰冷坚硬,要是换做沢田纲吉,转瞬转瞬即逝的自由足以激发兽类的血性——自由在人类的指尖被玩弄,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 沢田纲吉指尖感受着粗糙的金属,也有点血气上涌。一个总督、一个流浪法师的灵魂怎么能够平息兽族的怒火?他们恨不得掀翻这些卑鄙人类的立足之地,令其覆灭于土壤之中。 沢田纲吉对自己的将来没什么太大的期待。总之,讨厌的主人已经死了,他只需要小心经营自己的生活,确保没人发现他的犯罪事实是就好。 但六道骸的到来给了他一个选择,一个小小的可能性——硌人脖子的金属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睡眠和生活。这东西夏天烫人,冬天刺骨;周围的皮肤反复发炎破损,锁骨很痛经常难以入睡,下巴也经常撞倒。 如果能拿掉就好了。 棕发男人轻声问他的客人:“你想做点有趣的事情吗?” 六道骸闻言,狡黠一笑。看来他运气不错,这既不是个傻子,也不是个可以玩弄的对象,似乎真的值得他去深入了解。 “说说看?只要不是做粗活,我很乐意帮忙。” 六道骸的目的与沢田纲吉一样,他们商量好计划,布置好陷阱,埋伏在初次见面的石缝附近。他们没有处理掉那些显眼的踪迹,猎人们很快循着脚印找到了这处——为了引诱他们,沢田纲吉甚至还在里面点了火堆,营造出猎物就在里面的假象。 四个猎人形成包围圈,慢慢靠近过去。就在他们的脚踏入攻击范围后,沢田纲吉立刻念咒引燃预先准备好的魔法阵。那几个家伙正被突如其来的火焰吓得奔逃灭火,六道骸随即持剑从山崖后冲出去。剑锋的冷光在黑夜里划过弧线,利索带走他们的性命。 沢田纲吉有过一次经验,平日里又过得清淡闲散,反复思考如何处理尸体更方便是他打发时间的途径之一。因此他和六道骸把值钱的东西统统取下来带走,剩余的连带尸体抬到有小型食rou动物出没的地方。 “让大自然来处理吧,这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沢田纲吉带路,六道骸跟在后面,一人扛着两具尸体,前面那个还有力气聊天: “这几天还会下雨,到时候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不用花太多心思。” 六道骸不像大型猫科那样力气取之不尽,冰冷的雨水让他犯困,四肢僵硬,只想睡觉。他脚步虚浮,懒洋洋的开口:“嗯……好吧。我想问问你帮我的理由?对纲吉来说,我只是个入侵者吧?” 这话到是没说错,成年狮鹫的领地意识极强。不过沢田纲吉并不认为受伤了的冷血动物能给自己造成什么威胁,只觉得独处惯了有个人说说话也不错;对方是个有着美艳外貌的家伙,而且谈吐有礼,讨人喜欢。 沢田纲吉笑了一下,把快要掉下去的尸体又扛回肩膀上:“帮你也是在帮我啊,我可不想被外面发现没了主人,很麻烦。” 六道骸扯着尸体甩在地上,气喘吁吁:“那可真是多谢。说真的,这就是你最好的计划了?” 沢田纲吉也把身上的重物甩下来,拍拍手,语调轻快:“是的,共犯先生。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不过估计没什么太好吃的东西招待你。” 两个暂且没被人类发现的、罪大恶极的兽族回到石头房子里,烤了两只鸡。沢田纲吉作为主人,慷慨地往六道骸那只上涂了厚厚的蜂蜜。客人吃得满手是油,嘴唇上都是酱汁,却不忘记评价盐味有点太重。 冷血爬虫类不需要太多盐分,过量的钠元素会让他们的身体进入过度水合状态;但食rou动物不同,他们的身体需要电解质来帮助大脑和身体运转。 沢田纲吉有点不好意思:“抱歉,没考虑骸的口味,我好久没给别人做饭了。” 六道骸吐掉鸡骨头,舔舔嘴,说:“没有冒犯的意思,毕竟能遇到纲吉是我运气好。我带着伤,说不定真的会被抓住带回去。” 年轻貌美的男人眼波流转,桃花眼微弯,展露笑颜,说道:“非常感谢你的帮助,这柄剑就当做谢礼吧,应该值不少钱。” 那精巧的武器被六道骸推到沢田纲吉面前,对方却没有露出高兴的笑容。 沢田纲吉神色微妙,对六道骸说:“虽然是这个道理,不过世界真小。” 和煦的棕发男人抚摸着把手,指着一个不容易注意到的小角落给六道骸看。那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印记,像是半个羽翼。 沢田纲吉告诉他的客人:“这柄剑是我铸的。” 沢田纲吉的族群被袭击,他的父母死于猎人的屠戮——已经成年的狮鹫非常难以管教,无法对他们带来利益。他们只要幼崽,因为便于驯化,也更好运输。年幼的小狮鹫连翅膀都还没能展开就被套上咒术项圈,被魔法强行变化成人类的模样,再也无法飞翔。 后山的尸体是远近闻名的铸造师,可惜是个瘸子。他需要一个学徒,一个仆人,一个苦力。于是他花钱买了一个听话的兽族孩子,养在身边照顾自己,替自己跑腿。 沢田纲吉不得不学习如何冶炼金属,提纯银子,打磨宝石,镶嵌珠宝——这些他根本不感兴趣的东西,成为了他被奴役的生活的一部分。 六道骸坐在壁炉前的兽皮上,火炉里燃着松树的木柴,空气中有种淡淡的香气。他听完沢田纲吉讲他的过去,被炙烤得暖洋洋的身体自发吐露出心声,舌头弹响,也讲了一个不怎么可爱的故事。 六道骸的父亲是被人类驯养的兽族,他的母亲是主人家的小公主——当人类与蛇怪结合后所生下的不洁怪物变化为人类后,妖艳鬼魅的脸庞却价值连城。再也无人在意背德的罪孽,也不在乎天父是否会降下神罚。那些人类只知道亲吻拉米亚的脚趾,为他献上珠宝美玉,绸缎珍馐,只为了博他一笑。 六道骸不想要这些,他只想要那缀满宝石的黄金项圈失去附魔,想要从中解脱,离开虚伪的人类包围圈。 “你喜欢铸剑吗?” 面对六道骸的询问,沢田纲吉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不喜欢,却精通其中的那些关窍,甚至比他的主人都要做得好。这些年依靠着精湛的手艺换取银币,他才能活下来,也习惯了以人类的身份生活。他不喜欢铸剑,甚至有点憎恶,但这却是他赖以为生的途径,因为他只会这个。 比起在糟老头子身边长大的铁匠,六道骸受过良好的教育。他风度翩翩,谈吐优雅,更善于探查人心。他明白沢田纲吉在犹豫——有些时候、有些场合、有些人,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罢了。 长发的男人轻轻往往旁边靠了一下,曲起来的腿贴着纲吉的,揽着他的腰,轻声说道: “没准儿,兽族群里有人需要铁匠呢?” 感到臂弯里的人一抖,拉米亚魅惑人心的语调在纲吉耳畔响起:“你可以和我一起走。” 沢田纲吉依旧注视着眼前的火堆。 他开始幻想兽族领地的风貌,与同族一起飞翔的画面,还有舒展羽翼的那种畅快感。 和煦腼腆的脸庞面带微笑,火光在他眼中跳动,沢田纲吉说:“好,我和你一起走。” 03 六道骸跑的时候搜刮了不少金银器,沢田纲吉融了以后拿去集市上换成衣服和干粮,还有很多旅行中需要的东西,当然也少不了过冬的食物和毛毯。 他们规划了路线,决定在此地越冬,天气转暖时就向着远东之地出发。 六道骸本以为沢田纲吉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工匠,结果对方会不少魔法,还是艰深难懂的火系法术,看他的眼神不由得变得钦佩起来——魔法是天赋的产物,这头狮鹫值得他依赖。 沢田纲吉本以为六道骸是个居高临下的少爷,只是想找个一起旅行的伙伴,没想到他会去打扫鸡圈,甚至还把浴室给刷了一遍——原来是个懂事的田螺王子,他错怪他了。 为了逃亡而阴差阳错凑在一起的兽族很快培养出默契,在山间过冬的准备很快打理妥当。地窖里食物充足,取暖的木柴劈好摞得高高的,水源问题也完美解决,甚至在六道骸的提议下做了个简易的过滤装置。 初雪落下,屋里干燥温暖,风干的鱼rou正在火上熏制;屋外鸡圈里的禽类发出咕咕声,一切都是那么平和宁静,只有雪花落下的声音,还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沢田纲吉靠在兽皮垫上看书,看不懂的地方就问六道骸。那人正在修剪指甲,湛蓝的眼睛斜过来一瞥,火红的那只也跟着转动,吐出句诗:“世间最浪漫的字眼,一个字是敢、两个字叫勇气;若要写做一句话,不过是,我愿意为你。” 念罢,六道骸自己都酸得牙疼,懒洋洋的伸展胳膊,道:“真不知道诗歌有什么好,人类就喜欢咬文嚼字,炫耀自己创造了语言吗?” 沢田纲吉也不懂,他并不觉得人类是什么好东西。他只觉得,这几句话很美。 ——我愿意为你。 兽族没有语言。 吼声、低叫、吟唱、动作与行为是他们交流的方式。拍打的翅膀、旋转的角、刨弄地面的蹄子,这些才是兽族的交流方式——警告、示威、挑衅、求爱,统统都由肢体语言来表达。 在沢田纲吉遥远的记忆里,还留存着父亲挡在自己与母亲身前的画面。 这也许就是敢吧?这种叫做勇气的东西。虽然不是能够实际触碰到的物品,但沢田纲吉能切实感受到,这种叫做“感情”的东西。 沢田纲吉侧身去贴六道骸,他被烤的微烫的脸贴在拉米亚冷冰冰的皮肤上,感觉舒服极了。他说:“骸,你敢杀了自己的主人,我认为这很了不起。你能逃亡数千里,放弃养尊处优的生活,很有勇气。你很浪漫。” 对人类语言、对文学了解甚少的狮鹫歪头看着六道骸。他错误的解读让对方哑然失笑,又觉得笑出来不得体,只好轻笑着说:“你的解读很有趣。照这话来说,那你也是个很浪漫的人。” 沢田纲吉合上书,把另一半烤得发烫的脸往六道骸手背上贴,辩解道:“可是我并没有为了别人啊?不像我的……嗯,之前的事。” 沢田纲吉闪烁其词,但他闭着眼睛乱蹭自己手模样实在可爱。极具亲和力的脸傻乎乎的,被同类所信任的六道骸心底有点柔软的东西被点燃了。对方不愿说,他也不去问——但他们可以聊点别的。 六道骸修长白皙的手上多了些小伤口,从未做过粗活的手上起了水泡。他冰凉的手掌捧起纲吉的下巴,让其与自己四目相对,对他说:“为了自己而行动,需要更多的勇气才行。” 沢田纲吉如同享受着夏季冰镇水果般贴着拉米亚的皮肤,嘟囔道:“那我也很浪漫嘛!” 这下六道骸憋不住了,他笑出了声。 笑容里不带算计和故意引诱的六道骸还是第一次见,纲吉也跟着笑了起来。 某天沢田纲吉去巡视领地回来,只见家中的壁炉居然被水给扑灭——这样一来要重新生火非常麻烦,但他从灰烬的味道中闻到了陌生又熟悉的气味。沢田纲吉快速检查完家中情况,在床上发现了六道骸。 六道骸是半人半兽的混血,此刻他的尾巴已经恢复原形。那些鳞片毫无光泽可言,尾巴还把纲吉最喜欢的毯子弄得一塌糊涂。 沢田纲吉和六道骸交换过一些各自种族的习性,因此他猜测,六道骸应该是需要蜕皮。 蛇类总是需要蜕皮的,这是他们的外骨骼。若是往常,六道骸的主人会为他准备好粗糙的石块和干草堆,但显然这些柔软毯子和靠垫丝毫帮不上忙,无法为他提供摩擦力。 看来是屋里太过暖和、充足的食物和稳定的高温让拉米亚的身体误认为环境允许,可以为自己换一身新皮肤了。 沢田纲吉叫他:“骸?你还听得到我说话吗?” 他能听到,平日里狡黠的异色双眼向着纲吉看过来,但此刻眼球上面附着着一层灰白的硬膜,是蜕皮即将临近时的表现。老旧的壳子禁锢着拉米亚,六道骸浑身赤/裸着在床上扭动,靛青的发丝如水一般凌乱铺满床铺。他嘴里发出不甘而难耐的嘶嘶声,寻找能够摩擦出一个缺口的地方。他的尾巴有气无力的甩动,手指抓挠尾巴和人类皮肤链接的腰腹,好不容易弄出个口子来,手却没了力气。 听到纲吉叫自己,六道骸柔媚的唤他:“纲吉,帮我、帮帮我……快……” 棕发的男人弯腰,用手摸了摸尾巴的表面。坚硬粗糙的旧皮很扎手,纲吉顺着六道骸挠破的口子把手指伸进去,撕开一条口子。 “呵——哈——” 拉米亚发出解脱般的叹息,沢田纲吉安抚般拍了拍他的手背,接着两只手抓住裂开的旧皮,开始向下拉扯。 沢田纲吉脸红了,他看到拉米亚的泄殖腔,正随着六道骸虚弱的呼吸蠕动开合。 旧皮分离身体,六道骸立刻发出一声扭曲变调的叫声,拧着嗓子呻吟。他手抬起来想要抓住什么,又疲惫的垂下,指尖微不可闻的颤动着。 “骸……你别出声可以吗?” 沢田纲吉提出意见,手下继续用力,把那些干枯的壳子撕下来。透明的蛇蜕在地板上积了一小堆,像是大量的昆虫翅膀,残破而凄美。 六道骸有人帮忙,也不必担心再会消耗太多体力。不过每次被纲吉弄下一块蛇蜕,他还是克制不住嘶哑婉转的叫声,身体表面被剥离的感觉实在独特,而且极其瘙痒难忍。 拉米亚轻轻揭去眼上的老旧薄膜,适应了一下自己的新角膜,眨眼去看跪坐在自己身上努力帮忙蜕皮的男人。 拉米亚是缠绵yin荡的生物,只要有活物散发出费洛蒙,他们就会摆动着尾巴迎上去,用美艳的身体缠住猎物,榨干他们取乐,然后绞死进食。 六道骸按住纲吉的手,看他满脸绯红、害羞地别过头去,问他:“你不想吗?” 那人纯情又可爱,蜜糖在眼里打翻了罐子,他很认真:“那也要你同意才行吧?” 好吧,有人向六道骸寻求交/配的许可,这可还是头一遭。 拉米亚新生的鳞片水润光泽,还有些柔软。菱形的角质层尚未硬化,是半透明的群青色,在闪动的烛火里如同蓝宝石,整整齐齐镶嵌在柔韧有力的蛇尾上。 沢田纲吉被诡异妖媚的眼睛注视着,绝美的拉米亚面带微笑,抬起属于人形的上半身,拥住跪在自己尾巴上的兽族,吻他的唇。尖利的勾牙刺破纲吉的舌头,毒液瞬间注射到猎物体内,能使神经亢奋的液体涌入纲吉的血液。 纲吉吃痛,猛地推开六道骸,却被死死箍住。他耳畔传来带着调笑的声音,六道骸问他: “那如果,我说可以的话?” 沢田纲吉感觉被小瞧了,转头去看六道骸,往他脸上贴了一下。带血的嘴唇在苍白脸颊上留下刺眼的红色,纲吉去蹭六道骸的唇,哑着嗓子说:“那我就敢。我愿意为你。” 六道骸闭上眼睛,哀叹苦笑——他就不该纵容对方胡乱解读人类的语言——爬虫类的心脏可不能跳太过,血压太高可是会死的。 沢田纲吉不喜欢这种事情,狮鹫对交配的需求并不强烈。狮鹫是忠诚的生物,一生只拥有一个伴侣。虽然再坚韧的神经也拗不过蛇怪钩牙中的媚/药,不过,狮鹫天生不惧任何毒液——纲吉发自内心地想触碰眼前美丽的生物,想要将这个家伙沾染上自己的体液。把他标记上自己的气味,让他成为自己忠贞不二的族群共享者——勇敢的雄性对于族群来说,任何时候都是可靠的战斗力。 狮鹫的领地里不应该存在别的雄性,除非,这东西是属于他的。 棕发男人的背很痒,他无法伸展的翅膀在身体里sao动,六道骸毫不掩饰的邀请令他血气上涌。拉米亚新生的皮肤丝滑柔软,为引诱猎物而生的皮囊令人难以自持。六道骸冷血的身体腻滑且凉冰,眼神却是火热的。 纲吉感受着手掌下的光滑触感,赞叹道:“骸真漂亮,你的鳞片好美。” 拉米拉喉咙里挤出轻笑,炉火灭了室温很低,而guntang的手掌让他十分舒坦。他去解纲吉的衣服裤子,把他皮肤露出来。 沢田纲吉的身体在六道骸看来极具诱惑力,大型兽族就算禁锢在人类形里也是修长健美的。不同于脆弱的人类,纲吉的四肢虽然没有可怕的肌rou,骨架也很小,却强健有力,手感极好。 “狮鹫都是褐色的皮毛吗?” 六道骸的手指光滑白皙,伤口和茧子随着蜕皮消失,抚弄着纲吉的阴/茎,意有所指。 纲吉被冰冷的手指摸上来的时候有点意外,不过很快也用手去碰六道骸的。他的手指轻轻在泄殖腔外面打圈,说道:“嗯……大概?” 纲吉没有经验的胡乱的动作弄疼了柔软水嫩的粘膜,六道骸用尾巴抽了纲吉一下,在他背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带鳞片纹路的红痕。 “可以轻点吗?” “啊——!那你也别这样啊,好痛。” 纲吉被抽得刺痛,手指条件反射往更里面的地方送了点。拉米亚立即缩起身子,额头软软抵在纲吉胸前,咬着牙才没被/捅得哼出声来。六道骸善于掌握性/爱的节奏,像纲吉这样不按套路来的家伙让他有点不习惯,无法主导一切令他感到不安。 他蜷起尾巴来,直起身子推开那个柔软结实的胸膛,说道:“不做了,纲吉总是弄疼我。” 嗯?这怎么可以?狮鹫的交配对象有且只有一个,闯入领地的不速之客决定雌伏于他,这是个不错的选择。他们将来也许还有很多时光要一起度过,旅途漫漫,配偶不听话并不符合沢田纲吉的预期。 他伸出手向后探,一边抚摸六道骸突出的脊骨,自下至上顺着滑腻的皮肤来回按动。正在六道骸以为这是纲吉认错道歉的抚慰时,力道可怕的手指像金属一样扣入皮肤和肌rou。 纲吉的手指隔着皮rou、穿过金黄的项圈,捏住了六道骸的第三节和第四节颈椎。 纲吉吻了吻六道骸的嘴唇,舌尖舔过拉米亚自满的獠牙,柔声问道:“和这样比呢?” 血管被阻断,剧痛涌入神经充斥大脑,六道骸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呼吸,只好屏息抵御痛楚。他浑身的肌rou都紧绷起来,死xue被掐住的恐惧让他战栗。xue里微不足道的摩擦感和黑暗冰冷的死亡威胁比起来,连抚摸都算不上。 因为激动和气愤,六道骸脸颊上都生出些细小的鳞片来。他艰难地发出嘶嘶声,用尾巴尖点了点纲吉的后背,眼里都是水汽,在求饶。 纲吉觉得不够。邀请的是他,拒绝的也是他,是想要对自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这才刚刚开始就挑战他的底线,并不能就这样简单揭过去。他炙热有力的手抚摸着光滑冰冷的蛇尾,鳞片已经完全硬化,纲吉夹住尾巴的大腿内侧和屁股上都是菱形的整齐印子。 纲吉直起腰来,扶着自己的东西对准拉米亚的泄殖腔插进去,缓慢而坚定地完全撑开软rou,就连根部带着倒刺的部分都埋了进去,只剩下六道骸很在意的褐色耻毛摩擦着xue口。 六道骸这下是真的喘不过气来,尾巴尖瘫软的垂在床边。他感到自己脖子已经断了,视野一片黑暗,胸膛努力起伏却无法汲取氧气。 不愧是狮鹫,果真是不容侵犯威严的动物,真是好好领教到了,六道骸。 尚未完成蜕皮的拉米亚卯足了劲儿,用最后的力气反手去摸钳制住自己七寸的手。六道骸先是轻轻拍了两下,又用食指蹭了一下纲吉手背,紧接着再用中指弹了一下。 不是所有家伙都能学会人言,兽族有通用的交流手势,这几下代表着“顺从”。 纲吉感受着紧紧吮吸自己的粘膜,喉咙里发出舒服至极的咕噜声。他松开手指,将几乎被自己扯断的骨头推回原位,按动着皮rou替六道骸缓解不适。 终于能够再次呼吸,几乎把自己憋死的拉米亚在惊惧万分的同时,他被人类滋养出的傲慢灵魂在燃烧。六道骸因为被威胁而气愤得眼睛都在喷火,低声发出嘶鸣: “你别太过分!” 面对兽族雄性的警告,沢田纲吉视若无睹。他只知道对方的身体实在柔软水嫩,窒息和愤怒只为他埋在xue道里的东西增添了无数快感。 “好了,听话。” 纲吉来回抚摸着六道骸的皮肤,在他脸上落下亲吻。他将他尾巴上最后一块蛇蜕撕下来,扶着六道骸的肩膀来回顶弄。 六道骸被刺激得弹动尾巴,下意识圈住纲吉的腰,搂着他的肩膀好固定住自己。那些倒刺弄得他痛痒难当,在接连的撞击中渐渐变换成快意,异色的眼睛微闭,舒服得叹息。 老旧的木床一直在响,晃动的吱呀声被积雪吸收,凌乱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兽族的嘶鸣和低吼。纲吉着迷地在拉米亚身上挺动,腰上一圈蛇尾若即若离缠着他,留下淡淡的淤痕。 六道骸的指甲抠破了纲吉的背,他能感觉到被魔法禁锢的羽翼在皮肤之下蠕动。 猛烈的快感让拉米亚食髓知味,六道骸揽着纲吉的脖子,呻吟道:“飞起来的感觉一定很棒。” 汗水自棕色的发丝间滴落在枕头上,纲吉情欲蒸腾间咬了咬六道骸的唇,说:“会的,我会带着你去体验。” 纲吉承诺会载着自己飞起来,不过道谢的话语被强行转换为呜咽——狮鹫成结的性器将xue道完全撑大变形,与饱胀感同时袭来的,还有大量guntang体液喷射在体内的充盈感。 无法承受的快感令六道骸泣不成声,泪水沾湿脸上的鳞片。他仰着脖子艰难吐气,脑海中浮现出骑自己在狮鹫背上在空中飞翔的画面,眼前是金黄的光芒。 是看日出、还是日落? 他得好好考虑一下。 04 深冬,大雪封山,小房子与世隔绝。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都是共享床铺,暖呼呼的狮鹫和凉冰冰的拉米亚互相挤着,在雪花不断的季节里各取所需,调整着彼此的体温,舒舒服服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六道骸教沢田纲吉读了一整本诗集,聪明的物种学起人类的语言来突飞猛进,他已经开始练习如何写字。铁匠家中没有高级的羽毛笔和墨水,沢田纲吉用木棍沾了碳粉在地上写写画画。他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也学会了“骸”这个笔画复杂的图案。 这天,沢田纲吉被接连不断的水声吵醒。屋檐上滴下来融化的雪水,预示着春天即将到来。 身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六道骸揉着眼睛爬起来看到纲吉在收拾东西,意识到,他们可以出发了。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爬出山林,背着大包小包的行囊,来到小镇上的旅馆休整。 老板是个精壮的男人,看到半夜敲门的顾客是个和善的年轻男子。他带着个据说是瞎了要去求医的友人,于是替他们收拾出间还算干净的套房。 门一关上,眼睛上系着布条的长发男人扯掉那根代表自己“失明”的带子,质问他的“朋友”,说::“这样很不方便,只遮右边的眼睛不行吗?” 六道骸蓝宝石般的眼睛晶莹剔透,红色的那只却不属于人类,逃跑路上必须得掩盖起来。 沢田纲吉放下行囊,一边整理一边说:“做工好点的眼罩很贵,而且只遮一只更加明显吧?” 被人小心翼翼牵着走的感觉不算差,六道骸也不愿再争辩。他们今天徒步了将近十几里山路,此刻两人都非常疲惫。 六道骸甩开靴子和大衣,躺到床上的瞬间困意袭来,劣质的麦麸枕头散发着霉味,却只让他越发困倦。廉价的旅馆没有壁炉,他在冷冰冰的、硬邦邦的床上伸展胳膊,说道:“我困了。” 懒洋洋的声音穿耳过,沢田纲吉收拾好背包,狮鹫炙热的身体躺在六道骸身边,拉米亚连忙贴过去往他怀里钻。 “今天辛苦了,骸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路吧?” “嗯,比我想得累。” “以后有我,飞起来很快的。” “那就靠你了。” 六道骸的体温在自己怀里渐渐升高,沢田纲吉问他: “你想好先看哪一个了吗?” 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依旧没有得出答案,六道骸在温暖的臂弯里翻了个身,背贴着纲吉的胸膛,枕着他的胳膊,打了个呵欠:“日出吧。” 沢田纲吉合上眼睛,搂着凉丝丝的家伙睡去,心想,那天应该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天色刚刚发青,六道骸从空气中探知到难以察觉的危险粒子——比起依靠嗅觉的猫科,蛇类对周遭环境的改变更加敏锐。 他把沢田纲吉拍醒,三长一短,后者立刻醒过来进入战备状态,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身侧的剑被拔出来紧握在手中,两个人都听到了屋外零碎的脚步声,还有紧张的呼吸声。 他们被包围了。 六道骸的主人虽然只是个混吃等死的总督,但他的母亲是以铁血著称的女将军——这种女人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整个冬天,这个一丝不苟的女人从未放弃过追查杀死自己儿子的凶手,满眼血丝,追求着复仇与鲜血的祭奠。 终于在四个月的追击后,她的部下带回来信息:有人采购了大量远行需要的物资、这个人出现在了最后一批猎人失去踪迹的城镇附近。 再怎么被人类所驯化,与人类朝夕相处,哪怕他们学会了人类的语言与计谋,兽族也永远也无法企及人类的高度——他们是被神赶出伊甸园的肮脏灵魂、是连万物之主都无法宽恕的罪恶生物。 他们自私、无耻、贪婪、充满暴虐。 他们掠夺兽族的领地,杀死他们的后代,奴役这些美丽的生灵,仅仅是为了取悦自己。 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佣金,无数青年拿起弓弩,踏上养家糊口的道路,用别的生命换取赖以为生的面包和衣物。 为了对付感官敏锐的兽族,潮湿的木柴被点燃,浓烟随之升起,屋外的情况无法继续被探查。 好在六道骸知晓一些猎人的套路,带着沢田纲吉爬上横梁。他们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凿开屋顶的防水木板,从小洞里钻出去。 等待他们的是寒光闪闪的利剑,是锋利可怕的轻弩。 六道骸剑术极佳,他接住向他砍来的大刀。虽然被对方劈伤,右肩的伤口深可见骨,但六道骸还是反手拔出小腿上的匕首,艰难的解决掉在房顶上守株待兔的猎人。 另一边,弩箭对着纲吉射出——叮当一声在寒冷的黑夜擦出火花,是金属与金属碰撞的声音——箭头与项圈相撞,纲吉感到脖子一痛,随即陌生的庞大力量充斥着心脏,肩胛骨传来火烧火燎般阵痛。 老旧的附魔无法维持形态,他的项圈应声碎裂,在摩擦产生的火花中失去制约兽族的魔力。 沢田纲吉狂喜,这一刻虽然来得太过突然,但他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太久,久到忘记了年月几何。 他终于自由了。 狮鹫的眼睛在暗夜中闪烁金光,兽瞳澄澈金黄,獠牙与利爪比人类的剑刃更有杀伤力。 沢田纲吉立刻扑向那个惊恐的猎人,四肢暴涨出柔亮的皮毛。羽翼自雄狮的后背涌出,膨胀的羽毛四处飘落,硕大的狮首凑近呆愣的猎人,一口咬断人类的脖子。 六道骸被纲吉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紧接着血盆大口朝他凑过来。拉米亚没有体察到危机,因此任由狮鹫叼着他——下一秒六道骸被甩在柔软的皮毛里,人被甩得有点晕——等他抬起头来,劲风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狮鹫挥舞着羽翼,在青灰色的晨光中发出咆哮,怒号响彻云霄,朝着东方展翅高飞。 松树上的积雪被震落,屋顶上两具尸体留下散乱的血痕,在洁白的雪花上浸染出红色的图案。尸体的同伴们抬头遥望着狮鹫展翅离去的方向,美丽强大的生物令他们心生敬畏。 “……要不别追了。” 有人不愿意一错再错。 “别傻了,这单值钱着呢。” 有人执迷不悟。 “就是,他俩死了分钱的也少了。” 有人擅长动摇人心。 “走,我们去塔楼借击龙枪。” 有人满腹谋略,计策万全。 六道骸抓着狮鹫的鬃毛,周围全是刺骨的冷风。他右半边身子几乎失去知觉,被砍伤的地方血流如注,把沢田纲吉的毛发染红。 果然是棕色的动物,哈哈哈。 六道骸不顾刻骨铭心的剧痛,迎风狂笑,血液奔流不息。 他们身下飞快略过山林、城镇、码头。在这些的前方,是粉色的、如蛋黄一样的朝阳。 小小的光点自海平面上升起,沢田纲吉被那微不足道的暖色所震撼,缩起竖瞳以减少光线的折射,发出一声悠长的嘶吼。背上传来濡湿的感觉,纲吉记得六道骸好像受伤了。 “嗯?没事,小伤。” 骑在沢田纲吉背上的六道骸脸色惨白,他已经失血过多,冷血动物的身体越发冰凉,高速飞翔所带来的刺骨冷风带正在走他所剩不多的体温。 他异色的眼眸始终注视着遥远的海平面,等待着日出,等待着来自远东之地阳光。 沢田纲吉也在看着那个方向,纵使视野因为直视强光已经有点模糊,但他依旧不愿意移开视线。 早起出海的渔民们头顶极速略过黑影,狮鹫载着他的伙伴在海面飞翔,尽情享受着舒展羽翼、在天空翱翔的感觉,畅快淋漓,无拘无束。 就这样飞到远东之地吧,就这样穿越海洋吧,就这样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吧——载着这个如宝石般美艳的拉米亚回去,回到属于他们兽族的故乡。 塔台之上,为了防御巨龙袭击的武器已经准备完毕。 击龙枪的cao作者都是经验丰富的猎手,每一发精钢箭矢都由斥巨资打造,必须做到箭无虚发。 三点准星此刻已经对准海面上的带翅膀生物,相较于龙族的迅猛和轨迹多变,直线飞翔、载着人的狮鹫不需要太多技巧就能击落。 年迈的猎人一声令下,小臂粗细的绞索被斩断。沉重的远程武器破空而出,极速飞跃越山崖和海面。箭矢穿透狮鹫的身体,带着他和他背上的生物极速下落。 六道骸感觉到了巨大的冲击,沢田纲吉发出悲痛欲绝的痛苦吼叫,摇摇晃晃着下落一大截,却又猛地扑闪翅膀稳住身体,继续朝着前方飞去。 六道骸看到小树般粗细的人类武器将纲吉射了个对穿,但他还在艰难痛苦的呼吸,翅膀还在舞动。 狮鹫是勇敢坚毅的动物,能够忍受剧烈的痛苦,哪怕他的内脏如数挂在体外。 六道骸惨白的唇一弯,气急攻心,口里涌出血来。他自嘲着想,到此为止了吗? “我要刺你一下!” 六道骸一边喊着,一边用仅剩的力气把剑举起来,对着自己的腿扎下去,也刺破了纲吉的背。 沢田纲吉听到了,这点痛觉比起穿透整个身体的强劲力道根本不算什么,他甚至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血色瀑布凌空滴落,撒在海面上,在海水中晕染开。浓稠的色彩在浩瀚的蓝色世界里消散,什么都不会剩下,就像他们从没来过这个世界上。 沢田纲吉不需要再坚持太久,也不需要再忍耐太久。 日出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罢了。 狮鹫翅膀拍打频率越发慢下来,也连带着高度降下来。他能感觉到六道骸抓住自己鬃毛的力道松懈了,随即眼帘沉重,长舒一口气,不再挥舞翅膀,巨兽落入海中。 六道骸瞳孔涣散,脸却仍旧面对着东方。他感到自己的脚浸在水里,身上一丝力气都挤不出来——还好他把自己和纲吉固定在一起,虽然有点痛,不过这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太阳终于自东方升起,暖洋洋的金色在海面上闪闪发光。 浅海区域波光粼粼,就像海妖的鳞片一样迷人,它们向世人讲述故事,一些令人叹息的故事—— 化作泡的可怜小人鱼; 化作可怕怪物的女子; 化作厉鬼的海神新娘; 还有化作金光的狮鹫与他的伙伴。 他们的故事被人类编成书册,用来教育自己的孩子,不要追求虚妄的梦想,因为那是遥不可及的无用功。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