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需要摔坏脑袋

    因祸得福，泰伦斯与狄翁能够相安无事地在藏身处安稳相处足足一个星期，他们住在一起，吃喝在一起，不会被其他人打扰，比往常在军队中要更加亲密无间。明明是一件好事，泰伦斯却倍感煎熬。他看着他亲爱的殿下心智像个孩子，他们同床共枕，泰伦斯需要压抑自己的某个冲动。虽然狄翁看起来同他一样是个二十八岁的成年男人，但他现在的内心只有十岁。泰伦斯不可能趁人之危，也不允许自己未经过王子的允许做出出格的事情。

    就这样，泰伦斯对待狄翁的克制在年轻狄翁的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他十分怀疑年长的自己对泰伦斯有过虐待，让对方如此的不愿与自己亲近。狄翁默默记下，想着有机会要好好安慰泰伦斯一番。狄翁的脑袋中冒出这样一个想法，他的泰伦斯已经长大了，是不是不会再同年轻的狄翁做朋友了。

    到了吃完饭的时间，泰伦斯叫上狄翁一起去藏身处的二层餐厅与众人一起吃饭。此时克莱夫与约书亚已经可以下床，但他们身上仍然包裹着绷带需要被搀扶着坐到桌前。饭前，狄翁会用瑰丽格尔圣教的仪式祈祷，双手合十。安静的狄翁有种如同雕塑般令人窒息的庄严，刚巧夕阳穿过藏身处的缝隙射入他们的餐桌，光与暗在桌台上被温柔地切割。

    狄翁坐在桌台中央摊开双手向瑰丽格尔祈祷，泰伦斯也就跟着他同样做了起来。在他们后来加入军队后，这类复杂的祈祷仪式已经逐渐被简化，最终变成了简单的双手合十。赞美瑰丽格尔的颂词从狄翁的嘴里再度说出，泰伦斯有些怅然，时过境迁。

    “原来桑布雷克吃饭前要祷告？”米德惊讶地说，“我在坎维尔大学认识的几个桑布雷克同学都没见他们这么做过。”

    “这是贵族们才会做的祈祷，实际上我也十几年没有做过了。”泰伦斯说，“殿下让我想到了许多儿时的回忆，都是很美好的事情。”他又补充了一句。

    “战争夺走了许多，好在战争已经结束。我们要开始忙碌与重建。”克莱夫说。

    狄翁拿起手边的叉子细嚼慢咽地吃起盘子里的食物。他默不作声，细细品尝每一道餐点，即便它们可能并不是那么美味。

    看着约书亚照例将胡萝卜挑了出来，克莱夫不由得感慨，“真没想到狄翁殿下能吃得惯藏身处的粗茶淡饭。”

    地翁用勺子将一勺土豆泥塞进嘴里咀嚼吞咽，他无奈撇撇嘴说道，“我是平民出身，当然吃得惯这些。”

    “什么？”众人齐声发出难以相信的声音，“殿下，殿下是平民出身？”

    狄翁仿佛说着什么不痛不痒的事情，众人一时间分不出此时的狄翁究竟是那个心智只有十岁的孩童还是狄翁·勒撒若本人已经回归清醒。

    “殿下！”泰伦斯想要制止狄翁继续说下去，他在的记忆力，这些信息都是被皇室隐藏的秘密。如果一但将狄翁是席维斯特庶出的私生子这件事说出去，也就是意味着席维斯特是觊觎巴哈姆特之力的贪婪之徒。二十多年狄翁宁愿沉浸在亲自编织的谎言中也不想承认自己从未被父亲所爱，“如果你不想说，不用非得说下去。”泰伦斯眉头微蹙，生怕狄翁会感到不适。

    “我只是陈述事实，泰伦斯。我是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私生子。”狄翁抓住胸口，“因为巴哈姆特的力量我才会被带回来。”他歪着头看向泰伦斯，“如果没有那个力量了，一切也都没有用了。你们可以不用像对待王子一样对待我。”说话间狄翁的视线从未离开泰伦斯，那双眼睛似乎在害怕。

    您在害怕，我的王子，请您不要露出那种眼神。泰伦斯想要立刻用抱住他的王子，他抬起双手想要去将对方环住，眼下他们正处于藏身处的餐厅，众目睽睽之下，泰伦斯收回了手。

    “贫民又怎么样，我还被我的亲生母亲丢去当了十三年奴隶。”克莱夫端起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我们的母亲想杀死我们。”约书亚说，他拍了拍兄长的后背，搂住他的肩膀。

    “很糟糕，在藏深处的人都曾经过得很糟糕。狄翁，你无需因自己的出身而感到自卑。”吉尔，“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她举起酒杯，“敬我们的过去，敬我们的未来。”

    狄翁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的确确被眼前的女士所鼓舞，他抓起泰伦斯的手，将他用力拎了起来，他拥抱着泰伦斯，恨不得直接跳起来。这突然的举动把泰伦斯吓得一激灵，他挣扎着从狄翁的拥抱中脱身，双手按住狄翁不断晃动的肩膀。

    “我的王子，您还好吗？”

    “我很好，泰伦斯，我很好，我就是突然很想抱抱你。谢谢你一直没有离开我，在我没有了巴哈姆特后也没有离开我。”狄翁吸吸鼻子，那表情明显是在克制自己的泪水。泰伦斯任由狄翁拥抱，他无法对这个心智只有十岁的宝宝狄翁下狠手，更不会去多过多指责他。他需要更多的爱，所有人的爱，回到十岁，就好像是给予他一个被爱的机会。

    泰伦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狄翁又抱了回去，他的拥抱比起狄翁来说更加具有攻击性，他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身体，他深深地将脸埋在狄翁的肩膀。悲痛欲绝地大哭起来。

    「泰伦斯，我也爱你，请你不要离开。」

    「泰伦斯，我很爱你。」

    「泰伦斯，永别了。」

    “狄翁，我的王子。”

    无数的瞬间交叠在一起，像是放映一场回马灯。这份爱是双向的，永远不要忘记，我的爱，我更加爱你。

    “不要哭，泰伦斯。我在这儿。”狄翁抱紧哭泣的黑发骑士，他的金发被对方揉成一团。心智变得年幼并非完全失去理智，他敏感的神经被泰伦斯的悲伤笼罩着，身体做出本能的反应。泰伦斯很难过，他的挚友很难过……狄翁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我带走了你的狄翁……”

    场面一度失控，年轻的骑士与小王子哭成一团，他们谁都无法将自己从悲伤中抽离。坐在他们一旁的吉尔忍不住擦拭眼角的泪水，她靠在克莱夫的肩膀上，紧紧抓住男人没有石化的右手。

    “克莱夫，我爱你。”她小声抽泣，“看看他们，看看我们。美狄亚的祝福，我们都还活着。”

    触景生情，原本和睦的藏身处小聚餐不欢而散，但没有人会去指责他们。年轻的王子与骑士被国家、战争折磨了一辈子，此刻终于能够放声大哭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泰伦斯双手抱住狄翁将他横抱着回了他们的卧室。年幼的王子哭得两眼又红又肿，两人私下里狄翁哭得更加悲痛，他像是一只刚刚破壳的幼龙发出寻找mama的嚎叫。他失去控制地抱住泰伦斯不愿从他身上下来。

    “殿下，刚刚是我失态了，是我另殿下在大家面前难堪……”泰伦斯跪在地上一项项数落着自己犯下逾越的罪责，他低着头用力吸气，屏息，好让眼泪憋回眼眶。

    狄翁没有松开手，他两只胳膊用力搂住泰伦斯的脖子，然后将他的头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吸吸鼻涕，脸颊发红，“哈尔波克拉特斯大师说你对现在的我是特别的，并且我们彼此都是特别的。我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我那天任性地将紫色飞龙草取了你的名字，想看看你会不会生气。结果是你没有。然后我这几天又想给你找麻烦，甚至今天在餐桌上说了很多口无遮拦的话，你也没有生气，　只是在为我着想。”狄翁顿了顿，他抽泣着堵塞的鼻子，“我只有十岁，但我不是傻瓜，我能看出来你一直在伤心。没有‘你的狄翁，你会永远伤心。你是我唯一的泰伦斯，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狄翁感觉嘴里的话十分烫嘴，　他捋不清到底要说些什么，他只是将那些想到的东西一下子全都倒了出来。

    “殿下，我爱你。”泰伦斯抬起头，真诚地看着狄翁，他的话语丝毫没有多余的意味。纯粹的，将自己的灵魂献了出来。在餐桌上他看到一个被众人关爱的狄翁，藏身处的伙伴们在心智只有十岁的狄翁面前向他伸出了一只只援手。狄翁身边的伙伴不仅仅只有他了，泰伦斯为此感到无比欣慰，或许是现在二十八岁的泰伦斯看着十岁的狄翁能收获友谊而动容。或许是他为他们十岁时身不由己的经历而默哀。他想要哭，想要笑，或是这两种情绪同时出现。

    “我也爱你，泰伦斯。”狄翁回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哈尔波克拉特斯大师还跟我说我们还会有更深刻纽带，我想正因如此你才想念二十八岁的我。但我始终是我，泰伦斯我看得见你眼里的星星。我得想办法恢复记忆。”

    “您一直这样我也会继续陪伴您。”

    “不，我们得一起找到我失忆的原因，我可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狄翁抓着泰伦斯站起来，　他尽力让自己的说话方式适应这副二十八岁的身体。不忍再看泰伦斯眼眸中的悲伤。为了泰伦斯，　狄翁，你需要振作起来。

    “如果您执意，我们可以先从将您就回来的人们嘴里问到些什么。比如塔雅医生，嘉布先生。”泰伦斯从怀中掏出一个薄薄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这几天他对藏身处的调查，“薇薇安女士那里我们能得到一些军事方面的新闻，如果您对局势感兴趣。”

    “就从塔雅医生那里开始吧。”狄翁深思熟虑，“我想知道自己到底受了什么伤能把脑袋摔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