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甘原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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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室内寂静无声,半晌后晁冲把玻璃酒杯摔到了墙角,碎片飞溅而出,划破了努尔的手臂。晁冲抓住林清平的左手朝努尔喊道:“保护局半人早就全军覆没,军方不仅抹杀他们的功勋,还在保护局的废墟之上建了个什么破情报部门。现在你们是力量的遗产,怎么能庸懦无为?” 他继续说道:“清平,你在CHOIR的地盘过了九年,你知道该做些什么吧?你想想林宪和海元,他们是怎么冒着生命危险把这只稀缺又凶悍的机械手给你的?” “无耻!”努尔正破口大骂,林清平却打断了他们,兀自点头后便离开了。 林清平更没想到的是,在CHOIR行动当天唐魏汝居然亲自来到了运输厂。 那日,林清平掩护晁冲等人进入工厂,在他们扔了定时炸弹后本该一同往后门逃跑,可她却躲在货物箱后停滞不前——她正好听见了隔壁仓库中军靴的踩踏声齐刷刷响起,门外一闪而过的是蒙着眼罩、一瘸一拐的面容和身影。 这几乎是一瞬间的决定:距定时炸弹爆炸时间还足够,林清平便将其甩到了厂房外空旷的地方,并用小刀在自己身上划出几道类似搏斗的口子。 在爆炸的混乱中,唐魏汝带下属迅速赶到了林清平所在的仓库,只见林清平蓬头垢面,穿着背心露出汗湿的臂膀站在所有人面前。 士兵拿枪对准林清平,唐魏汝此时正好与她对视,时间仿佛暂停了几秒。 唐魏汝顺着林清平的目光向身后看——从玻璃盒里拿出来的几具性玩具机器人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状态及其狼狈。 唐魏汝上前,用戴着黑手套的手触碰了其中一具机器人的yindao口,手指套上出现了黏液,唐魏汝淡定地把整只手套脱下来甩在地上。 “这些男人居然在没激活的机器人身上爽了一把。”唐魏汝扭头看着满脸错愕的林清平,而林清平确实不知道晁冲他们做了什么,在库房外看守的时候她还焦急地计算时间。 “这些玩具被人开封过了,养尊处优的小孩要是知道大人给的玩具是二手的,他就会发脾气,你觉得将士们呢?” 林清平看着眼前久违的脸,视线向下看去,只见她那只瘸腿突然不再摇晃,似乎恢复了正常,林清平不免心生疑惑,她晃了晃脑袋,企图摒除杂念,思索片刻后,她拿出一把小刀走到机器人身边。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林清平将刀锋朝外,整个没入机器人yindao,她调侃道:“有意见的话,就只能见点血喽。” “你挺会开玩笑!”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唐魏汝突然放声大笑,她上前拍了拍林清平的肩膀道:“算了算了,我还喜欢你的,这次不计你的失职。” 肌肤相触的瞬间林清平打了个激灵,她近距离看到了唐魏汝眼角的细纹,比两年前更多了些,唐魏汝的薄嘴唇张开又闭合,白色的发丝绞进了嘴角里,她说完这一句便扭头消失在门口。 这天晚上晁冲无言坐在沙发上抽烟,林清平像是被审判一般坐在灯光正下方、CHOIR众人的中央,晁冲质问她:“你哪根筋搭错了?” 林清平只是沉默不语,眼底却闪过一丝缱绻的神色。 晁冲见她心不在焉,仿佛也接受了她的态度,他叹了口气说:“你以为军队是来做慈善的?什么时候凡铜被彻底占领了,我们就被淘汰了。今后我们会成为凡铜上扎堆的遗骸,不到数十年,就没有人知道我们啦。” 林清平听罢嗤嗤笑了一声。 她知道也不愿意直面凡铜糖衣下的衰败景象,每日照常去运输厂工作、累了就翻几页书以此消磨时光。有天她听到仓库外传来众人手忙脚乱的声音,只听老板一口一个“大领导”地唤,军靴踏在土地的声音由远及近、有条不紊地传来。 林清平放下一箱货物,抬头看到唐魏汝正站在库房门口,身边还站着两个士兵,她的步伐似乎更轻盈敏捷了,看上去气势汹汹的,与第一次见到的那一瘸一拐的模样有些许不同。 在凡铜短暂的白日里,货仓外的天空灰蒙蒙下起了绵绵细雨,微弱的光线顺着大门照进仓库,唐魏汝模糊的影子朝侧延伸到了钢铁立柱边。 她身披一件褐色皮风衣,收起了手里的黑伞,朝满脸灰尘的林清平走去,林清平注视着她整洁的领口和领带,忽听对面开口:“岛屿上的军事基地竣工了,我们的总部在甘原。” 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两滴落在林清平的眼下,唐魏汝伸手替她整了整黑衬衫的领口,在林清平诧异的注视下问道:“你要和我走吗?” 身后的鼓风机呼呼作响,林清平攥紧了拳头又松开,她想起了五年前在地下室边的街道上,唐魏汝最后对她说的话。林清平对面前的女人一无所知,可她忽而想起自己莫名被赋予的使命,只得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故事听到这儿,诸神已三三两两地散去,留下几位清闲者四仰八叉倒在云端,示意我继续讲下去。也是,众神云游四海窥遍人间无数,离去时嘴里还嚷嚷着:“说到底一桩风流韵事罢了,何足为奇啊?” 我自嘲地笑了笑,这两个女人确实如同蝼蚁草芥,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不论活成尘垢粃糠还是骥尾之蝇,死后若是没留下点供人戏乐的蠢事,那尸骸还未凉透魂魄就散尽了。 之所以讲起她们,是因为我看到过她们的魂在世间游荡,她们在世时都是俗人蠢人,待我将这一遭讲完,往后便再也不提了。 话说军队出发的那一天,林清平随唐魏汝坐在飞船上,士兵们忍不住好奇上下打量她,经过她身旁的士官突然停下对她说:“我很好奇,你和唐魏汝见面不到十个小时就敢贸然跟来。” 她扭头见一头发半白的男人站在侧后方,此人朝她伸出了手道:“你知道唐魏汝是什么人吗?” 林清平不认得他,但他听唐魏汝提过一人,是她的下属,名叫裴志罡。在唐魏汝的口中,裴志罡到了凡铜后就是吃着闲饭的体制废人,传闻他和唐魏汝一直不和。 林清平摇了摇头,没有去握他的手,只听裴志罡在她耳边缓缓说道:“恐怖分子。” 她懵里懵懂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后抬头看到唐魏汝拿着水杯站在前方,面无表情地看着裴志罡。 “嗨,甘原才不是避难所,咱们内部早已危如累卵啦。”裴志罡在林清平耳边说完最后一句,摊开了双手转头离开。 “他是?……”林清平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林清平看唐魏汝拿起水杯深饮一口,唐魏汝眯起了独眼,指节青筋暴起,用力握住了玻璃杯,“他原本是我的秘书,我想我得多给他点事做,于是就让他监督第二区的公安监,没想到他就是个废物,留谷出现了那么多的半人和人型机器人,他甚至都不知道。” “留谷有很多人型机器人吗?” 唐魏汝的食指在扶手上轻轻敲打,她不再回答,面露微笑地看着前方,林清平见状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到了基地后林清平忍不住感叹这一跨星球工程的施工速度,在士兵眼里,甘原像是岛屿边缘的幻境,在林清平眼里,这恐怕是敲开地狱之门的战锤。 军事基地高度科技化,马路边是标着维度的网格人行道,上有形状各异的能源灯,居住区的房屋高耸,室内如迷宫,中心主建筑是三角体建筑,伫立在人工水潭的中央。 整座基地如同庞大的钢铁游乐场,各项设施齐全、高低错落有秩,林清平站在高楼前感到不寒而栗。唐魏汝将她的住处安排在自己附近,且参加娱乐性的聚会都带着她,没有要求她做任何事。 时间一久林清平才知道,军方的奶头乐计划是安排到自己头上了——他们花天酒地,恍若坐在云端的圣人酷爱高谈阔论,他们口口声声称一切为了人类的未来,并批判人型机器人当局的“共存政策”是对自然秩序的破坏,并且,他们对人型机器人的躯体也不屑一顾,却沉溺于性玩具型机器人带来的猎奇感。 林清平曾在酒吧看到一名尉官带着一具性玩具,傀儡一般坐在他身边,中尉嚷嚷着要吃奶,她便面无表情地掀起衣服、露出按照尺寸定做的巨大rufang,众人皆哄笑,他们把红酒浇到机器人身上,并把中尉的脑袋往她rufang上按。 随后众人一拥而上,林清平与机器人对视,只见数张粗糙的嘴正吮吸她的肌肤,她的脖颈下是无数双欲攀升而上的手,她一人披头散发仰视头顶吊灯,像是被鬼怪包围啃噬的人。 林清平看着她,眼前出现幻觉,她看到机器人变成了自己,她吓得魂飞魄散,正欲逃跑时感到肩膀一阵压力,转头便看到了喝得半醉的唐魏汝。 唐魏汝站在原地说:“我其实,恨透了那些给人型机器人意识的东西,但我又无能为力,”她扶住了那只被眼罩遮住的眼,“我拒绝不了这种力量……” 林清平听她说话含糊不清词不达意,猜测她酒意上头,心下思绪翻涌,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她上了车。 司机听从唐魏汝的命令载着她们往住处驶去,一路上唐魏汝都紧紧攥住林清平的右手,林清平的手心沁出了汗液,她望向窗外的瞬间便转动手腕与身边人十指相扣。 唐魏汝的脑袋摇摇晃晃,而后丧失平衡朝林清平胳膊倒去,瞬时间林清平扶住了她另一侧的肩膀,黑暗的车厢里林清平眼帘低垂,朝她覆盖衬衫的肩头落下一吻。 “我想你了,我……我一直仰慕你。” 唐魏汝缓缓起身,车窗外的紫色灯光照在她略微凹陷的面颊上,她的眼神如一潭死水般平静,默默注视着林清平,只见林清平咽了咽喉咙,目视前方并继续搂住唐魏汝的肩膀。 唐魏汝斜眼看向她的手指,见指尖以微弱的频率在颤动。 这天晚上林清平跟随唐魏汝进了房间,卧室在九十层的高楼上,落地窗倒映着她们的身体,林清平向下俯瞰——到处是发亮的能源灯和运输货物的交通工具。她再次看向窗户,回想起十四年前她还在兀角和林宪同住时,第一次从窗户的影子上意识到自我正在发育。 窗户里的人似乎冲破了永冻土再次发育,在没有意识到的角落,情感换了方向萌芽生长。 林清平转头搂住了唐魏汝,用手指抚摸她眼边的纹路,她们情不自禁相拥,林清平解开唐魏汝的领口时看到那条串着眼珠的项链,在灯光下反射微弱的光。 她亲吻着唐魏汝的脖颈和嘴唇,和她在窗前接吻拥抱,随后躺倒在了洁白的床单上。 唐魏汝的rufang只有林清平手心这般大,她们在枕边交叠而坐,林清平如眷恋母亲含住她的rutou,戴着手套在她yindao口摩,。她们交缠着、交缠着,从侧面看过去像组成了一只形状奇异的爬行动物。 林清平只觉得唐魏汝的双腿十分有力,她全身上下明明没有很显眼的肌rou,但摸着坚硬、结实,动起来又极其灵活轻便,林清平无比惊讶,自己这般高大的身材竟扳不过比她矮得多的女人。 她看着唐魏汝醉酒之后红彤彤的眼眶、紧实的身材和光滑的肌肤,忽而间眼角酸痛,古怪的想法又涌上心头——少年的经历让似乎叫她明白,情感未必要寄托在生者之上,光是思念也足以支撑自我苟活下去,可是倘若唐魏汝死了她也逃不走,不如就此自我了结。 在她张开左手之时,唐魏汝迅速从枕下抽出一把激光手枪,枪口贴住她下巴,留林清平左手悬在半空。 汗珠不断从她额头冒出,她诧异地望着唐魏汝——只见唐魏汝摘下眼罩,露出了蓝色的机械眼,眼珠撑大了眼皮且微微凸出,几何形体构成的诡异眼珠中央闪烁着绿色光点。 “你……为什么……” “在这里,”唐魏汝指了指自己的机械眼,“它探测到你左手异常,不仅有电流,rou体形态时温度很低。” “什么时候看到的?” “第一次见到你,下楼梯时我走在你后面。”唐魏汝轻轻抚摸着她的手,饶有兴致地挪动指尖,像第一次见面时把玩手里的酒杯一样,林清平的汗水沾湿了她的手指。 突然之间,她觉得林清平的机械手颇为眼熟,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反复将机械手的手心手背换着面翻看,她的手指在冰凉的金属上反复摩挲,眼底满是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常,继续问道: “你怎么打算的?杀了我后回留谷找你的情人?” “劝你把机械手收好,自从保护局和实验室被取缔,半人就应该消失了,如果被人抓住把柄我们都完蛋了,赶紧放弃这档子蠢事。” “你为什么把我带到甘原?” “你看起来聪明矫健,附着在躯体的机械手杀气腾腾,明明能让同类屈服,你却一直掩饰它的存在,甘愿把被赋予的力量当做供人指使的枪口,你是和我完全相反的人类,我无法理解你,可我又想了解你。” 回过神来时唐魏汝已不见踪影,林清平躺倒在白色床单上,她四肢松懈,意识渐渐进入了空白状态,她久违地以这种形式入睡,睡着时她的心脏还在有力搏动。 刺杀失败后不久,唐魏汝把她调到了某军工企业下的运输单位、甘原的边缘地带工作,林清平知道这是唐魏汝对她怒火未消。 看样子也确实如此,唐魏汝只对运输方嘱托了句“该做什么让她做,薪资按规定发,不要多问她任何事,其余请便。” 对方试探着问了句:“您正在购入一批人型机器人能原件的事……” “她如果知道了我的计划,那就知道了,没有影响。”话音一落,唐魏汝便站到镜子前,她缓缓脱下了自己身体的皮肤,看着手臂和腿部的机械肢,蓝色的电流像脉搏中的血液一样在机械体间穿梭,突然,陌生的邮件在电脑荧幕前闪现,上面写道:“女士,今天是接入新机械体的日子,请准时抵达。” 唐魏汝浏览过后,邮件自动销毁,她匆匆下楼,迅速开车驶出了住所。 而她所说的“计划”,与凡铜的沿海地区潜伏着的成批菲洛蒂莫机器人有关,他们均是被芬克特人的信号系统牢牢掌控之物,平时不会兴风作浪,关键时刻大有用途。 暴风雨来临之前,甘原的夜晚格外肃杀,寒风吹来,停留在枯枝上的乌鸦朝中心建筑高耸的天顶上飞去,夜色如同薄薄的水墨覆盖在雪白的墙体上,建筑物倒映在无波无澜的人工水潭内,一旁路面的定位网格线泛起蓝光,而室内的氛围却截然相反,军官夜夜笙歌,每到凌晨室温便骤升,唐魏汝悄无声息地经过,静静观赏着眼前这幅狂欢的景色,毕竟这股子限定在八万多平方公里岛屿中的浮华之气,很快将不复存在。 一个月后,二区的区级公安监内有位队长在执行任务时被人型机器人杀死,在此之后,三区和一区也陆续出现了此类情况,一共有五人死亡,此事惊动了布施,他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在会议桌中间拍案怒骂,唾沫星子四处飞溅,高亢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会议室里。 而唐魏汝此时默不作声,她面无表情地坐在前排,侧脸朝主席,微微仰倒在椅背上抿了一口茶。 “唐魏汝!”布施的怒吼惊醒了她,她抬头直视着主席的眼睛,只听他问:“这个监督二区公安监的裴志罡不是你的人吗?当初是你执意要把他留下来,你自己看着办吧!那个饭桶,都多大年纪了,干不了就赶紧滚蛋!” 他又指着唐魏汝的鼻子骂道:“要让我知道他又在搞什么机器人实验……要是这些机器人是他折腾出来的,你也一起收拾东西滚蛋!” 布施骂完就急匆匆地离开了,众人扭头看向唐魏汝,只见她的表情无波无澜,这时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她朝众人点头示意,然后默默放下了茶杯,拍拍屁股离开了会议室,留下其他人面面相觑。 军工厂打来了电话,顺便和她汇报了林清平的情况,两个月后唐魏汝派人把林清平接回基地,林清平感觉到气氛与之前天差地别,军队上下似乎人心惶惶,唐魏汝对她的态度却没有改变,坦诚地告诉她:“甘原即将有变,但你会很安全。” 唐魏汝摘下了眼罩,毫不掩饰地把机械眼露在人前,林清平一脸错愕地看着她,意识到了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冒失的,眼前的女人终于缓缓剥掉了她的面纱。 夜晚,唐魏汝会走进林清平的房间,从后背抱住她,不仅如此,她开始在夜里酗酒,完之后会找到林清平,抚摸着林清平的肚皮入睡。 林清平诧异的是她的身体会在深夜里颤抖、她会牙齿打颤,她夜晚去找林清平的时候一定是戴着眼罩的,她洗澡的时候总是把门反锁,“咯哒”一声响起后,水流声才会响起。 林清平给她吹头发时,看到她白色的发丝日益增多,头发也久久未修剪、长到了肩膀以下。她已经45岁了,眼边的细纹无法抑制地增长,她经常穿着衬衣,保持着39岁那年见到林清平时的样子。 林清平时常在她的脸上捕捉到苍老的感觉,可她深邃的眼窝里眼神依然凌厉,直到有一天,唐魏汝从甘原边缘的军工厂出差回来,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急匆匆地进了澡间,她的门没有反锁,林清平盯着门看了半晌,然后拿出衣柜里洗好的浴巾,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门,“你的浴巾忘……” 随后林清平便怔愣在原地——浴室的水哗啦啦流着,人体皮肤在潮湿的瓷砖上摊开,唐魏汝正认真清洗着,然而她的身上只有脖子和头颅的部分是rou身,脖子以下全是寒光凛凛的金属块,机械体的做工看起来很精致,她的动作很敏捷轻快,在与林清平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林清平怔愣不语,她咽了口唾沫,然后慢慢退出了浴室,坐在床沿发了很久的呆。 而唐魏汝则跟什么也没发生似,收拾好了以后便默默躺在床上,直到她半夜醒来,看到林清平仍旧背对着她坐在床沿,窗外的枯木枝在风中摇晃,乌鸦在窗沿停留了片刻,林清平仰起头,一直看着窗外无边的黑夜。 后来,唐魏汝似乎是出于对受惊的林清平的补偿心态,送了她一份大礼。 唐魏汝邀请林清平进入她的实验室,在地下层,林清平看到了几个持枪的士兵在升降梯附近站桩,他们的脚边躺着几具机械残骸,林清平一抬眼就见唐魏汝翘脚坐在一旁的木椅上,而后她再次低头,总算认出了这堆残骸和一颗头颅——那是努尔。 林清平大脑嗡嗡作响,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唐魏汝,声音颤抖地问道:“你为何……” 唐魏汝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升降台,她的机械眼在黑暗处闪着蓝色的光,突然升降台急剧下降,上面捆绑着的是晁冲奄奄一息的躯体,从头到脚全是血块和伤疤。 林清平捂住了嘴,而唐魏汝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拿激光割开了他的右臂——他的手臂极剧变型,露出了皮rou下的机械,而后手指无力下垂,仿佛树木干枯一般。 林清平瞬时明白了,晁冲攫取了努尔的右臂。 听唐魏汝说晁冲带人闯到了甘原码头,后来她又说了什么林清平没有听清,只是沉声问唐魏汝:“你能不能放了晁冲?” “不能。你看晁冲身旁这排士兵,你觉得他们是谁?” 晁冲的意识略微清醒了些,嘴里不停地咒骂唐魏汝。 而唐魏汝低头笑了笑不作理会,继续说道:“他们是晁冲的手下,你曾经的队友,你再看看!” 林清平总算回过神来——他们被抽取了皮囊和记忆,做成了可cao控人型机器人。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低下头摇晃着脑袋,她的眉头一直紧拧着,“我现在很害怕你,你别让我怕你。” 这天,唐魏汝没有放过晁冲,一口气给他换上了努尔的所有躯体快,把手术台上的他生生折磨至死,林清平见了个开头便离开了实验室,也没再和唐魏汝多讲半句话。 某天晚上,唐魏汝没有喝酒,而是直接爬到了林清平的床上,她问道:“你为什么不报复晁冲?” 林清平弓起了腰,而唐魏汝开始在她的肩膀上亲吻,她又问:“你还有没有话想对我说。” 林清平大口喘着气说:“我不想说什么,我感觉我快死了。” 唐魏汝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认真地对她说:“我觉得我爱上你了,我年纪大了,可是跟你在一起,我觉得我回到了二十几岁。”说完后她还闷声笑了两下。 望着窗外还不算黑的夜空上飘散的云,这时,林清平回想起了16岁那年她趴在林宪身上,懵里懵懂说出的那句“我爱你”。 唐魏汝的情感表达与其思维天差地别,她在情感上稚嫩犹如刚发育的女性,林清平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好像原谅了她指甲盖那么一点,于是把手覆盖在了她粗糙的手上。 林清平没与唐魏汝争辩,也没再将她推开,而是对她说:“以后就这样,别酗酒了。” 随后她们一同入睡了。 此刻的黑夜中,凡铜的西部地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公安监和军方大范围布网,跑到城市的各个角落里追杀人型机器人,而这些机器人如同自投罗网似的自我暴露,又在被追捕时启动自杀程序,海岸边无数的火花绽放又熄灭。 一周后,由于此次的追捕事件,西部地区的机器人和半人开始集体暴动,随后这股暴乱蔓延至了全国,军方的星际指挥官和武器工程师们发现,从故土的星球上来了好几架军用储备之外的、不知型号的飞船。 这些飞船上运输了几批傀儡式的机器人,他们被下放至凡铜的各个区,暴乱愈发声势浩大,军方只能从甘原抽调人手往内陆飞,而裴志罡无奈身为马前卒,突然死在了留谷公安监的办公楼里,他胸口有个巨大的血窟窿,身后的白墙上都是泼墨血迹,几张照片被钉在血迹上,照片上面都是当年他私自派人研究仿生大脑时,各种型号的机器人成品。 监控显示,是人型机器人闯入房间,并用他的血在墙上写了“还我自由”四个歪歪斜斜的大字。 本来凡铜作为新国土一片安详,突如其来的乱已经让布施丧失冷静,听闻裴志罡的死状后,他更加确定了内心的揣测——那么多突如其来的机器人,肯定跟裴志罡有关! 在紧急会议上,布施再次破口大骂:“这老鬼,奶奶的,他还敢私下搞什么仿生大脑,搞什么人型机器人,自己惹出滔天大祸,牵连了我们……当初就不该留着这么个祸害!” 布施即刻下令严查内鬼,一时之间内外大乱,而在此前,在甘原被封锁之前,唐魏汝此刻早已带着林清平离开了甘原。 在从甘原通往内陆的小船上,海面在微风中泛起涟漪,小船在海面上轻轻地晃呀晃,唐魏汝面带倦意地卧在船舱里,而林清平只是静静望着漆黑的窗外,她突然开口说道:“我在留谷的运输厂第二次遇见你的时候,你穿着军装,整个人挺拔又威严,你知道当初我在想什么吗?” “嗯?” “我在想,如果你愿意带我走,我可以为你活。” 唐魏汝没有说话,林清平自嘲地笑了一声说:“真的,我当初真有这么夸张。” “那现在呢?” “我的想法还是那样,我认为什么情啊爱啊的,可以和地域时间空间、甚至和对方的生死都无关,即使过了十几年也不变丝毫的。我想要逃地远远的,一个人潇洒快活,即便再也见不到你。” 唐魏汝若有所思,她转头看向林清平问:“你想要自由吗?你想走?” 林清平低头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时,她们同时望向远方如同指甲盖大小的甘原岛屿,几艘飞船从遥远的天际降落,绿色射线将岛屿照得透亮,同时,绿色光点也映在她们的瞳孔里。 着陆以后,唐魏汝开着越野车行驶在荒原上,这里植被稀少,四周都是沙石,她紧紧握住方向盘,林清平发现后视镜上她的眼睛一直往左侧方瞟——那是因为唐魏汝看到侧方的沙丘上有人影掠过,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不一会儿,红沙散去,林清平看见前方伫立着一艘巨大的飞船。 唐魏汝决定把林清平送进军工企业公司最后一批返航的货物飞船上,她和林清平说:“你以前爱看我们那儿的小说,你会想知道祖先的领土是什么样子的,那比凡铜大了许多,那里暂时是和平的,在那里你会自由的。” “那你呢?” “我还有点事要办,你走吧。” 林清平一言不发地望着她,飞船的灯光从她脸上一闪而过,唐魏汝第一次看到林清平的眼角湿润了。 两人一起下了车后,林清平朝飞船走去,她忽而停住了脚步,转身朝唐魏汝跑来,她扶住唐魏汝的后脑勺,在她薄薄的嘴唇上落下一吻,这一吻历经了漫长的时间。 林清平注视着唐魏汝的双眼,她还想像16岁时一样说出三个字,可她现在已经十分迟钝,似乎难以再启齿,只是说:“算了,我改变主意了,我还是不想一个人,我等着你。” 唐魏汝撩开了她额前的头发,笑着点了点头。 她看着林清平跑向飞船,在荒原之中,林清平的身上那股野性的自然气息如一阵风刮过红沙,唐魏汝恍惚看到四周生出了绿树和溪流,泥土和青草从林清平的脚下蔓延至她脚边,明明是黑夜,却如同有阳光照进她眼底。 此时,唐魏汝宛若踩在土地的脉搏上,她终于明白了为何林清平从一开始就吸引着她的目光——12岁那年她在内心留下的一块无人角落,一处血和枪炮无法染指的、如丛林般生机勃勃的领地,已悄然被她破开。 目送飞船升空后唐魏汝驾车离去,返回的途中她迷失在了荒原里,最后把车停在了山丘下。 皎洁的圆月悬挂在天际,微弱的光线映照在山头,她慢慢顺着沙丘攀爬,爬上小山坡顶,看到另一面停着一艘光线熄灭的飞船。 只见船舱打开,一位身型高大,身着制服的男人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队手下——他们面部崎岖怪异,似人又不似人。 这群“惩罚者”们,他们做了万全的计划,千里迢迢来清缴百年前逃离第三世界,违背秩序的“逃离者”们,包括逃离者的傀儡们。 唐魏汝以为是攻占甘原总部的计划成功了,她径直走上前,将与给予她力量的芬克特人汇合,结果却在走近时停下了脚步。 来不及她反应,一身闷响过后,一只机械手从她心脏贯穿而过,唐魏汝张开双臂仰面朝天,血从她的后背洒了一地、也从她嘴角缓缓流下。 圆月下,她脖子上的金属眼还泛着光泽,机械眼的电流却渐渐熄灭,只见她的双眼朝天圆睁、永不瞑目。 故事说完了,我摆摆手正欲起身离去,云端的小神忽而问我林清平最后怎样了,我笑笑说:“人还能怎样,生老病死喽。” 我没有告诉他,林清平并未跟飞船走,她在唐魏汝视线被遮挡的地方向荒野深处奔跑、永远留在了凡铜。至于最后怎样了,人嘛,生老病死。 说完这最后一句我便扬长而去,今后再也未提此事。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