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源 - 其他小说 - 妖刀记(1-44卷全)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418

分卷阅读418

    “不愧“红颜冷剑”杜妆怜的高足啊,这字写得真好看,叙述也是条理明晰,一丝不苟。单就这份录谱的手眼,当今东海武林怕没有几人。”蚳狩云啧啧称奇,明明声音口吻一如平常,语气也甚有诚意,不知怎的耿照只想掘个坑钻进石缝里,羞得无地自容。

    这部原本与其他随身之物以油布细细裹起,卷于带中系在腰间,出得三奇谷后,虽经一番恶战、湍溪漂流,身上衣衫早已破烂不堪,裤腰却是好好未曾损伤;及至天宫刷洗貂猪时,才被解了下来。取走的不是别人,正是负责洗貂猪的黄缨。

    她为耿照妥善保管贴身之物,不让落入天罗香之手,可惜仍逃不出苏合薰的法眼。两人被移至避难石窟后,苏合薰便自黄缨藏物的夹层起出油布包,呈交姥姥处置。

    蚳狩云逗他玩够了,轻咳两声阖上封面,正色道:“在我看来,这路“霞照刀法”虽有些生涩,称得是周折细腻,已具上乘刀法架势,只一式莫名其妙,使力之法简直毫无道理,我反覆研究半天,就算是我,也万万达不到要求。

    “依染家丫头的录谱手段,断不致犯下自相矛盾之谬。你在溪畔受残拳劲力反噬时,使的是不是这招“落羽天式”?”

    姥姥娓娓道来,宛若亲见,耿照心中一沉:“看来……此怪劲之生成,真不是外力所致,居然是我自行造就?”以蚳狩云之识见,一眼即辨出落羽天式,恐非空xue来风。耿照纵使不愿轻信,也只能沈默点头。

    蚳狩云锦袖轻扬,将刀谱掷还了给他,低首沉吟再三。

    “……你这“落羽天式”的问题显而易见,在于无端。”

    “无端?”

    “就是全无必要的意思。”蚳狩云回过神来,见少年露出一丝受伤的神情,不由失笑。“姥姥不是笑话你。试想:你这招先是直跃而上,至力竭再反覆借力,攀至极高,而后一劈落地,刀威不仅挟带下坠之势,刀上还要持续发出沾羽不落的黏劲……一连串的动作,你要于几息间完成?”

    “……一息。”耿照出口都觉得荒谬,不禁微露苦笑。

    “也就是在一次提气间,要使完这一连串的繁复动作。”姥姥正色道:

    “且不论世上有无这般兼具雄浑悠长、似无止尽的内功,你能在一息内做实这些,无一丝马虎勉强,其实也用不着苦练什么刀法了,就算信手一轮砍劈,江湖上亦少有一合之敌。

    “人力有穷,内息亦有其极限。你把几度提运之间才能完成的动作,硬生生压缩在一息内完成,结果就是办不到;若当真办到了,靠的必然不是内功。东洲没有一门一派的内功,能做到这般境地。”

    这个道理其实异常简单。

    如摒息潜水,有人憋气甚长,能在水底待上盏茶工夫,也有天生惧水的,一没顶便要起身;擅与不擅,其中相差悬殊。但,若说有人能在水底待上几昼夜,便与擅不擅泳无关,该问他“还是不是人”。鲤鱼精毋宁是更合理的答案。

    “落羽天式”的招数套路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即使身负碧火功、化骊珠、鼎天剑脉等,这式刀法所要求的内息质量,仍超过内功负担的合理范畴,以“神功”

    二字亦难以解释,只能认为在反覆借力跃上半空、达人力至极的当儿,内功——提运一息之间——的效用耗尽,若不及再运一息,该连人带刀失速坠地,如掼麻布袋般摔他个四脚朝天才是。

    然而,在继续挥刀、刃上黏鹰的耿照身上,另有一物接替了内功,源源提供驱力,使“落羽天式”一气呵成,展现惊人之威。

    耿照比对两度施展的经验,黏鹰那一回虽然成功施展了“落羽天式”,却非卯尽全力,落地之前已察觉不对,念起力散,回归原状,故未酿成更大灾害。而面对灰袍客压倒性的强大,为救染红霞的性命,再无保留,那接替内功施为的异物全力谷出,宛若毒蛇破壳,终于撕去外在伪装,显露出与已知一切内息毫无相类的狰狞面目——

    (那个……就是“残拳”。)

    太祖武皇帝掌握了那种东西,故无敌于东洲,除非遇上韩破凡这种罕世的武学奇才,方能凭藉惊人的创意与实力斗得旗鼓相当,否则其他惯于倚仗内力的武人,一遇这种以“吞噬”为质的异象,无不败得奇惨。

    耿照忽想起一事。

    “姥姥!”他蓦然抬头,恰迎着蚳狩云陡被惊动的眸光凝锐。

    “您曾以“神解”为喻,为我说明太祖爷的残拳是怎生练法,但我在太祖爷的遗书中并没有看到神解二字,是不是我看漏了,抑或是遗书有缺?”

    蚳狩云还以为他有什么重大发现,原来是这等末节,小心不露一丝失望之色,耐着性子和颜道:““神解”非用于武学之中。就算是,以他不学无术的程度,恐怕也没听过,遑论写入书里。此乃修道人所用,讲的是修仙解脱的过程,如此rou身虽死,意念却可超越凡俗,存于天地之间。姥姥怕说得太玄你听不明白,才借用了修道之说。”

    这就是了。耿照在心中一击掌,强抑着跃起欢呼的冲动,急急追问:“姥姥可曾听过“思见身中”这种练功法门?”

    蚳狩云面上掠过些许诧异,点了点头。“你是听蘅儿说的罢?不错,姥姥是同她们说过这种法门,但须练至“返照空明”之境,才能以方寸间的臆想,作用于四肢百骸、经脉脏腑,这是修习内功的至高境界之一,寻常不能轻易做到。”她并不知道明姑娘得到碧火神功后,已练成了真正的“思见身中”法门,修为因此一日千里,远远超过同龄。

    明姑娘说过,内功练到了极处,与道门修真的道理是互通的,从手、眼、身练到精、气、神,乃至“思见身中”,正是以意御形、由内而外的进程。由此观之,太祖爷要人“练想像不练rou功”的说法,似也不是那般荒谬难解——若修练手眼身,是为了练至精气神,而后“思见身中”……那为何不从一开始直接修练意念就好?遍数东洲武学,亦不乏以意御形、意念伤敌的实例,除了明姑娘传授的“思见身中”外,琴魔前辈的夺舍大法、游尸门的赤血神针等,似乎都是一条路子。

    意念,是能影响身体的。

    耿照很确定自己没有学过残拳,或实际接触任何关乎残拳源流的人、事、物。

    这种足以吞噬一切内外功力的异种残劲来得如此突兀,毫无道理可依循,就是最好的证明。

    影响他的,也只能是无形无质、无迹可循的意念。有什么东西,曾在他毫无防备下占据心?或是一场梦,一段似幻似真、偏又几可乱真的杂臆;他在其中接触到某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形式,震撼之至、影响之深,透过意念烙进身体,以致在清醒之后,于无意间激发潜能,身子自然而然便使了出来——三奇谷。瀑布圆宫、烟丝水精、陵女,还有那场千年之梦。

    他终于明白“残拳”来自何处。它的强大不仅无庸置疑,甚且是理所当然,再自然不过的。其主曾以此统治大地,长据王座数百年,一手建立起图超越历朝历代疆域、国祚长逾千年的一统帝国……

    ——“龙皇”玄鳞。

    残拳,毫无疑问,只能是得自玄鳞的绝学!

    第百四八折旧游安在,雾雨凝峰

    他蓦地想起魂寄于玄鳞之身时,那玄极妙极的重心变换之感。玄鳞使用身体肌rou的方式,与他所知的东洲武学大相迳庭,无法以直觉心领神会,遑论驾驭。说不定……这便是“残拳”的理论根据!

    耿照兴奋已极,不及向姥姥解释——三奇谷内无事不奇,真要解释几天也说不完——就地盘膝,放松四肢百骸,令神识坠入虚静,不住向下,直到心海深处……蚳狩云知他根基极佳,年纪轻轻,内功修为可比江湖上一流高手,见状仍不由一凛,暗忖:

    “能于片刻间放松至此,神游物外,不仅内功造诣极强,心境上的修为更是非同小可。以他这般年岁,却又如何能够?”益发肯定自己识人之明,他果然是最佳的人选,绝顶聪明如蘅儿、心志专一如艳儿,俱都比不上眼前这名少年。

    她悄悄自胡床上起身,猫儿般优雅地踱到石桌畔,步履轻盈,竟未发出一丝声响,全然看不出已逾耳顺,敏捷胜似少女;低头打量了路观图与那水潭的炭枝素描几眼,信手折成数折,收入怀中,抬头见一抹窈窕黑影俏立于通道口,来得亦是无声无息,正是苏合薰。

    蚳狩云以食指触唇,略摇了摇头,目光一瞥耿照,示意她暂勿行动,以免惊扰了他。苏合薰会过意来,一动也不动,似与墙边投影融为一体,若未刻意多瞧上几眼,几不能察觉有人。

    虚空中时间的流逝并不与外界相称,耿照在虚境中不知待了多久,外界却不过盏茶工夫。蚳、苏正摒息静待,突然间,耿照“啊”的一声睁开眼睛,一挣起身却没能成功,整个人仰天栽到,所幸姥姥就在一旁,堪堪伸手扶助,这才发现他满身大汗,像从水里捞起似的,面容亦有些白惨,仿佛刚刚大战一场,气虚力竭,未及复原,不禁蹙眉:

    “怎么了?才一会儿工夫,却弄成这样?身子有什么不适么?”

    “没有……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看不见………”耿照努力调息,灰败的面上带着挥不去的挫折沮丧。

    他找遍了意识之境,却完全没有一丁点关于水精幻境里的完整记忆,仅余表层记忆的浮光掠影,连说是“记忆”都有些勉强,至多是“印象”的程度,就仿佛在记录这件事上头,他的“入虚静”之能硬生生被移去了似的,只残留着寻常人所能记得的零星片段。

    他还记得初次感受到玄鳞使用重心之法的那股惊喜震撼,却想不起实际上是怎么运作的;他记得玄鳞使出“龙息”时的炫目骇人,却无法想起身体是如何发出那般灼人的异能……他连对陵女的倾城容貌诱人胴体,印象都相当模糊,只依稀记得她的苍白与纤细。

    就像……就像烟丝水精里有什么东西,阻挡完整的画面流进他的深层意识,以致不管怎么翻箱倒柜,也翻不出图像来。

    (见鬼了。)

    仔细一想,此事也非是毫无道理。那烟丝水精若是龙皇所遗,能将他的意识、记忆贮于水精之中,除了可以任意开启水精、阅其心识的“钥匙”外,当然还要设下其他的保护机关,以免阅听之人将龙皇心中的秘密一并带走。天佛使者若给了玄鳞保存心识的技术,要做到干预外来者的神识,谅必不会太难。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扇门,岂料门后竟是实墙一堵,也难怪耿照沮丧不已。他在意识底层待得太久,耗费大量的体力,勉强定了定神,抬眸见姥姥投来关切,心知三奇谷的际遇一时三刻也难说得清楚,挣扎坐了起来,低声道:

    “没……没什么,我先回房歇息啦。”便欲离开。

    蚳狩云见他面色有异,其中必有蹊跷,断不能轻易放过,举袖挽住,微笑道:

    “也不忙,陪姥姥坐会儿,听听合薰丫头捎来什么新鲜事儿。”见苏合薰仍旧站立不动,略提高了音调,道:“不妨,你直说便了。照儿他也不是外人,没什么不能听的。”

    苏合薰迟疑片刻,才道:“与他一同入谷的那名女子,我已知人在何处。”

    耿照一听来了精神,霍然起身。“在哪里?”

    苏合薰正要回答,却被姥姥伸手制止。她转过头来,严肃地望着耿照。“这事儿姥姥也不怕你知晓,但你若知道了,会怎生处置?”耿照想也不想便道:“自是将她救回——”想起冷鑪谷毕竟是他人的地盘,不禁放软口气,恳切相求:

    “我与她同生共死,在阎王门口转了几转,好不容易捱到这里,断不能轻易见弃。请姥姥成全。”

    蚳狩云“嗯”的一声,微笑道:“你倒是有情有义。”微皱着眉思量片刻,迳问苏合薰:“人现下在何处?”苏合薰回答:“在定字部郁小娥手里。”见姥姥目光凝锐,定定地瞧着自己,心念微动,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既然如此,那还有的是时间。”

    蚳狩云点点头,再望向耿照时,又恢复原先的一派从容和悦。

    “你那麻烦的残拳劲力还未解决,此际身子又虚弱,怎生救人?你再休养个三天……不,两天就好,长了料你也坐不住。这段期间,我教薰儿帮你盯着,总不致丢了你的相……姥姥是说“好朋友”。待你精神好了,再同薰儿将人救回,你瞧如何?”

    耿照再不识好歹,也知姥姥做了极大的让步,待己已非“和善”,简直是“宠溺”了,虽忧心如焚,亦不敢坚持,只得点头,一股难言的疲惫忽然涌起,低道:

    “多谢姥姥。我去冲冲凉,换过衣服。”迳至后进。

    蚳狩云并不待见黄缨,若非看在耿照之面,多半不会留她在石窟里。平日姥姥与他在广间钻研太祖遗书,不让黄缨随侍在旁,以免泄漏机密——当然谁都知道是藉口。泄漏独孤弋的遗书,至多是毁灭他高大伟岸的英雄形象罢了,与耿照乃至天罗香何干?

    来到石窟后,耿、黄二人相处的时间反倒少了许多,小黄缨多半待在后进洗衣煮饭,要等姥姥回房歇息,或耿照不再研读太祖遗书时,才有说说话的机会;其中黄缨最喜欢的便是伺候他洗浴。

    天罗香虽不若外面那些个名门正派,有严密的男女之防,但毕竟在姥姥的眼皮子底下,不能太没规矩;若问耿照自己,如非迫不得已,像前些时日在半琴天宫重逢之时,打死他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