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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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朝后巷的俱乐部后门外,立在屋檐下那一小片阴影里的灰发男人显然不大适应外界这种灯红酒绿的喧闹环境,低垂着头的样子稍显局促。 “胧??” 听见那声惊呼,他整个人一僵,抬头对上门内看向他的那双上妆后漂亮得惊心动魄的绿眼睛,更显局促到一副手足无措状。 “老、老师……” ——这一刻,他居然可耻地感到庆幸。 庆幸他的老师选择回到那只恶鬼的囚笼中,庆幸她没有选择留在那位竭尽所能只想保护她的师弟身边处于遥不可及的宇宙中,庆幸自己此生还能再次见到她。 可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仍然没能为保护他们的老师做成任何事,如自己这般罪无可恕之徒,又哪里还有资格再出现于老师眼前,甚至从这位无惧于痛骂那只恶鬼的师弟身边带走她、恬不知耻地继续侍奉她呢? 自残形愧乃至心生退却之意,胧退后一步正要闪身离去,灰眸倏地睁大。 伴随着一道朝夕相伴多年无比熟悉的清雅香气向他扑面而来,属于他的老师的那双柔软温热的手臂将他拥入如朝阳般温暖的怀抱中。 “胧……” 抱住数日不见的大弟子,感受到漆黑忍装下那具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宽厚身躯的体温,看着多年来日夜相对的那张伤疤横跨的脸,松阳禁不住眼眶发酸。 这个傻孩子,满脑子就只知道为她考虑,幸好虚应该是看在她自己主动回来的份上才不打算惩罚这孩子,否则她若是失忆不可逆,当真就此一去不返,都不敢想象届时胧的下场会如何。 “真是的,胧这回实在太胡来了,晋助也是,你们俩劲干些不顾自己不计后果的危险事。” 嘴上说着埋怨的话,嗓音不觉带了点哽咽,“我那天并没有责怪胧的意思啊,明明我都说过了,无论如何都绝不会责怪胧更不会再抛下胧不是吗,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再失去胧了……” 保持着被自己老师拦腰抱紧的姿势,胧全身僵硬地立着,听见后半句话,才终于得到勇气似地,僵在身侧的两臂一点点抬起来,小心翼翼地拥住身前那具裹着一身艳丽和服的柔美身躯。 “胧不可以再做那种傻事了,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 唇角微弯,灰发男人圈住怀里的长发师长的臂弯收紧一分,“再也不会了,老师。” 即便是如我这般卑劣的罪人,往后余生也绝不会再离开您身边,哪怕直至您所赐予新生的这具身躯腐朽,惟愿化作亡魂还能留存于世,生生世世与您相伴。 并没阻止那个人从自己身边跑向另一个男人,站在原地目睹不远处这副师生亲密相拥的画面,银时垂下眼眸没说什么。 从店里偷溜出来的桂窜出后门到他旁边,望见这一幕,默默叹口气,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解决牵挂已久的一桩心事,松阳安心了一截,估计胧是被虚派来接她回去的,想着正好那两个孩子都在场,难得有机会能让他们仨碰个面,拉着自己大弟子回到门前。 “银时,小太郎,这位是胧,是你们的师兄喔,大家互相打个招呼吧。” “……” 空气陷入一片无言的安静,发色相似的两个学生一个低着头一个别开脸一言不发,另一个女装扮相的长发学生表情复杂地欲言又止。 ……这些孩子们不是已经和好了吗?状况外的长发师长左看看右看看,一脸迷茫。 “你们怎么啦?” 毕竟自小负责缓和气氛调节同学关系,更不忍心让自己老师尴尬,处于打工模式的桂率先开口打破僵局:“师兄你好,初次见面,人家是假发子——啊不,不是假发子,是桂子——不对,不是桂子,是桂小太郎!” 印象还停留在他攘夷战时期形象的胧:“……” 既然对方有异装癖,还用女性自称,该管他叫师弟还是师妹?拿不定主意,他姑且微微颔首回了句“你好。” 两边有来有回乍看上去还挺兄友弟恭,对此感到开心的长发师长侧过头:“银时?” ——可恶!假发你这个叛徒! 接受到自家老师带一点期待的眼神,暗暗磨牙的银发男人不情不愿地张开嘴,带点咬牙切齿地出声,“幸会幸会,师、兄。”称呼的两个音节完全是从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 ……倒也不必这么勉强自己。并不是吐槽系角色的灰发男人冷漠脸,“嗯,师弟。” “好啦。”没注意到学生们之间的小别扭,松阳眉眼弯弯道,“你们都打过招呼了,以后要好好相处喔。” 这样一来,就算是正式将胧以自己大弟子的身份介绍给其他学生了,这下可谓是了结一桩自己最大的心事之一,她连想到回去又得面对某个光会欺负自己的坏蛋都没那么烦闷了。 这身借来的衣服,胧说是虚交代他买下来,不过西乡店主表示“就当给吉田小姐的见面礼吧,你的两个学生也帮了我不少忙”,直接把整件和服送给她了,生活在这条街上的人果然都很友善。 “——对了。” 长发学生继续回去帮工,大弟子去把停在另一头拐角的驾笼叫过来,与银发学生在后巷等候时,松阳疑问道,“银时怎么知道胧会过来呀?” “呃……” 犹豫了一下,银时没隐瞒实情,“那什么,其实阿银上午是跑去江户城见虚那家伙了。” “欸欸?” 显然松阳给他的话吓了一大跳,脑袋边的那根呆毛“腾”地一炸,“银时一个人去见虚了???” 清楚她会担心,银时忙安抚道:“阿银就是和那家伙谈了一场,又没被他怎么样啦,你看阿银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 那是现在,换作过去…… “而且,那家伙有把阿银的话听进去的,还亲口说阿银以后可以随时进城去找你了哦。” ……松阳都不知道该惊讶于一向听话懂事的银发学生居然也这么胡来,还是虚那个控制狂居然会做出这种让步。 心知对方必然是因昨天那场糟糕的再会,为维护自己才有此行动,她压在心底的愧疚感再度涌了上来:“抱歉,本来是有很重要的话想对银时说,结果弄成那样……” “又来了又来了,说了不要给阿银道歉嘛。” 温热的手掌盖上她头顶哄孩子似地摸了几下,长大成人的银发学生念念叨叨地叮嘱起来,话语间全都是在为她cao心。 “回去之后,松阳你自己也要好好说说虚那家伙,明确告诉他自己的意愿,不想做的时候就拒绝他,该对他生气的时候就得生气,该下手揍他就揍,别再总是心软惯着他了,知道吗?” 昔日那个瘦瘦小小只到她腰间、满心依赖她的银发孩子,如今不仅是长成体型宽厚个头高过她的成年人,还已经成长为能够反过来让她依赖的可靠大人了。 “……嗯。”映着眼前这张属于成年男人的俊朗面容,绿眸微动,“我会的。” “啊,话说。” ——很重要的话是指??! 挠着头的银发男人有点紧张的样子,“松阳你本来想对阿银说什么来着?” 满含柔情的绿眸眨了眨:“嘛,下次见面再告诉银时吧。” ——下次,一定要将自己的心意认认真真传达给他。 * 驾笼队伍过来,掌笼的四名奈落放下驾笼齐齐做出要跪地行礼的动作,嘴一张,“十二代目“的称呼还没吐出来,就被他们的首领用眼神阻止了。 由于和身为奈落首领的大弟子站在一块儿,松阳并没想太多,照例被对方抱上驾笼,她推开格窗向驾笼外的银发学生挥手道别。 “我先回去啦,过两天再来看望银时喔。” ……说老实话,真没想到虚会开那种口,等于说他不会再干涉自己的人身自由了吗? 晃晃荡荡回到江户城后山的入口,又被随行的胧从驾笼抱出来一路抱回那间山林间的庭院,想想这个执着于面面俱到照顾她的孩子也不会让她自己下地走,她就由对方了。 进到院子里,午后的斜阳洒在木地板上,廊下的障子门紧闭,松阳附耳上去,隔着门纸只能听见屋子里一片悄无声息,看似无人在。 “虚还没回来吗?” 她压低音量问与自己同行的灰发男人,对方低声答:“我并不清楚虚大人的去向。” 刚和好就又被那么过分地欺负,这会儿她着实没想好该拿什么态度对待与自己双生的任性弟弟,先把门推开一条缝确认情况,见到室内无人的景象,稍稍松口气。 ——结果,整扇门一推开,就望见坐在漆黑的角落里一身黑乎乎三件套的红瞳男人。 “……”松阳嘴角一抽,这人故意躲在死角是想吓唬人吗?? 红眸映着门外一身黑底粉蝶和服的长发美人、和她带着妆容更显明艳动人的脸,虚弯了弯唇角:“你这样化点淡妆打扮起来,比平日素净的样子更漂亮呢。” 难得听他用不带任何侵略性的方式正正常常夸自己,并且没接什么要享用她之类的怪话,还不见他有半点不怀好意的举动,松阳抿了抿唇:“我有话对你说。” 走过去到他跟前弯膝坐下,她摆出一点当jiejie的架子,“以后,不许你再像昨天那样子乱来,不然我会生气的。” “嗯。”虚俯首,“我错了,对不起。” “…………欸?” 看着他一脸平静地一副认错姿态,守在门旁的灰发男人微微睁大一双古井无波的灰眸,看了下壁龛上那台设备,发觉镜头关闭后眼睛又睁大了一点。 松阳更是被这一出惊得目瞪口呆,发了个短促的单音节,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刚才说什么??” ——等等,她没听岔吧,虚在给她道歉??? ……这个欺负她几百年还毫无悔改之心的家伙居然有朝一日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给她道歉??? 肤色冷白的手从身后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方盒子递到她眼前,“送给你的道歉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一脸震惊的长发师长接过来打开盒盖,发现里头并不是一贯的饰品,而是一部造型小巧外观是淡紫色的手机,漂亮的绿眼睛满是意外,“你……” “你不是一直想要部新手机吗?”红瞳男人语态温和道,“碰见有你喜欢的颜色便买了,以后你可以随时联系你的学生们了呢,有开心一些吗?”言行举止完完全全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自己弟弟的转变着实大到惊人,松阳愣愣地抱着手机盒子点了点头,听见虚问她:“这副妆是那个叫桂的小鬼给你化的?”,愣愣地再次点头。 “手艺不错。”虚挑眉,“莫非他有女装癖?” “……大概?”松阳不确定道。反正不管是什么癖好,只要自己学生喜欢就好,做老师的都会支持。 “这样吗。”虚轻笑一声,“怪不得。” 至于怪不得什么,他并未说出口,只意义不明地评价道,“你的这帮学生们倒是一个个的都满有特色的,人类之中也算稀罕。” 说完站起身,手掌盖在她脑袋上哄孩子似地摸了摸,“好啦,自己拿去研究吧,说明书在底下,看不懂就问胧,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晚上回来哦。” 看他走到门边对胧交待了些什么就离开了,松阳站在廊下目送那个漆黑的背影一如既往走远,还有点难以置信。 银时那孩子到底对他说过些什么啊??怎么感觉虚好像……经过这一出整个人格都被修正了???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灰发男人,“胧知道他和银时谈话的具体内容吗?” “……准确来说。” 回忆上午的所见所闻,胧迟疑道,“是银时师弟单方面把虚大人骂了一顿。” 绿眸睁大一圈:“银时骂了虚一顿?” “听上去是这样,老师。” “那银时是怎么骂的?” 胧简单概括了一下:“主要是指责虚大人一直以来都过度任性妄为,对您的宽容得寸进尺。”不忘加上听在耳中最解气的一句,“还明说虚大人是个只会欺负您的混蛋。” “……虚没生气?” “没有,老师。” “等于说。”松阳满心不可思议,“虚就从头到尾听着,没一丁点生气的反应?” “是的,老师。” ……她是清楚银时那孩子自小就有股无所畏惧的莽劲,况且在他眼里,虚单纯只是她这个老师的弟弟,没什么可怕的。 但她真没想到虚能容忍银时冒犯他到这种地步,难道他这回当真是发自内心开始自省了吗? ……不过,这至少说明虚并不反感自己的学生们?感觉他对银时和小太郎那两个孩子的印象还不错,日后打好关系应该不难。 ——至于最难搞的晋助…… 为了把她彻底从虚身边带走,那孩子不惜以抹去她所有记忆的方式试图斩断她和虚的关联,可想而知他对虚的成见有多深。松阳略微发愁地叹口气,“胧有办法联系上晋助吗?” “……”胧没立即答话。 以那位师弟的个性,老师又一次抛下他,对方现在的状态恐怕……他摇头,“自从高杉师弟带老师离开地球后,我们就没再联系过了,城里的设备没法连接到远在太空的鬼兵队飞船的通讯。” 胧没办法的话,那就……想了想,松阳问他同在京都的信女和澄夜的情况,却得知她们俩还未回城。 想着信女作为警察组织的副组长应该和那位土方先生一样配有手机,她不抱太大希望地问胧知不知道对方的号码,意料之内是否定的答案,看来想联系晋助只能等信女回到城里再去询问她了。 自己刚拥有的这部新手机比真选组统一配发的那部只能打电话收发简讯的旧手机要先进得多,花了一点时间对照说明书大致学会各种功能,松阳新奇地摆弄了一下午,还趁胧在厨房做饭时潜伏在门外给他拍了好几张照片,选了当他看过来发现自己时脸红的那张当手机桌面。 身边的人,虚和胧虽不用手机——但胧说虚交代他明天去置办一台座机式电话安装在屋里。银时和小太郎都随身携带手机,下次再见就可以往目前空白的通讯簿里存下那两个孩子的号码了。 往后,不仅能给他们俩打电话,还能互发简讯,每天聊聊彼此的近况,分享今天吃了什么好吃的,交到什么新的朋友,约好大家想一起去的地方。不论是否见到面,她都能随时陪伴着自己珍视的学生们。 ……时隔漫长的一千年,终于有种混乱无序的日子彻底安顿下来的踏实感。 傍晚,胧接到讯号外出了,入夜,松阳卸完妆一个人洗过澡准备睡下时,他和虚一起回来了。一般虚留宿这间院子的夜晚,胧作为下属都会去到别处回避,但时至今日已不需要任何主从之别,这里只有她的弟弟和大弟子,松阳从橱柜里又拖出两床被褥,挨着铺好的那床布団依次铺开。 “今晚我们仨一起睡喔。” 指着并排的三床布団,一看便知心情相当明朗的长发师长笑眼弯弯道,“我睡中间,你们俩各睡一边,自己选吧。”